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 彭琪
摘要:乡村振兴战略是应对乡村衰落和城乡发展不均衡的重要举措。乡村精英在稳定乡村社会秩序、吸纳整合社会资源、促进村庄发展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从结构洞理论视角来看,乡村精英是有效联结乡村社会内外关系网络的结构洞节点,具有信息和资源优势来构建或者扩大与乡村内外部其他行动者的网络关系。在乡村振兴的战略背景下,乡村精英所占据的结构洞位置,不仅是乡村社会内部人际关系、人员组织、村务自治的关键节点,也是乡村社会与外部世界政策、信息、资源等汇集和调配的关键节点。只有构建跨越结构洞的桥梁关系,促进乡村各治理主体间的信息、资源共享,优化乡村社会网络结构,推动多元化乡村精英的资源优势转化为治理优势,才能实现乡村精英在乡村振兴中的有效参与。
关键词:乡村精英;乡村振兴;结构洞理论;社会网络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健全乡村治理体系的路径选择研究”(19BZZ051)
中图分类号:C912.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0)11-0133-06
一、问题的提出
乡村是我国农村居民的主要生活、生产空间,也是新时期社会主要矛盾最集中、最突出的地方,乡村的发展状况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兴衰。2017年10月,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为解决“三农”问题、推动乡村可持续发展指明了方向。乡村振兴的根本在于人,一方面,乡村振兴的目标是惠及乡村地理空间上的广大农村居民,改善其生存环境与生活条件;另一方面,乡村振兴依靠人来推动,需要人来落实国家惠农政策,引导乡村发展各要素有序流动与合理分配。从现实情况来看,在城乡差异、区域差异等结构性力量的影响下,乡村社会分化程度日趋加深,曾经高度同质化的传统乡村内部逐渐异质化,这突出表现为乡村社会内部不同群体间资源分布的不均衡。乡村精英是在乡村社会分化过程中积累了大量优势资源,并据此在乡村公共事务中有较大话语权和影响力的特殊群体。伴随着社会变迁与时代发展,乡村精英群体也发生了结构性的改变,从以传统乡绅为代表的一元化精英逐渐转变为拥有不同优势资源的多元化精英。乡村精英在推动乡村振兴的进程中,对内负责国家政策宣传与执行、乡村内部资源的整合、乡村社会秩序的维系,对外沟通和连接外部世界、引导外部资源输入以及促进乡村人员、产品、文化的对外输出。从乡村振兴的角度来看,乡村精英不仅在乡村人才振兴和乡村组织振兴中充当优质人才资源,还能发挥自身影响力,带领村民发展乡村产业、建设乡村文化和维护乡村生态环境,进而全面推动乡村振兴战略的深入开展。那么,在乡村振兴过程中,乡村精英如何才能将自身的影响力转化为治理优势?乡村精英如何建立与其他治理主体之间的有效联结?本文试图立足于乡村精英的枢纽角色、结合结构洞理论来阐释乡村精英参与乡村振兴的可能行动逻辑和行为策略,以提升乡村精英参与乡村振兴的成效。
二、文献综述
精英群体在推进我国社会治理现代化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是理解我国基层治理特点和发展趋势的重要线索。在乡村社会场域中,国家政权建设、村民自治、乡风文明等重要议题都需要乡村精英的积极参与。在探讨乡村精英与乡村发展的关系时,大部分研究者指出,乡村精英与乡村发展之间存在高度相关关系,乡村精英对乡村发展起到积极抑或消极作用主要取决于其在乡村治理中扮演何种角色。一方面,作为乡村建设的带头人,乡村精英对乡村发展会产生积极影响。于水、姜凯帆认为,乡村精英在有效降低治理成本、激活乡村发展动力等方面扮演着关键角色,因而对乡村发展方向和发展模式的选择具有积极影响。① 另一方面,作为理性经济人,乡村精英也可能成为乡村可持续发展的潜在阻碍因素。在相关制度供给和权力约束尚不完善、普通村民主体性尚未得到有效发挥的状况下,乡村精英在乡村发展中的深度介入也引发了学界对乡村民主化进程、乡村治理公平性的担忧。②
