李 洋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国内学者对维贝克的关注主要集中于他的“道德物化”技术伦理理论,讨论技术人工物是否能够负载价值,然而“道德物化”不可忽视的理论前提正是“技术调节”。逻辑上,正是由于技术与人的二元体系被打破,人和技术形成了相互塑造、相互纠缠的“人技关系”,才使得“道德物化”从理论和实践上得以可能。针对因果效应标准、代理标准、道德自主性标准的技术调节论为技术人工物作为道德行动体提供了可能性。[1]技术调节的理论建构始于对传统技术哲学的批判。传统的技术哲学理论具有超验性,[2]7即“以先验论为切入点,以宏观技术的研究为核心,注重对技术可能条件的研究”。[3]其一,它忽视了对具体技术人工物的关注;其二,它将技术的研究还原为非技术的、技术的可能性条件,无法充分认识和理解技术。因此,维贝克认为传统的技术哲学是形而上的本体论分析,技术异化论与技术本体论偏离了技术的实践性本质,正如胡塞尔后期把“生活世界”的概念引入现象学研究,将现象学扩展到对人与世界关系的分析,[2]109-110试图规避形而上的意向性概念的弊端。
雅思贝尔斯的技术异化论和海德格尔的技术本体论成为维贝克主要批判的对象。维贝克的后现象学技术调节论倾向本体的(ontic)技术实践。无论是意向性研究,还是传统现象学,一旦进入技术领域,技术人工物和“生活世界”便成为阐释核心,人、技术、世界三者之间的复杂关系构成了研究的整体框架。技术调节论摒除了技术工具论的弊端,调和了技术决定论或技术控制论的消极影响。[2]4-6既保证技术哲学对具体技术人工物分析中的哲学根基,又避免其超验性困惑、实践性缺失的弊病,在经验转向的背景下重新赋予技术人工物尊重和地位,是本体的技术哲学。
技术异化并不是一个新鲜的主题,马克思、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等诸多思想家都讨论过这一命题,异化的根源被追溯到人的、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等各个方面。例如,马尔库塞将异化的矛盾聚焦在人的工具化问题,指出问题的根源在于社会劳动的组织方式,技术的合理性已经转化为统治的合理性。[4]然而,从技术哲学视角切入异化问题,技术异化实质上首先讨论的是技术的价值中立性问题。也就是说,技术是否只是价值中性的?是实现目的的工具,还是技术是负载价值的?技术有无道德意义?其次,才是人、经济、政治、社会因素影响下技术的非技术性问题探讨,即技术异化有着怎样的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根源。
能否从价值层面考察技术,始终是技术哲学的一个中心话题。一般意义上,人才是道德的主体,技术不能作为主体承载价值。到底是“枪杀人”还是“人杀人”,两种观点的捍卫者始终都未能说服对方。依据米切姆对技术哲学工程主义传统和人文主义传统的划分,“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是在原则上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来探讨……他们的意图不只是把它们翻译成某种已知语言,而是千方百计去学习它们,说明它们和理解它们。翻译,即使再好,总是译丢一些意思,有些意思也不可能译出来。”[5]他们担心技术会形成一种统治力量使人类成为附庸,事实上多数技术哲学家是持有技术价值论的,认为技术并不能简单被归为工具。技术工具论则以雅思贝尔斯为代表,最著名的论断是技术是实现人类目的的工具,温纳和拉图尔都强有力地反驳这一论断。“温纳的桥”被认为是可以承载政治内涵的,拉图尔减速带和安全带提示音的例子都能例证技术能够作为价值的载体。
