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金加参
(西藏大学文学院 西藏拉萨 850000)
17 世纪末,甘丹才旺白桑布前去收复阿里三围,并征服拉达克,试图重新建构阿里社会秩序,以维护甘丹颇章政权。因此,直到20世纪中叶为止,西藏西部阿里一带一直由甘丹颇章地方政权,以及在其统治下发展起来的阿里地方行政机构掌管。另外,甘丹才旺的远征西藏西部,改变了拉达克的历史地位,使其受到了甘丹颇章政权方面强有力的控制,进一步拉近了卫藏地方政府与阿里基层政权的关系。自此开始,西藏各方势力可直接通过以阿里“四宗六本”①古格·次仁加布.阿里文明史(藏文)[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6:65-70.另外,冈日瓦·曲英多吉.雪域西部阿里廓松早期史(藏文)[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105-108.值得关注的是,以上两部著作的作者都是土生土长的阿里学者,但两人对“四宗六本”所持的观点各不相同,有待进一步考证。为主的基层政权进行来往,这种局面对20世纪初期及以后的甘丹颇章政权发挥了重要的历史作用。
关于17 世纪末阿里社会秩序研究方面,国内外有众多论著问世,如国外有图齐(1985)[1]、L·伯戴克(1985)[2]、罗布特·维塔利(1985)[3]、洛桑(1987)[4]等学者的著作;国内有格隆·丹增旺扎(1996)[5]、岗日瓦·曲英多吉(1996)[6]、古格·次仁加布(1994)[7]、齐光(2007)[8]、黄博(2007)[9]和阿旺金巴(2017)[10]等学者的相关著作。另外,其他学者的作品中也有反映阿里社会秩序的内容。但是,专门研究17世纪末的甘丹才旺白桑布历史功绩及其当时阿里社会的著作比较罕见。历史人类学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不同学科对其有着不同的理解。[11]文章从历史人类学的视野出发,以西藏阿里地方社会秩序建构为主要考察对象,通过梳理其历史背景,考究相关文献记载、历史地名、壁画内容和经幡杆等,利用文本与图像资料来探讨地方行政体系的构成及其历史背景。
据相关史书记载,阿里王吉德·尼玛贡有三子,长子为白日巴贡,二子为扎西贡,三子为德祖贡。三个儿子成年后,为避免重蹈先祖时期王室内斗的悲剧,吉德尼玛贡把整个阿里分为三个行政区域分给了三子,从而形成了三个地方割据势力。[12]具体区域划分和边界,据《拉达克王统记》记载:“长子白吉贡统辖阿里玛域;二子扎西贡所属领地为普兰、古格、亚孜等;三子德祖贡,则占据了桑嘎、比地、比角等地”[13]。至此,上部阿里三围的行政区域基本形成,史称“阿里三围”①。《雍仲苯教源说》上说:“中象雄,吐蕃王室后人因战乱而逃往此地,并统领该地,称之为‘阿里三围'”。[14]另外,国内外的学者对苯教文献的记载作了比较系统的研究后认为:古代象雄,分里、中、外三个区域。其中,里象雄(ཞངོ་ཞུངོ་ཕུག་པོ།)位于冈底斯神山以西三个月路程处,在麦萨和巴拉等地附近。中象雄(ཞངོ་ཞུངོ་བོརོ་པོ།),以冈底斯为中心,向西有几天路程的区域;向东南可到达今日之聂拉木和定日的边界区域;向东有十天路程的扎拉莫的圣地达日查窝,再向东可抵达西藏中南部叶茹境内的部分地区,如谢通门、南木林、江孜县等地。外象雄(ཞངོ་ཞུངོ་སྒསྦྱོ་པོ།),以被称为协列甲卡尔的琼波孜珠山为中心,此处也称松巴朗吉钦雪,基本包括今班戈县、那曲县、丁青县、巴青县、囊谦县等。[15]关于象雄的疆域问题,目前学界众说纷纭,尚未有明确定论。