现阶段研究在承认乡村精英与乡村发展之间关系复杂性的同时,对乡村精英参与乡村振兴的评价褒贬不一,出现了浪漫化与污名化两种倾向并存的现象。③ 进而言之,学界对于乡村振兴中乡村精英角色的界定大致可以划分为以下两种研究进路:“乡贤论”和“寡头论”。持“乡贤论”的研究者认为,乡村精英是继承传统社会乡贤的贤良品质和优秀才能、契合当前乡村治理现实需求的关键群体。张兴宇、季中扬从文化视角对乡村精英的“乡贤”角色进行了解读,指出培育乡贤文化为乡村振兴提供了精神支撑和道德基础,是乡村振兴的必要条件。④ 与之相反,持“寡头论”的研究者认为,由于乡村各主体发展不均衡,现实中的乡村治理形态通常表现为精英治理而非多元化治理,这种由少数人主导的治理很容易異化为“寡头治理”,严重阻碍乡村振兴的进程。韩鹏云、刘祖云进一步指出,寡头治理形态的诞生与当前乡村治理中乡村组织的“策略维控”和“发展主义”运作逻辑存在密切联系。⑤ 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当前乡村精英参与乡村振兴并未取得理想效果,甚至存在一定缺陷。
在承认乡村精英助力乡村发展可能性的前提下,有关研究对乡村精英在我国乡村建设过程中的影响机制和可能路径进行了深入分析。其中一条经典研究进路是乡村精英的类型化研究。这类研究关注乡村精英群体的内部差异性和乡村精英的能动性,依据优势资源、影响力来源等标准对乡村精英进行类型划分,探讨不同类型的乡村精英如何影响乡村的权力结构和治理模式。⑥ 随着社会变迁、乡村人口向外流动速度加快,这类研究已经发现存量不足、外流严重的乡村本土精英难以独立支撑乡村发展,开始关注“任务型乡贤”“流动精英”等新生精英群体在有效降低治理成本、全面提升治理效率、充分激活乡村发展动力等方面的积极作用⑦,聚焦于当前特定乡村精英治理案例,强调通过调和乡村精英多重角色冲突、构建新旧精英群体之间的协同关系等等来促进乡村精英在乡村振兴中的有效参与⑧。另一条新近研究进路是社会网络研究,这类研究注意到乡村精英治理作用的发挥与其所处的乡村社会网络密切相关。携带丰富资源的乡村社会网络不仅塑造了乡村精英在乡村振兴中的行动逻辑,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乡村精英作用的发挥。苟天来等人指出,当前空心村问题的突出表现是乡村社会网络的断裂,在乡村社会网络重建过程中需要重视诸如社会身份选择、人才回流等个体因素的影响。⑨ 部分研究结合乡村社会网络的属性进行了进一步探讨。张旺指出,当乡村社会网络的交易属性被激活时,国家与社会之间的政治、社会资源就能实现有效交换,最终实现乡村改造目标。⑩ 郭珍、刘法威注意到,乡村社会网络具有工具属性,如果乡村精英能够充分发挥带头作用,促进内外网络互动,就能实现乡村可持续发展。{11}
总体而言,已有研究对乡村精英在乡村振兴中的角色复杂性、影响程度、作用路径等问题进行了较为系统的回答,在一定程度上为本文提供了理论基础和逻辑起点。但是,现有研究仍存在一定的不足。如,关于乡村精英对乡村振兴的影响机制和路径,乡村精英类型化研究侧重于对特定时间点上的乡村精英或是对历史变迁中的乡村精英进行静态分析,忽视了日趋开放的乡村社会网络中乡村精英的动态变化。事实上,乡村精英必须突破乡村社会原有的内部封闭网络,向外扩展网络节点,才能保持、巩固其优势网络位置,有效发挥治理作用。社会网络研究强调乡村精英是乡村社会网络中的关键节点,分析了包括乡村精英在内的不同行动者与乡村社会网络之间的互动过程,但是未能进一步对不同网络节点之间的联结关系、关键行动者的行动策略进行深入研究。鉴于此,本文将在已有文献的基础上,从结构洞理论视角出发,构建以乡村精英为结构洞节点的乡村社会网络关系动态模型,对传统意义上的乡村精英概念进行延伸,阐释乡村精英在乡村社会网络中的位置、优势和可能的联结关系,进一步分析在乡村社会网络规模扩大的背景下乡村精英如何将自身的资源优势、位置优势更好地转化为治理优势,从而实现在乡村振兴中的有效参与。
三、结构洞理论与应用
(一)结构洞理论引介
结构洞概念来源于罗纳德·伯特(Ronald Burt)所著的《结构洞:竞争的社会结构》一书。伯特将社会网络中某些无直接关系或关系间断的行动者之间存在的空隙称为“结构洞”(structural holes)。伯特认为,行动者在社会网络中的位置比彼此关系的强弱更为重要,因为位置决定了行动者在社会网络中获取的信息、资源和权力。{12} 因此,如果某个行动者占据社会网络中的结构洞位置,将无直接关系或者关系间断的行动者联结起来,并在行动者之间搭建传递信息、资源的桥梁,那么作为“第三方”,该行动者将获得由结构洞所赋予的信息优势和控制优势。{13} 如图1(a)所示,A、B、C、D构成一个网络群体,B、C、D三个行动者相互之间没有联系,A与B、C、D分别相连,拥有BC、BD、CD这三个结构洞,A的位置是整个网络中信息传递和资源交换的结构洞节点,发挥着中介作用,因而在该网络群体中最具有竞争优势。
圖1 社会网络中的结构洞示例