维贝克大胆地使用了一个类比的方法,既然温纳证明技术人工物能体现政治性,那么能否把技术人工物扩展到道德领域,赋予它们在道德行动中行动者的角色呢?如果“如何行动”是伦理的范畴,技术帮人类回答这个问题,那么技术似乎是有价值意义的。更何况康德完成了道德主体由上帝到人的转移,那么是否技术人工物也能享有这种主体地位呢?[6]12事实上,对“道德物化”观点的批判主要集中于技术人工物能否享有道德主体地位这一议题。技术人工物负载价值与能够展现价值意义是被广泛认可的,但是技术的价值主体地位有着巨大争议。维贝克将这两种技术人工物的道德理解划分为“道德工具主义”和“技术作为道德行动者”[6]50-52,“道德物化”的理论重点在于证明后者即技术作为道德行动者的可能性。维贝克将技术作为行动者的论证分解为对技术意向性和技术人工物自由(意志)的论证。技术调节在技术意向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意向性指向物或现实,“只有在人与现实发生关系的时候,技术中介才能以调节作用成为某种指引性的‘意向性’,这样的意向性是一种物质形式的意向性(即指引性),而非意识的意向性。”[7]同样,维贝克通过反驳康德伦理学,强调自由和意向性意义,人与非人并非决定性因素,完成了关于自由的论证。
可见,技术调节在维贝克的论证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基于后现象学的视野,技术调节将人与技术视为相互纠缠、相互塑造的共生体,打破了传统的二元论体系,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类和技术之间鲜明的界限,实体之间的界限不再是技术道德性研究的阻碍,关系作为一个重要的因素被考量。技术调节论既反驳了技术工具论的观点,即技术不仅是人类实现目的的工具,它能够被赋予价值意义,在人、技术、世界三者之间,技术从行动层面改变了人的行为,也从知觉层面转换了人对世界的认知。同时,技术调节论也批判了技术异化论的观点,技术人工物与人形成的道德复合体,只有回归实践才有现实意义,抛开实践层面讨论异化无疑是对技术可能条件的研究,是先验论的。
雅思贝尔斯认为技术使人类社会产生泛在性:泛秩序(Mass Rule)、泛文化(Mass Culture)、泛生产(Mass Production),存在被泛在性因素异化为泛存在(Mass Existence)。它们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机器”(Apparatus),人类则被卷入“机器”中。这一概念可类比于芒福德的“巨机器”以及埃吕尔的“环境”(Milieu)。维贝克批判了雅思贝尔斯思想的内在矛盾性。一方面,他认为技术将世界转化为“机器”,人类成为“机器”中的附件而失去个性,技术异化威胁人类存在;另一方面,他又持技术工具论,技术是实现人类目的之工具,技术最初被人们召唤而来,人类要为技术的背叛负责。显然,二者是鲜明的对立关系。
雅思贝尔斯认为泛生产导致社会的同质化,个体渐失其独特性,技术扼杀了人类在社会生活中的参与以及与环境的互动,它还将人还原为功能存在。泛秩序、泛文化、泛生产协同塑造社会,使得功能成为唯一的价值尺度。泛生产的技术逻辑遵循功能化主导下的价值,营造了一种物质化、功能化的社会环境,使得社会成为“机器”,技术逻辑支配“社会机器”。社会中的各个环节则继续为泛秩序、泛文化、泛生产的“机器”价值服务,使得人类演化为泛在体制下的一个环节,丧失个体独特性,人类沦为泛存在。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人类的独特性在于其对主体存在和客体存在的主观意识,人类存在并非被赋予的,而是通过自我探究、自我塑造实现的。因此,雅思贝尔斯得出结论:技术威胁人的存在,抹杀人类的主观意识,转化了人类的存在方式。
维贝克认为雅思贝尔斯的论断受到时代的局限。当时正值机器生产爆发式增长的时期,大多工人难以接受机器生产造成的失业,机器生产导致的巨大变革超出了人类预期,工人工作被机器取代、支配。这种时代背景导致了雅思贝尔斯技术哲学中的技术的异化论分析以及技术异化存在的观点。从当代视角出发,技术确实导致了社会的变革。现代医学延长了人类寿命,通讯技术拉近了空间距离,技术的进步并未产生所谓异化的灾难性后果,对人类社会的贡献大于破坏,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更多选择自我存在方式的机会。一个祖传的、工业化的瓷杯绝不仅仅是一个瓷杯,人工物在人类生活中扮演的角色绝不单纯是功能的,它还有历史的、人文的情怀。因此,仅从技术的功能视角透视技术异化并不能反映事实的全貌,是片面的。