为了对甘丹才旺白桑布之前的阿里三围的地理概念有个基本的认识,也为便于进一步探讨17 世纪末的阿里地方历史背景,以及地方社会秩序建构基础,对古代象雄、上部阿里三围等区域的形成,笔者在此略作介绍。总之,就目前所见史料而言,公元9世纪吐蕃赞普后裔吉德·尼玛贡为避战乱而逃至阿里一带,并受到了当地王札西赞的欢迎,将其女卓萨阔琼嫁给了吉德·尼玛贡,推举他为阿里王。吉德·尼玛贡在阿里普兰地方修建“辜卡尔尼松”②吉德尼玛贡一行最先来到狮泉河北岸的日拉地方,并在此养精蓄锐,逗留了一段时间,还在此建筑了日拉喀玛城堡。然而此地自然气候较为恶劣,一年四季天气奇寒,风沙较大,植被稀疏,是属纯牧地区。而来自气候温暖、水草丰美的农业地区的吉德尼玛贡却难以适应。尤其,此地过于远离吐蕃本土,于是,他又不得不派大臣格西扎西赞等到各地寻找气候暖和、易于与吐蕃本土来往的地方。最终,他们找到了河谷深、土壤肥沃、雨量适中,与普兰耷拉卡城堡不远,孔雀河畔以北的噶尔东地方。不久吉德尼玛贡也亲自迁至此地,并择此地为长期居住点,安身立命。还在噶尔东朗钦日山上筑起了阿里史上颇具划时代意义的辜卡尼松城堡,据传有九层,极其雄伟壮观。吉德尼玛贡成了统领阿里的国王,‘辜卡尼松城堡’便是他的王府。详见:古格·次仁加布.阿里史话[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3:8.等皇室城堡,并以此为基础形成了较为强大的地方势力,这就为后来阿里地方基层政权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也是可追溯的最早信史背景。
公元17世纪,在甘丹颇章政权时期,因教派之争等原因,拉达克王森格朗杰进犯古格,占据阿里普兰、扎达、日土等地。[16]五世达赖喇嘛和达赖汗派蒙古族将领甘丹才旺率领以蒙古骑兵为主力的蒙藏联军,经过三年的兵戈鏖战,终于收服古格,攻
①藏文古籍《拉喇嘛沃传》记载:菩提祖师拉喇嘛沃就出生在阿里三围:亚泽、普兰和古格中部。吉德尼玛贡不仅有其极显赫的吐蕃赞普后裔之荣耀,而且他本人智勇双全,德高望重,很快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拥戴和尊崇。并且,在此地政事等各方面打下了十分牢固的基础,也很快与老家有了联系。故而,其原来的两名忠臣按他们原先的许诺,把各自的女儿送往噶尔东做为其妃子。于是,焦日列扎勒的女儿焦日萨氏先后生了三个儿子,他们就是阿里历史上有名的“上部三贡”即长子拜吉日巴贡、次子扎西贡、幼子德祖贡。吉德尼马贡生前为了避免重蹈其祖先之覆辙,为了不使他的三个儿子争夺其位而自相残杀,便把阿里分成三个势力范围,让三个儿子各掌其政。长子拜吉日巴贡统领南自芒玉、帮库那赞,东自日土、色卡廓、囊廓典角噶布、日瓦马布、弥杰帕彭雅德、朵普巴钦等地,北自色卡工布,西自卡奇拉泽加等范围;由次子扎西贡统辖普兰、古格、亚泽等范围。由幼子德祖贡统辖桑噶古松、毕帝、毕曲等范围,至此阿里历史上第一次形成了三个较大的势力范围,藏族历史上有名的阿里三围,亦由此而扬名。详见:古格·次仁加布.阿里史话[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3:12.破拉达克,迫使其签订协议,拉达克所占领的古格、日土、普兰等地收归甘丹颇章政权管辖。公元1686 年,蒙古将领甘丹才旺(也称甘丹才旺白桑布)①藏文史料中称甘丹才旺为“王”,更有噶夏下令的民间收藏档案上亦有明文记载。