伯特进一步对社会网络中的两类冗余关系进行了区分:(1)由内部高凝聚力带来的冗余关系。如果某个网络群体中的行动者彼此相互联结,那么网络群体内的高凝聚力就会产生冗余关系。(2)由结构等位带来的冗余关系。如果群体内的多个行动者与群体外的相同行动者产生联结,这种行动者在社会网络中的结构等位也会产生冗余关系。{14} 而结构洞就存在于社会网络中没有冗余关系的地方。因此,根据结构洞理论,行动者既可以在规模庞大、结构多样化的社会网络中搜寻结构洞所在的位置,进而占据通向信息、控制利益的要塞,又能够在原有社会网络结构的基础上,建立更为广泛的非冗余关系,扩大原有社会网络规模,延伸原有社会网络的联结范围,进而增加结构洞产出。如图1(b)所示,将原有社会网络中的行动者B、C、D分别向外延伸,形成B1B2、B1A、B2A、C1C2、C1A、C2A、D1D2、D1A、D2A等新的结构洞,B、C、D将分别占据新的结构洞节点位置。
由此可见,结构洞理论的核心观点是在社会网络中具备比较优势的行动者能够获取最大的社会资本回报率。一个行动者占据的结构洞越多,在社会网络中的地位就越重要,进而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和更多可调动的资源。结构洞理论的相关解释有助于塑造、寻找乡村社会网络中的结构洞和拥有结构洞的“第三方”,并进一步阐释乡村精英在占据结构洞时如何在乡村振兴中更好地发挥作用。
(二)结构洞理论与乡村精英的耦合
从结构洞理论视角看,乡村社会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网络系统,拥有大量的结构洞,而乡村精英凭借稀缺性和话语优势成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结构洞占据者。从历史发展来看,我国乡村精英结构经历了由国家—士绅—农民三层结构到国家—农民两层结构的转变。当前乡村精英已经成为凭借优势资源协助国家进行乡村治理的“第三方”,从乡村社会内外两个方向影响着乡村发展。依赖于传统社会网络的内生精英在维护乡村社会内生秩序、增进乡村社会规范、建设文明乡风等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而作为新生群体的外生精英则在传递和贯彻国家意志、促进乡村治理现代化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看到,来自不同乡村社会网络系统的内生精英和外生精英具有独特的资源优势,如果内外生乡村精英能够有效联结内外网络系统,形成治理合力,就能共同推动乡村发展与振兴。
在乡村集体行动中,作为关键少数的内外生精英为搭便车者提供了某种程度上的好处,并支付了村庄集体行动的启动成本。{15} 在不同类型村庄的集体行动中,乡村精英所发挥的作用也存在一定的差异:对自然形成、拥有较牢固的内部社会网络的村庄而言,外生精英作为“场外人”,其跨越竞争场的边界,取得场内人(全体村民)的信任,并最终转换为合法的“场内行动者”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在嵌入乡村社会网络的初始阶段需要借助乡村社会网络内部的“策略伙伴”(通常是乡村内生精英)的力量才能打通通往结构洞的信息通路。{16} 对后天形成、发展历史不长的村庄而言,外生精英嵌入乡村社会网络的成本相对较小,村民对作为“场外人”的外生精英的排斥程度相对较低,外生精英和内生精英在竞争场内的位置距离相对更近。总体而言,无论是受自然因素影响较深的村庄还是受后天因素影响较大的村庄,村庄集体行动的形成主要依赖于乡村精英的社会网络,受村庄环境的影响较大。{17} 这也意味着,乡村社会网络中的结构洞主要集中于乡村精英附近,他们对乡村治理的态度和行为偏好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乡村治理的成功与否。
四、乡村精英参与乡村振兴的结构洞逻辑分析
(一)乡村精英的行动逻辑
结构洞理论与乡村精英行动的契合之处在于,有效社会网络结构的构建和扩张有赖于关键人的推动,选择恰当的关键人能够大幅减少网络维持成本和收益损耗{18},而乡村精英身处乡村社会网络之中,对乡村社会的情况有充分的了解,是有效联结乡村社会内外关系网络的关键节点。凭借其角色的特殊性,乡村精英在乡村社会网络中处于有利的位置,能通过与不同社会网络群体之间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及时获得大量优质的非冗余信息和资源,对不同关系主体产生广泛影响,并取得相对优势。