总而言之,雅思贝尔斯的技术异化论思想是超验的,泛生产和泛存在的论证在逻辑上存在漏洞:功能主义背景不是技术功能的必要条件,在任何情境下,技术都能够实现其功能。其次,技术也不是需求的必要条件,技术并非人类存在的基本需求,而是人类在追求更好生活中的需求。正如西班牙技术哲学家奥德加所说,技术并非异化人类存在,反是为人类存在提供可能性,创造“生活”而非“生存”的更多可能性。[8]技术不单纯是实现目的之工具,技术重塑了目的,重塑了情境,重塑了人类活动以及人与世界的联系。高铁技术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生活的变革就是很好的例证。因此,实践论进路的技术调节理论,回应了技术异化论中对功能化和泛存在的判断。
维贝克对本体论技术哲学的批判主要体现于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的批判。海德格尔所讲“树的本质非树之自身,技术的本质也非技术的东西”[9]3晦涩难懂。本体论技术哲学的一大弊端是脱离实践,将对技术的分析还原为非技术的、技术的可能性条件,是超验的分析。维贝克分别对其中“解蔽”“装框”“最大的危险”等观点加以评述,批评其超验技术哲学的宏大、抽象、怀旧。
不同于技术工具论,海德格尔视技术为“解蔽”。海氏的技术之思置于其存在哲学体系,通过论述技术与存在的关系反驳技术工具论的观点。在海德格尔看来,古代技术将现实解蔽为存在,现代技术将存在解蔽为持存,存在沉沦为资源。存在被转化为实现某一目的的持存。因此,技术绝不仅仅是实现目的的工具或手段,技术能够解蔽,解蔽创造了可能性。维贝克批判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技术哲学是单调、宏大的,他完全从“存在”的角度将技术定义为解蔽的方式。海德格尔用“解蔽”套用几乎所有的技术,从诠释学的角度探讨解蔽作为技术本质的表现形式,这种阐述是形而上学的、先验的分析路径,其分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论证所谓“存在”,“存在”而非技术构成其技术哲学的核心。海德格尔没有给技术实践留有足够的空间。仅从“理解”层面认知技术在特定情境中的角色是不足的,技术正是在使用过程中,才确立了它与人类在现实中的关系。[2]66经验转向下技术在人类和现实间起的是调节作用,实践论的技术哲学才能适应当代技术形式的多样性特征。总之,技术作为解蔽方式是脱离实践的形而上学,海氏终想表达现代技术的解蔽对“存在”构成了巨大威胁。这种阐述在理解层面也对技术哲学同样构成了威胁。
“集置意味着那种摆置的聚集者,它摆置着人,也即促逼着人,使人以订造方式把现实当作持存物来解蔽。集置意味着那种解蔽方式,它在现代技术之本质中起着支配作用,而其本身不是什么技术因素。”[9]10技术活动并非仅是人类作为主体将主观意志作用于技术客体的自上而下式的人类活动。技术与人的互动关系使其有时会展现自主性,这种自主性集中反映为技术本质的“集置”和“集置”驱动下技术的解蔽。莱茵河上的水电站将莱茵河解蔽为持存,其存在意义被技术解蔽为水力资源,解蔽的同时遮蔽发生,而其生态学、美学意义成为依附。这种本体论的技术哲学是抽象的。其一,“集置”这一概念难以理解和阐述,语境和语义差异增加了理解的困难。其二,技术本质“集置”将技术还原为可能性条件,给技术预设了一个“技术的”前提,视技术为“存在的转换”,忽略了技术实践的多样性。技术既包含人工物,又涵盖流程技术,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其复杂性、特殊性和多样性用“集置”一词定论太过偏颇。海德格尔的技术之思使其哲学失去了与本体的技术之间的联系。在“技术是揭示世界的方式”的认知下讨论技术,是抽象的、无助于技术实践的技术之思。[2]66-67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技术导致单一的归因方式,造成了对存在的威胁。他通过将现代技术与传统技术相对立的方式,得出现代技术转换存在为持存,传统技术则展现存在的结论,因而技术构成了“最大的危险”。对于海德格尔,“技术的”思维方式是他极力批判的。