原文如下ལྟསྦྱོ་ཡསྦྱོ་ནངོ་བོསསྦྱོ་འིདབྱི་ས་སྔ་སསྦྱོརོ་རྒྱལི་པོསྦྱོ་༧དགའི་ལྡོན་ནས་བོཟུངོ་ཞབོས་འིདསྐྱེགས་བོསྒྲུབོ་ཞུས་ཀྱིབྱི་བོཀའི་ཤསྦྱོག་དགསྦྱོངོས་དསྦྱོན་གཞབྱིས་གཉསྐྱེརོ།详见:东噶·洛桑赤列.东噶藏学大辞典[Z].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9:601-604.古格·次仁加布.阿里文明史(藏文)[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6:58-65.在阿里建立噶本政府,设立包括普兰、日土宗等在内的“四宗六本”②阿里地区有四宗六本,最高地方官员即噶尔本必须由地方政府委派。由于阿里地处边境,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所以其官员的品第相当高,为外台吉四品顶戴。嘉奖后不久,甘丹才旺前往自己拼死搏斗、功成名就的阿里,当了阿里历史上的第一任噶尔本。“噶尔”亦即军营,因为在拉、藏战争期间,这里是甘丹才旺大将统率的蒙藏军队的驻扎营地,故得此名。当甘丹才旺再次返回阿里后,原军营驻地成为阿里地方政府的行政机构驻地,噶本便是这个地方级行政机构的首领名称。阿里历史上曾有过五十余名噶尔本,都由噶厦政府直接派遣,刚开始一次一名俗官,后来一次两名,一僧一俗。首府设在噶达克,是阿里的政治、经济、宗教和军事的中心。下属机构有四个宗(相当于县),分别为普兰达瓦、杂布让、日土。邦巴本又称邦巴罗强,其头领称噶伦。此官相当于在改则的外四品官。‘宗本’是七品级的流官,直接从拉萨的甘丹颇章地方政府的一百七十五名僧官和一百七十五名俗官中委派,一般对政府立功不大者,派到边远偏僻地,带有一定的惩罚性。可‘本’一级的均系世袭官,是在此次战争中立功最多的当地人,他们都持有政府的令文(加盖历任达赖或摄政王私印的书面命令和指示),有很多特权,带有一定的军官性质,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噶尔恰钦盛会时,按战功大小排位就坐。诸如,佐措本,他当时立功最多,所以他的座次总是排在右排第一。详见:古格·次仁加布.阿里文明史(藏文)[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6:35-36.另见黄博.四宗六本:甘丹颇章时期西藏阿里基层政权初探[J].中国藏学,2016(2).古格·次仁加布.阿里文明史(藏文)[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6:67-70.。他在阿里曾实施勘界、设卡,建立赋税、贸易制度,并让不少寺院改宗格鲁派。公元1788 年,尼泊尔以噶夏增加边界商贸税收为由,派兵侵占吉隆、聂拉木、宗喀、绒下和普兰等地,并大肆抢劫。公元1792 年(清乾隆五十七年),清朝派兵收复所失领地。《西藏志》记载:“颇罗鼐长子朱尔玛特策登驻防于‘阿里噶尔栋'。1841年,道格拉王室森巴人派倭色尔为将,率森巴人、拉达克人和巴尔蒂斯坦人组成的联军,以朝拜神山圣湖为名,分三路侵入阿里。先后攻占日土、札达、噶尔昆沙、普兰等地方。清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获悉后,派代本笔喜等率军赴阿里,经一年多战争,彻底消灭入侵之敌,收复阿里。”[17]
