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琼
(广西大学行健文理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近几十年来,新生代马华小说在世界华文文坛上备受关注,新生代马华作家如黎紫书、黄锦树等人以其独具特色的书写形式为华语文坛增添了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新生代马华小说摈弃了传统马华作家的现实主义创作形式,转向现代及后现代的文学潮流,以前卫先锋的创作模式呈现马来西亚本土书写及作家们的原乡想象。后现代主义形成于20世纪中叶,是对现代主义的继承和发展。后现代主义文学不在注重叙事的连续发展,往往采用碎片化叙事、非线性叙事、戏仿、拼贴等写作手法对传统文学进行消解和颠覆。本文试图从非线性叙事结构和魔幻怪诞的叙事风格两方面分析新生代马华小说的后现代主义特质,并分析新生代马华作家进行后现代主义创作转向的原因。
非线性叙事是新生代马华小说的显著特点之一,小说家们创作时摒弃了传统的按时间发展顺序的直线叙事模式,运用回忆、倒叙、插叙等多种叙事方式,使文本呈现出碎片化的故事片段,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需要不断回顾、想象、拼贴来完成对小说整体的理解。非线性叙事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典型特征,因为后现代主义要表现的就是一个零散破碎的世界。新生代马华作家采用后现代手法来实现马来西亚的本土书写和对中国的原乡想象,以现代性来凸显本土书写和国族寓言,大大提升了马华文学的文学价值。
新生代马华作家李永平在其代表作《吉陵春秋》中对后现代主义的非线性叙事做了很好的探索。该书入选“亚洲周刊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展现了李永平精巧的文本结构把控能力和文字能力。《吉陵春秋》以一个虚构的古老小镇为背景展开叙述,小镇结合了南洋风貌和中国南方小镇特色,李永平以古典生动的语言将其刻画成一个落后的南方小镇。贯穿小说的主轴是美丽清纯女子长笙不堪孙四房侮辱,其夫刘老实为妻复仇,始作俑者却隐没在小镇中。
《吉陵春秋》整本小说的时间跨度为十余年,故事时间起点为长笙去世那一天,即“六月十九”,其后,这个时间点反复出现在文中。小说分为十二个部分,各部分以不同的视角审视了长笙生前命运的可能性及之后的影响,长笙以自身命运的循环反复呈现对小镇命运的影响。小说摈弃了传统小说按时间发展顺序的线性书写方式,而是在每一短篇中截取十几年中具有代表意义的某一天或者某一时间段,以跳跃式的时间感取代连续叙事。余光中在小说序言中这样评价小说的叙事结构:“李永平在《吉陵春秋》里使用的叙述手法,不是直线的进行,而是反弹与折射,因此每一篇新的故事对前面的几篇都有所补充或修正,或者跳接到更前面的一篇。而在同一篇里,今昔的交替也相当频仍,在时间上不断反弹,颇能产生张力与立体感。”
《吉陵春秋》里的十二篇故事相互断裂又相互关联,作者打破了常规小说的整体性,各部分之间出现局部重复或补充的写作方式,如在《万福巷里》许多轻描淡写的片段到了下一篇《日头雨》中就有了扩充式的非常细致的描写。又如,小说中的人物秋棠,小说一开始秋棠就已堕落,作者先展示了其结局,再以此为基点对过去不断追溯和回忆。小说中的十二篇故事围绕着共同主题,如同音乐中的变奏曲一样重复推进,形成一个相互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的整体。
除了李永平的《吉陵春秋》之外,新生代马华小说中非线性叙事的典型还有黎紫书,黄锦树的写作。例如,黎紫书的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也打破了常规的线性叙事模式,“小说利用镜像的形式,把有限的经验透过重重反照而增生,形成丰厚的假像。”小说由看似独立的三个故事组成,三者各成体系,看似自成一家毫无瓜葛,实则层层包覆相互指涉,循环反复,形成一座神秘复杂的文字迷宫。
黄锦树的短篇小说集《雨》也呈现类似的风格,看似是一本短篇小说集,实则各篇之间享有共同的人物、背景和情节,各碎片化的短篇串联成一个“伪长篇”。总之,新生代马华小说家善用非线性的叙事模式来呈现碎片化写作,以后现代书写来展现原乡想象和作家对人性的思考。