显然,技术是“最大的危险”的论断充满了怀旧气息,其弊端在于将现代技术与传统技术对立。这种对立表现在:莱茵河上的水电站作为现代技术将存在转换为持存,而传统技术(风车、木桥)是尊重“存在”的技术。维贝克从历史的角度反驳了海德格尔,他敏锐地发现了海德格尔论述传统技术和现代技术方法层面的双重标准。讨论现代技术,海氏运用历史视角,即将现代技术与传统技术相比较,分析它们对存在的不同展现,在探究技术本质过程中寻找二者内涵;讨论传统技术,海氏则使用了反历史的方法,忽视了传统技术与前传统技术的比较,将传统技术视为一种基础性的技术。[2]72-75既然现代技术较于传统技术将存在转换为持存,那么传统技术相较于前传统技术呢?是否也将“存在”转换为“持存”?方法论上,海德格尔的论证存在着漏洞。因而,结论是值得怀疑的。
总而言之,海德格尔的技术之思是本体论的技术哲学。一方面,海德格尔没有充分地讨论技术人工物,相反,他用“解蔽”“集置”“存在”等概念将技术囊括其中,进而讨论这些抽象的概念,是一种将技术还原为可能性条件的进路。另一方面,海德格尔将技术之思置于其存在哲学的体系中,通过论证技术的存在方式,佐证存在被转化为持存,呼吁人们重新思考存在。可见,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是抽象的、先验的,他没有给技术实践留以足够的空间,也忽视了技术人工物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维贝克批判雅思贝尔斯和海德格尔技术哲学为技术异化论和技术本体论。在经验转向的影响下,传统技术哲学在技术实践领域缺失。因此,他否定了自上而下的分析方法,试图从技术人工物出发,沿着自下而上的逻辑,从后现象学的理论视角重新审视技术人工物,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即技术调节论。它强调对本体的技术人工物的关注,重申技术与人类的相互纠缠、相互塑造的关系,呼吁人类与技术之间的和谐。
现象学理论反对科学的绝对化,认为科学并不完全揭示现实本身,科学展现的只是一些特殊情况。技术调节推崇“知觉(perception)”和“经验(experience)”的重要作用。地球上的生命之源非理论意义上的H2O,而是经验层面实实在在的水。现象学在反对科学理论绝对化的基础上,特别强调经验的作用。梅洛-庞蒂(Merleau-Ponty)认为人类知识源于经验,经验是科学的源泉。[10]由此可见,后现象学理论尝试将焦点转向技术人工物,重申人技关系的重要性。
在梅洛-庞蒂研究的基础之上,唐·伊德(Don Ihde)发展了现象学的分析方法,并将人技关系划分为:具身关系、诠释学关系、它异关系和背景关系,[11]以此来回答“技术在人类生活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一问题。从人与技术的关系分析可以得出结论:技术在人类与世界之中扮演着调节作用。[2]11-12其一,它超越了人类主体与技术客体的严格划分,指出二者之间是相互构成的复合关系。人类是技术中的人类,技术是人使用的技术,它们相互纠缠、相互塑造,在复杂的人技经验互动之中成就彼此。技术调节不应被视为介于主客体之间的调节,而是分别参与了主体与客体以及二者关系的塑造。[2]130戴眼镜的人摘下眼镜以及坐轮椅的人失去轮椅的前后状态对比可以明晰地反映这种技术调节。其二,技术转换了知觉。在经验的层面,技术转换了人类知觉,知觉的转换是在特定的情景中通过放大效应和缩小效应实现的。例如电话拓展了听觉,同时也限制了其他知觉。其三,技术调节了事物的意义。技术将想象力装框,使不可能成为可能。例如红外热成像仪通过颜色的不同表现出物体的不同温度,改变了事物的意义,重新定义了人类知觉,使得物体产生与知觉经验完全不同的呈现。
技术与人类并非绝对的主体与客体。从存在主义的视角来看,“行动”和“存在”之对应关系正如解释学视角中的“知觉”与“经验”。拉图尔的理论认为:存在之为存在并不是因为有一个先于存在的本质,由这个本质规定了存在的性质,而是因为存在坐落于错综的网络关系之中,是这种关系赋予了存在之意义。维贝克通过描述技术实践在塑造存在中扮演的角色,重新理解技术与人类的关系。