因此,乡村精英在乡村振兴中的行动逻辑就是发现、塑造和占据不同网络群体中的结构洞,明确乡村发展的优势与潜力,提升乡村社会网络的资源流动效率。一方面,乡村社会与乡村外部世界被视为两套相互独立的社会网络系统,二者之间没有直接关系或者只存在较弱关系。作为中介者的乡村精英同时掌握来自乡村社会内部与乡村外部世界的丰富信息,在二者之间进行传递,并代表乡村与外部世界沟通,其存在起到了联结乡村社会与乡村外部世界的作用。另一方面,乡村精英与乡村社会、乡村外部世界共同处于一个复杂的社会网络系统之中,其中存在无数个相互联结、具有不同强弱关系的行动者。如果将乡村精英置于该社会网络系统中的结构洞位置,使其与农村居民、乡村文化、乡村生态环境、国家政策、外来资本等要素相联结,发挥乡村精英作为“第三方”的信息和控制优势,克服乡村集体行动困境,实现不同社会网络之间的资源整合,就能有效推动乡村振兴目标的实现。
(二)乡村精英的行为策略
从乡村社会网络结构中的行动者角度来看,乡村精英进行跨网络联结的动力主要源于自身利益最大化。通过构建不同社会网络行动者间的联结关系,乡村精英能够充分了解其他主体的情况,在类比中发掘创新优势,采取最佳行动路线。但是乡村精英的行为策略和行动结果也受到所处的乡村社会网络中结构洞信号的制约,即乡村精英在乡村社会网络各类关系上的投入和约束的不同组合决定了其可能的行动机会和行动逻辑。
基于此,可提炼出乡村精英与乡村社会网络中其他行动者构建跨网络关系的两个影响要素:投入和约束。投入指的是乡村精英维系与特定行动者间网络关系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而约束指的是特定行动者周围结构洞的丰富程度,乡村精英可能联结的行动者附近的结构洞越少,则意味着约束越强烈。根据投入和约束两个维度,可以将乡村精英与其他行动者可能建立的跨网络关系划分为五种类型(如图2所示)。这五类关系分别为A类关系(低投入、高约束)、B类关系(低投入、低约束)、C类关系(高投入、高约束)、D类关系(高投入、低约束)以及E类关系(未知投入、未知约束)。
图2 乡村精英與其他行动者的网络关系类型
一是低投入、高约束关系。这类关系通常存在于基于血缘、地域、民族文化、历史因素等建立的传统乡村社会内部。在这类网络关系中,乡村内部的行动者相互熟知,处于网络联结断裂或者传统的紧密联结状态,网络内部的结构洞相对固化且数量较少。因此,乡村精英在与这类网络关系中的行动者建立联结时,虽然投入的联结成本较低,但所获得的收益较小,结构洞上的增量也相对较少。在这种情况下,乡村精英主动建立网络联结的意愿不强,通常采取的策略选择是维持现状或者在外部干预下进行联结。
二是低投入、低约束关系。由于具备地域优势、制度环境、政策基础等利好条件,这类乡村社会网络中已存在较丰富的内部联结,参与联结的行动者也趋于多元化,这使得乡村社会网络中拥有大量的结构洞,并且随着多元化行动者的加入,结构洞的规模也不断扩大。对于乡村精英而言,这种网络关系是一种理想状态,一方面,他们仅需投入较低成本就能维系这种网络关系;另一方面,构建这种网络关系不仅收益较高,而且还能实现乡村精英与网络中其他行动者之间的双赢。因此,乡村精英有较高的意愿和内在动机来维持这类网络关系,通常采取的策略选择是积极构建网络联结。
三是高投入、高约束关系。这类关系通常发生在资源禀赋较差、发展条件恶劣的乡村社会。在这类关系中,受客观条件制约,村民之间的联结松散,发展意识落后,信息流动不畅,不易形成规模网络结构,因而所能产生的结构洞极少。面对这种情况,乡村精英即使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也未必能改变现状。因此,乡村精英在这类乡村社会网络系统中可供选择的空间较小、作出改变的成本较高,可能会选择脱离乡村社会网络,或者留下来创造条件、等待时机。
四是高投入、低约束关系。这类关系是一种机会关系,通常出现在制度不健全的乡村社会网络中。在这样的乡村社会网络中,普通村民未被赋权或者赋权不充分,难以抗衡拥有绝对话语权和控制权的乡村精英。乡村精英掌握绝对优势,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构建网络关系,占有乡村社会网络中的多数结构洞,获得丰厚收益。与此同时,乡村精英维系这种网络关系也面临着极大的风险,需要投入大量网络维系成本。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乡村精英采取的策略是重新权衡入场利弊或者自上而下地主导乡村社会网络。