新生代马华作家黎紫书善用怪诞离奇的写作手法来表现个体的生存焦虑和人性善恶,她的作品总是充斥着压抑的氛围和诡异的美学风格。在其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中,故事主人公“你”长期生活在一个封闭破旧的名叫“五月花”的旅馆中。五月花是一个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场所,与世隔绝,阴冷潮湿,处处散发着阴霾的气息。小说对五月花做了许多细节描写,如“五月花三楼全是烟味,充满了不属于人间的杂音和气味。阶梯像有了灵性,脚还没真踏上去就听见木板的呻吟……”“你”与母亲长期生活在此,母亲同其他住在五月花的女性一样,最终也消失在这个旅馆中。在另一短篇小说中,黎紫书讲述了一个古老的家族故事,一家人住在一个古老破败的老宅中,白蚁肆意侵蚀老宅腐朽的每一角落,而罪孽也如同四处扩散的白蚁一样逐渐蔓延到每一家庭成员身上,他们相继陷入自闭状态,最终整个家族坠入无底的黑色深渊中。此外,黎紫书擅长描述悬幻莫测的梦境来营造魔幻怪诞的叙事风格,她的小说中往往遍布各种杂乱梦境和意识流动的幻想书写。在《告别的年代》中,主人公“你”经常混沌于现实与梦境之间,“你”的梦境中多次出现螺旋楼梯、回廊等没有出口和尽头的空间意象,梦中“你”多次企图抓住门把手打开门,为自己寻找出口。梦境的描述展现了主人公在现实中封闭压抑的生活状态,从而进一步强化了小说神秘迷离的空间和场景刻画。
另一位新生代马华作家黄锦树也因魔幻怪诞的叙事风格在文坛中备受关注。黄锦树自19岁起就离开马来西亚,之后旅居台湾,马来西亚的自然风土人情始终是黄锦树写作不可或缺的灵感来源。黄锦树将自己在马来西亚度过的童年及青少年生活经历转化到小说中,他所熟悉的胶林小镇不断出现在他的书写中。然而,黄锦树并没有采用现实主义写作手法去呈现他记忆中的马来西亚,而是让写实与想象杂糅,以浓厚的魔幻气息书写为读者展现了极具异域色彩的马来西亚本土自然空间和人文场景。黄锦树在小说中描述了大量丛林中的离奇事件,形成了一幅真实与想象交织的南方雨林原始神秘的图景。黄锦树以前卫先锋的书写方式去展现马来西亚本土的自然人文景象,叙事风格与马来西亚独特的异域色彩相契合,因此,黄锦树创作的本土性和现代性相得益彰,彼此助力,极大增强了其作品的文学审美价值和现实意义。
马华新生代小说整体体现出浓厚的后现代主义特质,新生代作家们摈弃了传统了叙事模式,大胆创新,以非线性叙事、碎片化叙事、魔幻叙事等后现代叙事方式实现马来西亚本土书写及对中国的原乡想象。新生代马华作家为什么会如此钟情后现代前卫先锋的创作模式呢?究其原因,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相对于“大陆中心”而言,东南亚等其他区域的华文文学创作属于“边缘书写”,他们渴望找到一种精神依托来支撑他们的写作,因此,他们的作品中不断出现原乡想象,他们也在不断构建他们脑海中“中国性”,然而,由于他们未能身处中国,无法直观地感受和体验中华文化,因而他们的华文书写始终带有“离散性”,这就促使马华作家要努力进行各种各样的探索来确保他们在华语文学中的地位。身处华文创作边缘,一方面,马华作家要努力寻求创新获得认可,另一方面,身处边缘也让他们的创作“去中心化”,有了更多自由,因而新生代马华作家能自由选择自己喜爱的创作模式,大胆创新,不被所谓的主流和中心束缚。因此,在新生代马华文学中,读者能感受到不同于其他华文文学的主题、风格和叙事模式。另外,马华新生代作家创作不再延续“文以载道”的理念进行现实主义创作,新生代作家进入文坛之时,全球化浪潮已经势不可挡,新生代作家成年后大多有海外求学或旅居海外的生活经历,他们对族裔传承和认同的理念已经超出了传统的“乡愁——寻根”模式,而显示出多元化特征,他们对族裔经典神话进行消解和颠覆,以现代及后现代写作表达多元化的自我存在。新生代马华作家由原先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转向现代主义及后现代主义创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以文字来表达对主导话语的不满,他们采用一些晦涩的写作模式来映射社会现实,折射自身对民族、社会和整个世界的思考。
新生代马华作家善用非线性的叙事模式来呈现碎片化写作,以后现代书写来展现原乡想象和作家对人性的思考,以前卫先锋的书写方式去展现马来西亚本土的自然人文景象,创作的现代性和本土性及中国性相得益彰,彼此助力,极大增强了其作品的文学审美价值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