拉图尔的理论反对人类与技术的主客二元论,人类和技术并非相互影响的主客体,而是相互纠缠、相互塑造的一个有机体,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行动者网络理论将所谓主体人类和所谓客体非人类统一视为网络中的行动者,认为网络先于行动者而存在,只有在网络中,行动者才有意义。拉图尔用网络中的行动者来对抗传统的主客二元论,维贝克则借用拉图尔的理论驳斥人类与技术的对立,深化了技术调节论。技术调节展现的四个环节分别为释义(translation)或转换(transformation):有无技术参与的情境转换;构成(composition):人与技术组成的复合体;黑箱(reversible black-boxing):人技复合体的不透明性;委派(delegation):技术被赋予的深层含义。[2]154-161“枪杀人”还是“人杀人”反映出技术调节的四个环节。对于人,有枪与没枪是不同的两个情境,对于枪,有人使用和没人使用同理,人和枪的相互关系存在着类似转换;人和枪共同构造的复合体中,产生了“一个人使用枪杀了人”的结果;“枪杀人”还是“人杀人”之争源自人与技术复合体的不透明性,人与技术的有机关系使得黑箱更为复杂;当然,枪在其被创造的过程中就被委派了杀人的深层意义。维贝克运用拉图尔的理论从“行动”层面完善技术调节论,一方面反驳人类与技术的主客二元论,另一方面说明二者之间相互纠缠、相互塑造的复合关系。
利用伯格曼的“装置范式”理论,维贝克从“存在”层面进一步论述技术调节论。技术不仅在“行动”层面调节了人类行为,同样也在“存在”层面塑造了人类。技术对人类存在的塑造是通过人类在被技术包围的生存环境中,自身参与(involvement)技术实践,并与技术产生错综复杂的交互(engagement)的方式实现的。
维贝克关注到了伯格曼论及的人技关系中人的不同参与程度对人类存在的塑造。技术通过消费模式丰富人类生活,这种模式缺乏对人类存在意义的关注,技术主导或装置主导的消费模式使得人类存在被其所处的社会情境割裂,导致技术和技术环境主导人类选择。因此,人类在“装置范式”的引导下塑造了自身存在。伯格曼倡导一种更好的生活:“焦点事物(focal things)”和“焦点实践(focal practice)”不是拒斥技术,而是重塑技术,呼吁技术实践需要人类主动地、积极地参与。例如,前技术时代,烹饪是一项复杂的工程,不仅需要通过狩猎、采摘等获取食物,还需劈柴、生火为烹饪创造必要条件,经过复杂的工序获得美味。而在现代,设定好烹饪机的程序就可完成整个过程。前后对比,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参与、人技交互程度的不同。技术调节呼唤“焦点事物”和“焦点实践”。人类在技术实践活动中发挥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人类参与到技术实践中和人技交互是人类进步和技术更新的重要环节,这不仅关系到人在复杂技术环境中的生存问题,关系到人与技术的和谐问题,更关系到人如何塑造自身存在的哲学问题。
维贝克批判了传统技术哲学中的异化论和本体论,指出它们关注技术的可能性条件,将技术还原为非技术的因素,忽视了技术人工物和人技关系探究,是形而上的、超验的技术哲学。雅思贝尔斯的存在主义技术哲学以人为核心,主张从人的视角理解技术和存在;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技术哲学从物出发,探究技术本质以及它对人的改造。然而,他们的路径分别导致了“技术造成泛存在”的技术异化论,以及“技术是解蔽、装框”的技术本体论,与技术的实践性特质背道而驰。维贝克基于对二者的批判,吸纳人技关系理论、行动者网络理论、装置范式理论,从理论和实践层面发展了技术调节论。技术调节在人、技术、世界的关系中发挥作用。总而言之,技术调节论强调:其一,它呼吁对技术人工物和技术实践的关注;其二,它重视后现象学技术哲学分析的基础——人技关系理论的研究;其三,它驳斥传统意义上的主客二元论哲学,试图构建新的人技纠缠关系理论;其四,它重视技术实践中的人类参与和人技互动,唤起我们对人类存在问题的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