其后不久,阿里边境稳定,构建基层社会管理制度,设置了以阿里三围噶尔本(སྒརོ་དཔོསྦྱོན།)[18]两名、宗本四名(རྫོསྦྱོངོ་བོཞབྱི)[19]、本六名(དཔོསྦྱོན་དྲུག)[20]构成的基层行政体制。这里的“四宗”分别为:在吉德尼玛贡来到阿里后最早行使管理职能的普兰地方设立的普兰宗;在原象雄八大城池之一的达卡城设立的达卡宗;在阿里古格王宫所在地札布让城建立的扎布让宗;在原象雄四宗之一的日土宗设立的日土宗。以上四宗之宗本官员由西藏地方政府直接委派。“六本”为:①萨让本,为六本之首,管理邓巴部落的土地、庶民事宜,在现札达县境内;②“佐佐本”,管理米色尔(今门市镇)三部落的土地、庶民事宜,在现噶尔县境内;③“曲底本”,管理曲底四部落,在现札达县境内;④“纳木如本”,统辖其四部落的“本”,管理土地、庶民事宜,在现噶尔县境内;⑤“仲巴本”(亦称博翁巴),为管理仲巴三部落的“本”,在现噶尔县境内。⑥“朵盖齐本”,为朵盖齐的僧俗五部落的“本”,也是日土县自卫武装首领。后来,还设置有改则本及其庶民。学界对有关阿里“四宗六本”还有其他不同的观点,对此笔者另有专论,在此不再展开讨论。
总之,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阿里逐渐成为了各种文明的交汇之地,而作为阿里地方社会秩序重要组成部分的基层政权建制也随着社会历史的演变而受到了各种冲击,并不断完善。它在延续过去已有地方行政建制的同时,不断吸收其他区域的养分,最终形成了一种较为独特的存在,其中也不缺乏先进的文明元素。
“以画记史,寓史于画。”作为藏族抒写历史的重要手段,壁画反映了藏民族的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并且它所反映的民族文化是多层次、多方面的。拉斯金(John Ruskin)指出:“伟大的民族以三种手稿撰写自己的传记:行为之书、言辞之书、艺术之书。我们只有阅读了其中两部才能理解它们中的任何一部;但是在这部书中,唯一值得信赖的便是最后一部。”①转引自曹意强.艺术与历史[M].北京: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1:59.孙琳.《五世达赖喇嘛觐见顺治帝图》及其叙事方式研究[G]//转自西藏布达拉宫管理处.布达拉宫藏品保护与研究,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4:44.在解读有关甘丹才旺的壁画内容时,笔者不仅对布达拉宫遗存的壁画内容进行了实地考察,而且参考了藏文文献的记载。[21]
布达拉宫白宫顶层的平措堆吉寝宫内,三面都绘有反映五世达赖生平的壁画,除了画工的精细程度有所区别外,所绘内容与西大殿的壁画基本一致,应该是西大殿五世达赖喇嘛生平壁画的蓝本。[22]《布达拉宫修缮史料整理与研究》中记载:“依照《五世达赖喇嘛传记后续五卷》之本生内容绘于日光殿,为了记录创建仪仗法会和修建内供而开始在素描吾之简单传记绘于西大殿二层回廊四周。”壁画内容既反映了五世达赖生平,也体现了甘丹才旺等世俗人物的历史功绩。历史人类学者张亚辉指出:“在西藏,我们可以看到佛教中的结构——即丰产神、武士、佛——菩萨——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对应性。”[23]“这种绘画是对藏族灵魂、宗教生活及其历史全貌的一种展示。”[24]此外,对于布达拉宫总体宫殿建筑而言,“如果说七世纪的布达拉宫,作为宫堡建筑政治的象征,主要显示了人间奴隶主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所向披靡的武功。那么,五世达赖喇嘛重建的布达拉宫就由人间变成佛域,整个建筑就是一座神权的偶像崇拜。”[25]与重要历史人物有关的壁画内容,在重要的史料上有记载,学术界对此也有较多关注。上述壁画的绘制年代,被断代为1690~1694 年间。