五是未知投入、未知约束关系。这类关系特指社会网络的“沉睡”状态。处于动态建构中的乡村社会网络存在大量尚未建立联结、具有发展潜力的网络关系,例如乡村精英与外部世界网络系统中的优势行动者可能会产生联结。这类关系是一种不稳定的关系,因为来自不同网络系统的行动者随时可能因为某种契机而建立联结。一旦诸如惠农政策支持、资金投入等条件具备,乡村精英与来自不同社会网络系统的其他行动者产生了联结,这种暂时的“沉睡”关系就会转化为上述四种关系中的一种,形成新的网络联结关系。
五、结论与讨论
通过对结构洞理论的阐释并将其运用于对乡村精英参与乡村振兴实践的观察,本文发现:伴随我国现代化进程不断推进,乡村社会的内外部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传统封闭式的乡村网络结构向更为开放、内外联动的复杂社会网络结构转变。相应地,拥有优势资源、影响力和话语权的乡村精英群体,在不同类型的乡村社会网络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也具有一定的差异。按照结构洞理论的逻辑,乡村精英群体占据着乡村社会网络中的结构洞位置,具有信息和资源优势来构建或者扩大与乡村内外部其他行动者的网络关系。此外,乡村精英搭建跨网络关系时通常需要考虑投入和约束两个影响因素。在不同投入和约束条件下,乡村精英所采取的行为策略也有所不同。在乡村振兴的战略背景下,乡村精英所占据的结构洞位置,不仅是乡村社会内部人际关系、人员组织、村务自治的关键节点,也是乡村社会与外部世界政策、信息、资源等汇集和调配的关键节点。因此,发挥乡村社会中精英群体的优势,根据乡村公共事务需求进行多样化资源的匹配与组合,将有利于乡村社会网络结构的重组、延伸和优化。
乡村振兴不是乡村社会某一方面的提升,而是对乡村社会的全方位改造,需要调动乡村社会的内外生资源,根据乡村振兴战略中的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等不同方面、不同层次、不同时期的需求,有针对性地搭建不同类型的网络关系。因此,在乡村空心化、农民原子化的背景下,构建以乡村精英群体为核心的乡村社会网络,发挥各类乡村精英与其他乡村治理主体在乡村公共事务中的合力作用,推动我国乡村社会再组织化进程,就变得尤为重要。
首先,乡村振兴需要为各类乡村精英群体参与乡村治理实践、发挥其在结构洞上的作用创造有利的制度条件和政策环境。从国家层面来看,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让更多的国家和社会资源向农村倾斜,是乡村精英大展身手、实现个人价值的契机。从乡村层面来看,农村基层组织是乡村社会的领导力量,也是实施乡村振兴的主心骨,需要为乡村精英搭建不同网络行动者之间平等对话和沟通的平台,引导乡村社会网络构建方向,规范各类乡村精英的治理行为。与此同时,要通过执行积极的激励配套措施,充分调动乡村精英的主观能动性,为乡村精英的积极参与提供丰厚的物质回报,并将部分表现突出的乡村精英吸纳到基层组织中,使其更好地发挥作用。{19}
其次,乡村精英也应主动承担起振兴乡村的历史使命。一方面,乡村精英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构建类似“低成本、低约束”的网络关系,粘合乡村社会内部网络关系,联结外部网络资源,扩大乡村社会的结构洞规模。另一方面,在“高约束”的网络关系下,乡村精英回报机会较少,需要投入的成本较高,主动参与意愿较弱。因此,要充分激发乡村精英的乡土情结,努力构建新型网络关系,从而实现乡村可持续发展。
再次,需要注意的是,富含结构洞的社会网络虽然能够为乡村治理提供必要的信息、资源以了解可能存在的合作机会和发展机遇,但是在乡村治理中对乡村精英的过分依赖可能存在道德风险、信任危机、制度缺位等问题。这意味着在未来的乡村治理过程中,建构内外联动的乡村社会网络结构,推动不同治理主体间的协同型联结是乡村振兴的必然趋势。
最后,关于结构洞理论在实践中的应用,有两点值得进一步讨论:第一,结构洞理论在某种程度上忽视了我国乡村社会中血缘纽带的强烈影响。结构洞理论强调行动者所处的结构洞节点位置对网络整合和资源流动的重要作用,但是其未能对不同行动者在人际关系、信任程度等方面的差异性予以充分考虑。换言之,即使某个行动者距离社会网络中的结构洞节点较远,如果其本身与某些核心行动者具有亲缘关系,则该行动者无需借助结构洞节点的力量也能及时获取重要信息和资源。第二,随着社会变迁速度加快,乡村社会网络结构规模也会不断扩张,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乡村精英塑造、维持结构洞的难度和成本会日渐增加。那么,乡村精英等治理主体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节点衰变”(node age)和“桥梁衰变”(bridge decay)问题?又如何处理复杂社会网络中多元化行动者之间可能存在的相互矛盾甚至冲突的偏好问题?这些问题仍有待进一步探讨。
