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濮阳市戏剧创作研究室,河南 濮阳 457000)
评剧《母亲》一经上演便获得了普遍的关注和讨论,有学者甚至将这部戏誉为“现代戏巅峰之作”。该剧在叙事结构和人物形象的表达上都散发出强烈的现代性思考,打破了传统戏曲的思维定式,这种突破是多维,包括创作者的思维惯性以及观影者的思维定式,更可贵的是,该剧探索了戏剧与观众之间新的关系,通过“意识流”现代性叙事方式,多视点的故事讲述,让观众从被动接收剧中人物情绪转变为主动参与情节思考。
《母亲》的故事非常简单,讲述了抗日战争时期,一位母亲的五个儿子和丈夫都因战争死亡的故事。这是一个非常沉重且悲伤的大悲剧,然而对于创作者来讲,这样的悲剧并不容易处理,战争背景下的家仇国恨是各类艺术作品偏爱的题材,相对而言观众对于这类题材的熟悉度也是非常高的,对于这类题材已经形成了既定的欣赏预期,有的观众甚至在看到简介之后会自发带着纸巾去剧场;同样的,这类题材想要做出新意就非常的难,既要满足观众的一部分预期,又要警惕千篇一律落入类型的窠臼。如何找到新的切入点,如何在传统题材中找到现代性的审美路径成为创作者首先应该考虑的,《母亲》正是从这一点上找到了新的突破。
从叙事上来看,所谓“苦情戏”的叙事模式已经趋于类型化,这个“类型化”是在长期与观众的互动中实践而来,它基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思路,按照时间逻辑或故事发展的顺序结构全剧,主要人物的死亡一般是全剧的高潮段落,为了积累观众的情绪,对于“死亡瞬间”的铺垫和描述通常会占据很大的篇幅。然而《母亲》这部戏一开场就将这些打破了。死去的小仔和老伴以死亡时的状态出现在舞台上,与剧中主人公玉芬进行对话,简单直接的通过三两句话交代“死亡瞬间”,这种处理对于当下的中国戏曲观众而言非常新鲜。实现了熟悉题材的陌生化表达。
按照观众惯常期待,玉芬与死去的至亲见面,应该是全剧的高潮,前面应该有非常多的情绪铺垫,如此才能让观众与剧中人物感同身受,但该剧将这些情绪和所谓泪点大胆的消解了。可以看出,玉芬、小仔和丈夫之间的对话虽然是在交代死亡这样沉重的话题,但是人物的情绪处理并不悲伤,也没有逼迫观众沉浸到剧中人物的情感世界,在观众还不明白人物关系的时候直接交代人物结局,并且打破时空界限,将观众从戏剧情节冲突中抽离出来。将关键信息(小仔和丈夫的死亡时间和顺序)前置,也让观众在接下来的观剧过程中视线更加集中: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小仔为什么在襁褓中牺牲。
当然,这种抽离是创作者有意为之。观众虽然感觉不到撕心裂肺的痛,却有了新的思考空间。并且因为开场信息控制(剧中人物知道的信息比观众多,制造悬念常用的方法之一)本能的产生疑惑,这样的疑惑会让观众在已经审美疲劳的题材中找到新的兴奋点和新鲜感,看似消解了剧中人物和观众的情绪,却将观众的思考纳入到整体叙事中,提高了观众在观赏过程中的参与程度。
全剧以一种意识流的叙事方式来结构,即玉芬想到哪里,故事情节就发展到哪里,玉芬想到谁,戏剧冲突就展现谁。这种方式让观众与演员与剧中人物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新的化学反应,台上的演员承担了母亲和讲述着两个角色,观众不是跟在“母亲”的身后被动接受整个故事,而是站在角色对面听她讲故事,这种讲故事的方式非常具有现代性思维,观众在观看这部剧的时候会时刻被主人公提醒自身的存在!比如玉芬几次对小仔说“你还没出生呢”,这个信息的交代看似是对小仔说,其实是在提醒观众,她信息传达的对象也是观众,那么在这交错跳跃的时空里,主人公就与观众重逢了。该剧中频繁使用与鬼魂对话的方式将观众抽离当下的剧情,这种视点的转移,使得观众与剧中人物之间产生了距离感,但是却将创作者的思想与观众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传统的戏剧追求的是让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忘掉自身,甚至是把自己带入到主人公的身上,现代戏剧恰恰强化观众甚至是演员的存在。在《母亲》这部戏中,我们很明显的能够看到导演在这方面做出的尝试。该剧重新思考了观众与戏剧之间的距离,更是尝试建构观众、导演、演员和剧中人物四个维度之间的桥梁,无形之中将观众席也纳入到舞台之中,打破了所谓“第四堵墙”,这种尝试对于当代戏剧特别是戏曲的发展是十分重要的,随着科技和媒体的发展,观众对于讲故事讲述方式的要求越来越高,不管是小说、电影还是戏剧,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评剧《母亲》除了在叙事和时空处理上表现出强烈的现代主义意识,在角色塑造上也让人眼前一亮,值得注意的是剧中没有出现反面角色,导演大胆的将日本侵略者的形象“省略”了,但是丝毫不影响观众理解抗日战争时期百姓所遭受的苦难。这样处理将大量的篇幅留给了玉芬与几个孩子之间的互动,危机与敌人用紧张的音乐代替,实际上更加强化了主题,观众能够更加专心的去理解母亲对于“家”的意义,感受这一家人之间的情感。就如同结尾处当胜利的消息传来,导演却用静音来处理一样,在恰当的时候做减法,反而强化了情感的冲击力。
《母亲》无论是从叙事还是从舞台思维来讲都表达出强烈的现代性审美样式,为当代戏曲的创作提供了非常宝贵的思路,在兼顾戏曲传统程式之美的同时,将现代性的思考融入其中,把一个传统的故事类型做出新意。观众随着小仔的跳入跳出在不同的时空中自在游走,时而与母亲玉芬相遇,时而与演员对话,时而遇见此刻正坐在台下流泪的自己,沉重的悲剧也变得飘逸起来,在高度虚拟和封闭的空间中,戏剧与观众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