[26]因此,它对了解17 世纪西藏西部历史文化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该壁画所处位置,在布达拉宫西大殿二层回廊四周。其选位具有特殊意义,从细节上也不难看出其象征意义。从这一独特题材的壁画,我们可以看出在布达拉宫白宫顶绘制甘丹才旺这一人物的壁画,是由文本转换为视觉形象,这种方法的采用有其独特的象征意义。甘丹才旺作为世俗人物被绘制于布达拉宫白宫顶上,说明他的历史功绩得到了当时西藏地方政府的认可。“西藏人表达了一种认为家宅是一个小宇宙的感情,认为它是一个安全的住处。空间则相反,到处都有无数神灵聚集和藏身,他们始终都在窥伺和表现得咄咄逼人。这样一来就解释了为什么能以任何一种方式与这些神灵接触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保存在室内,始终都应把他们带到旷野中,尤其是带到十字路口——守护神所钟爱的地方。”[27]可见,宫殿每一角落的壁画,都体现了一定的布局设计理念,这与西藏本土文化密切相关。“只有在著名人物的形象中,才最容易从已规定的法典中得到启示。当然,甚至在这一领域中,在画像人物的面相和态度方面,仍然具有最大的统一性。个人人格肯定表现得不如法典所规定的上师那样明显强烈。所以某些细节常常是象征性的,例如面部表情的和蔼或愤怒,或者是身体的颜色。但是,我有时也会遇到一些真正的个人形象,尤其是在雕像中更为如此。”[28]壁画中甘丹才旺的形象并非无中生有,更不是出自画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作为蒙古人的形象逼真且独特,头戴传统的蒙古帽②据笔者在布达拉宫、大昭寺、昌珠寺和拉萨格鲁派的三大寺院等进行实地调查后发现,绘有固始汗和俺达汗等形象人物上的帽子很吻合。详见相关壁画和蒙古服饰的著作。,身披莲花纹蒙古服③蒙人驭虎图服饰上有八个莲花,传统氆氇手工业的纺织人员通常称之为“坚达白玛十二”(ཅེན་གདན་པོད་མ་བོཅུ་གཉབྱིས།),也有“坚达白玛八个”(ཅེན་གདན་པོད་མ་བོརྒྱད།)。根据访谈内容整理。访谈对象拉普(1980-),女,西藏日喀则康马人,采访时间:2017年12月24日。采访地点:康马县少岗村。,穿戴大领窄袖绸绿锦短衣,以水獭皮走边,系大红花缎带一条,穿戴蒙式靴子④蒙古式样靴子,通常都是用褐色或红色的皮革制成。详见:(奥地利)勒内·德·内贝斯基·沃杰科维茨.西藏的神灵和鬼怪[M].谢继胜,译.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9.。有关蒙古人物形象的壁画,⑤据阿旺尼玛(1907-1990)介绍,过去许多寺庙的大门一侧都绘有蒙人驭虎图,山南敏珠林寺大门左侧也有,称为索波拉贝(sog po lha dpal),莲花生大士的25位弟子中也有名为索波拉贝者。传说此蒙人名为都伽(Gdugs dkar)。因恶虎为虐,此人执此虎后,锁以铁链,牵至此地,而得勇士称号,美名远扬。都伽之名即为此地国王札萨克者(Dza sag go)所赐。据说自此之后此勇士即以札萨克都伽的大名行于世。也有传说蒙人驭虎图中的人、虎及铁链分别代表密宗事部三怙主。还有个说法是,仿制英国人统治印度时的西藏火柴盒上画的鹿虎图案。详见:谢光典.流动的图像意涵——蒙人驭虎图与财神牵象图的宗教意蕴分析[G]//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国学与丝绸之路历史文化研究”国际研讨会论文集,2016:8.学界已有较多的研究成果①关于都伽札萨克,剑桥大学人类学学者卡若琳·汉弗莱(Caroline Humphrey)在蒙古地区搜集到几则有关都伽札萨克的传说,其中都伽札萨克被称为都伽斋桑(Dugar jaisang),所谓札萨克或斋桑都是有清时期的蒙古官职名,与我们讨论的议题并没有关系。,在此不再赘述。