注释:
① 于水、姜凯帆:《内生整合与外部嵌入:农村社会发展模式比较分析》,《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6期。
② 拜茹、尤光付:《自主性与行政吸纳合作:乡村振兴中基层社会治理模式的机制分析》,《青海社会科学》2019年第1期。
③ 姜方炳:《“乡贤回归”:城乡循环修復与精英结构再造——以改革开放40年的城乡关系变迁为分析背景》,《浙江社会科学》2018年第10期。
④ 张兴宇、季中扬:《礼俗互动:农村网格化管理与新乡贤“德治”协同逻辑》,《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
⑤ 韩鹏云、刘祖云:《乡村组织的运作逻辑与村庄民主建设的治理方向》,《天津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
⑥ 项辉、周俊麟:《乡村精英格局的历史演变及现状——“土地制度—国家控制力”因素之分析》,《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01年第5期;仝志辉、贺雪峰:《村庄权力结构的三层分析——兼论选举后村级权力的合法性》,《中国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
⑦ 许汉泽、徐明强:《“任务型乡贤”与乡村振兴中的精英再造》,《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郑庆杰、刘欢:《乡村振兴视野下的流动精英与公共参与——基于H省R县河村的分析》,《山东社会科学》2018年第11期。
⑧ 朱天义、高莉娟:《精准扶贫中乡村治理精英对国家与社会的衔接研究——江西省XS县的实践分析》,《社会主义研究》2016年第5期;郭苏建、王鹏翔:《中国乡村治理精英与乡村振兴》,《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⑨ 苟天来、左停、毕宇珠:《空心村社会网络的重建逻辑》,《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
⑩ 张旺:《社会网络、交易与中国乡村社会治理——对河南周口市平坟运动的政治社会学分析》,《东岳论丛》2015年第8期。
{11} 郭珍、刘法威:《内部资源整合、外部注意力竞争与乡村振兴》,《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
{12}{13}{14}{16} 罗纳德·伯特:《结构洞:竞争的社会结构》,格致出版社2008年版,第28、30、40、81—82页。
{15} P. Oliver, G. Marwell, R. Teixeira, A Theory of the Critical Mass (I), Interdependence, Group Heterogeneity, and the Production of Collective Action,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85, 91(3), pp.522-556.
{17} 罗家德、孙瑜、谢朝霞、和珊珊:《自组织运作过程中的能人现象》,《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0期。
{18} 唐任伍、郭文娟:《乡村振兴演进韧性及其内在治理逻辑》,《改革》2018年第8期。
{19} 李方方:《新时代乡村振兴的动力转型与村治逻辑》,《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作者简介:刘伟,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地方政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湖北武汉,430072;彭琪,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 刘龙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