上述壁画不仅是关于甘丹才旺的重要史料,也为研究当时蒙古服侍文化提供了证据。壁画中蒙人所穿戴的服饰,有学者做过比较详细的研究。罗布教授指出:“西藏的官服制度源远流长,早在吐蕃时期就已形成了较为完善的制度,尤以告身制度为详。吐蕃崩溃后,西藏地区陷入长期的分裂割据、纷争无序的状态,包括告身等服饰制度在内的各种典章制度遭到破坏。十三世纪以后,西藏官服体制及其构成要素受到蒙古服饰文化的较多影响,并在帕竹政权统治时期形成了被誉为‘珍宝服饰'的奇特服饰,藏巴汗统治时期也大致流传不衰。甘丹颇章政权建立初期,由于政局的变迁、社会流动的加大,以及蒙古因素的再度流入,拉萨地区贵族上层随意穿戴,服饰装束比较混乱,以至‘四、五个以上的人聚在一起时,可能会发现其中有汉式、尼泊尔式、藏式、门巴式、康巴式、工布式、藏北牧民式、蒙古式、阿里式'等各种各样的奇异服饰。”[29]研究蒙古服饰的学者认为,“服饰的变化作为一种表征,体现的是政治权力结构影响下的文化动向。如果说元朝对西藏地方的统辖使得藏族贵族服饰中出现了蒙古服饰的一些元素,那么,清朝初期蒙藏联合治理藏区的格局则更进一步促进了这种影响的广泛、深入展开,以致西藏一些人有意穿戴蒙古式装束,其实他上半身穿蒙古服,下半身着藏装”[30],不伦不类。[31]杨清凡女士认为:“蒙古服饰的一些因素及制度、风俗等更为深入地进入到藏族服饰中。七世达赖献供物,其中就有全套俗官所着礼服和蒙古官员服饰、用喀尔喀的金丝绸缎和镶有五颜六色丝线的贴边的蒙古式短褂、喀尔喀制作的獭皮镶边的哔叽衣服等”。[32]因此,壁画中蒙古将领甘丹才旺的服饰反映了当时蒙藏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值得下一步考究。
笔者在实地考察中发现,该壁画下方有题记:“保硕图国王和甘丹才旺的部队征服阿里三围,期间,嘉塘·隆江坚带领拉达克太子诺努·阿旺在转经。”在《布达拉宫壁画源流》②详见原文:བོསྦྱོ་ཤསྦྱོག་ཐུ་རྒྱལི་པོསྦྱོ་དངོ་། དགའི་ལྡོན་ཚཚེ་དབོངོ་གབྱི་དཔུངོ་བོཅེས་པོས་མངོའི་རོབྱིས་སྐོསྦྱོརོ་གསུམ་ཆབོ་འིབོངོས་སུ་འིདུས་སྐོབོས་རྒྱལི་ཐངོ་ལྷུན་རྒྱམ་ཅེན་གྱེབྱིས་ལི་དྭགས་རྒྱལི་སྲས་ནསྦྱོ་ནསྦྱོ་ངོག་དབོངོ་ཅེན་ཁྲིབྱིད་དསྐྱེ་ལྷ་སའིབྱི་བོརོ་སྐོསྦྱོརོ་དུ་ཕོསྐྱེབོས་པོའིབྱི་རྣམ་པོ།中国西藏布达拉宫管理处.布达拉宫壁画源流[M].九洲图书出版社,2000:136.中也提到了这一题记,并且认为该壁画系勉塘派,绘制于公元1690-1694 年间。如上所述,上述壁画不仅表现了历史人物、事件,还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是研究民族传统文化、民族关系的重要史料。利用历史人类学的方法去解读壁画题记,不仅可以还原历史场景,还有助于解读其作为文化符号的象征意义。法国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 Claude Levi-Strauss)指出:“历史学是从社会的有意识的表达方面来组织其资料的,而人类学则通过考察它们的无意识的基础来进行研究。”[33]在有关文献资料匮乏的情况下,笔者努力搜寻有关的壁画、壁画题记等资料,并对其进行解读和分析,以及探讨人物历史背景的同时,解析当时的民族关系和民族之间的文化联系。
国内外学者对分别立于阿里和拉萨的两根经幡杆(དརོ་ལཱལྩོསྦྱོག)进行过研究。阿里本地学者古格·次仁加布在《阿里文明史》中说:“甘丹才旺在战场上立功,胜利回师拉萨时,地方政府为表其功,在八廓街东边立经幡杆,称甘丹经幡杆。”[34]国外学者巴菲陲利·凯特瓦说:“17 世纪甘丹才旺白桑布在拉达克出征后获胜,并竖立了两处经幡杆:一处在拉萨,另一处在岗仁波且。两处经幡杆皆高大,被称为疯狂的经幡。”[35]据了解,在拉萨的经幡杆立于八廓街东边一户名叫德庆绕丹(བོདསྐྱེ་ཆསྐྱེན་རོབོ་བོརྟེན)人家附近。德庆绕丹,是甘丹才旺的府邸。1681年,甘丹才旺在扎什伦布寺学经时,应五世达赖喇嘛之命前往阿里收复失地并取得胜利。后为表其功,在冈底斯神山前立甘丹大经幡杆。1682 年,于拉萨八廓街又立经幡,名甘丹大经幡杆。
笔者认为,17 世纪所立经幡杆与早期藏族历史上的立碑及其盟誓文化,二者有相同的功能和象征意义。美国人类学家弗兰兹·博阿兹(Franz Boas)提出,文化“必须在其独特的历史发展的语境中理解”。[35]根敦群培在《白史》中记述:“每户藏族人家的房顶上立有带经幡的长矛,这是藏族特有的习俗。最初为出征的象征,后逐渐具有了宗教的象征意义。不管是上部与印度接壤的藏族人家,还是下部与汉地接壤的藏家,都延续着房顶上挂经幡的习俗。”[36]此外,在拉萨大昭寺东南方向立有另一根经幡杆,称“夏嘉仁经幡杆”(ཤརོ་སྐྱི་རོསྐྱེངོས་དརོ་ཆསྐྱེན)。该经幡杆立于15世纪,为纪念宗喀巴大师圆满举办“传昭大法会”而立。可见,为纪念重大历史事件而立经幡杆,是西藏特有的民俗。甘丹才旺时期立两处大经幡杆,不仅反映了重要历史事件,而且与藏族传统文化息息相关。从现有藏文文献资料和其他资料来看,在阿里和拉萨所立大经幡杆,其最初的起源与甘丹才旺的历史功绩有关。藏族传统的壁画和经幡杆,都具有某种象征符号意义。图齐在《西藏的画卷》中说:“对于佛教图案,任何形象都是象征性的。我们应将这种图像诠释成如同一部用神秘符号写成的书,惟有已接受其奥义者方可解读。”[37]藏传佛教象征符号,形式繁杂多样,内容深奥难懂,反映了社会生活和思想意识的方方面面。随着社会不断发展和人们思想意识的不断变化,象征符号所呈现的寓意也随之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西藏艺术也以同样的方式包容了独有的宗教内容。通过符号象征,它表述了复杂的直观直觉。”[38]
通过对布达拉宫的壁画和大昭寺前的经幡杆的考察,笔者认为在缺乏文献资料的情况下,解读壁画、经幡杆背后的历史及其它们作为象征符号的资料价值,有助于在更大的范围内认识历史大背景及其文化事象。壁画与经幡杆是同一类型的文化符号,需要用现代文化人类学等方法进行解读。
研究和探讨历史上的阿里基层社会机制,对了解西藏西部边疆历史发展、社会经济生活及其文化习俗有着重要的意义。文章对国内外相关文献资料和民间传说资料等进行梳理,阐释与甘丹才旺白桑布有关的壁画和经幡杆等文化符号所折射出的历史背景、民族文化和象征意义,即一种特殊的边疆历史、社会形态以及地方历史演进图。认为在特殊历史文化环境下产生的壁画和经幡杆等,不仅反映了过去的历史,也具有一定的文化意义,对历史研究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补充史料。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