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辛亥革命摧毁了各地秩序后,正是立宪派和新军将领各自作为经济资产和军事实力的直接掌握者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作用,维持了地方的秩序。在江苏省内,张謇与蒋雁行就是立宪派与新军将领的代表人物。但随着清王朝的解体,新军中占绝大部分的军官为了筹饷等目的和拥有一定财力的地方分权主义势力达成了妥协或同盟,让军事独立和经济独立相结合,造成了地方分裂的潜在危害。因此,张蒋之争既是地方与中央之争,又是军权与政权之争,既是江苏省省内地方分权势力与省议会和省都督的斗争,又是江苏省半独立之军人势力与立宪派之斗争,既是江苏省内的斗争,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全国斗争的缩影。
关键词:辛亥革命;秩序;地方主义
中图分类号:K2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0)20-0123-06
随着《辛丑条约》的签订,中国社会的矛盾全面爆发,清政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统治危机。武昌起义爆发后,清政府调集重兵围攻武昌,这反而给辛亥革命在全国的迅速扩大提供了机会。借此机会,江苏各地区也走向独立。
过去对江苏省辛亥革命的研究往往重视革命党人的行动,而对立宪派与新军将领在辛亥革命时期的举动相对忽视。立宪派与新军将领两大群体实际上均由传统社会中的士人阶级发展而来,在辛亥革命时期的江苏省内,这二者都是当时社会中的重要角色,辛亥革命时期的江苏省主导位置实际也由立宪派与新军将领共同把持。尽管出于同源,但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和睦,立宪派与新军在辛亥革命时期的作为与争斗,实际上决定了江苏省在辛亥革命前后的最终走向。
一、辛亥革命前后江苏之局势
明清以来,江苏的经济情况一直优于全国绝大多数省份,其中尤以传统手工业最为发达。自晚清以降,上海作为最早的开放口岸,兼具长江入海口这一独特的区位优势,迅速成为了晚清时期新式经济发展的魁首。在上海地区的影响下,江南地区的新式经济也显得生机勃勃。以当时国内轻工业的代表棉纺织业为例,至清末时,江苏的机器纺锤锭数已占全国总数的近40%[1]250。
但江苏省内的棉纺织业大部分位于江南地区,江北地区仅有少许机器纺织业。因而江南地区的经济近代化情况更为明显。江南地区的社会环境在经济近代化的影响下也逐渐走向近代化。专业技校、农会、女子学堂等新的教育组织或机构相继出现,社会各阶层之间的传统关系也因教育而改变。新式的社会组织关系陆续在社会的各个阶级间建立,包括缠足在内的各式旧俗与陋习也被逐步扫除。与此同时,随着工业的发展导致的人口大量内迁,沿袭自旧时代的城市机构已经无法满足如此大规模人口的需求。新式的街道、住房、医院、学校等不断建立,江南地区也随之逐渐完成了各个方面的现代化。
与江南地区的不断发展相比,辛亥革命前的江北大部分地区却呈现出发展停滞的局面。自铁路与海运兴盛以来,漕运地位大幅度下降,以清江浦为代表的江北运河沿岸城市在经济上陷入持续衰退,而持续不断的天灾更使江北地区的情况雪上加霜。江北地区自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来便屡生灾祸,至辛亥革命前,江北地区已是“灾民三百万人,已饿死者约七八十万,奄奄待毙者约四五十万”,甚至于食人的景象也是“日以为常”[2]797。在经济衰退的背景之下,运河沿线的城镇根本无力吸纳太多难民。江北地区大量人口被迫外逃,原本稳定的地方秩序也渐渐变得难以维持,各种刀会、枪会在江北一带陆续出现,在淮北地区则尤为明显,江北地区的社会结构开始走向失衡和瓦解。到辛亥革命前,整个江苏省的经济情况和社会状况已呈现出了自南至北梯次降低的状况,与经济普遍较好的江南地区相比,江北地区除旧日漕运核心清江浦尚可维持外几乎没有经济较好的区域。
在军事方面,至辛亥革命时,江苏已有新军第九镇、第十三混成协、第二十三混成协三部,分别驻扎在南京、清江浦与苏州,总计官兵16515人[3]3946。江北偌大之地,总兵力却不到江南地区的三分之一,江北财政之匮乏可见一斑。即使训练出些许新军,也无法派遣到治安更为混乱的区域,仅仅只能保留在经济较好的清江浦一地。为了维护江北地区的治安,不得不继续保留旧式军队。至宣统三年(1911年),江苏被改编为巡防队的各色武装仍有约51营1哨[1]275。由于士兵缺乏文化,江北新军不仅不懂革命理论,甚至绝大多数连最基础的读书写字也无法做到。如此一来,革命势力也难以像江南地区一样,通过教育和学习的方式在军中广泛地宣传革命思想。
在辛亥革命前,江苏地区虽然新式经济发展很快,但在省内的分布却极不平衡。虽然有了些许新式军队,但耗费巨大的新军往往只能停驻在经济较好的区域,而省内相当范围的区域仍要由旧军改编的巡防队维护治安。辛亥革命前的江苏在军事上新旧并立,在社会治安上治乱共存,在经济上盛衰兼具。江苏政局的复杂情况可见一斑,以至于竟有了几分全国局势的影子。
二、张謇为代表的立宪派
立宪派,是指晚清时期支持建设君主立宪的实业家以及代言人,以江浙地区资产阶级中上层为主体,也包含其他地方的资产阶级。立宪派虽然有较固定的人员,但缺乏强有力的组织。在斗争方式上,立宪派用请愿运动和收回利权结合的方式进行相对保守的合法斗争,并以此督促清政府建立君主立宪制政体。这一群体大多出生于第二次鸦片战争(1856—1860年)前后,虽大多曾投身仕途但因“同光中兴”的影响也对西方有了一定的了解。由于对清政府失去了信心,因此他们大多弃官从商,但又往往能以财从政,至辛亥革命前,立憲派的成员大多已经颇具财力与政治上的地位。与传统商人阶级相比,他们与官僚阶级的联系更加紧密,这让他们在清末政坛上形成了一种较为巩固的官商协作关系。随着这些士商在政治上投身立宪政治并加入各级咨政局,其与地方官僚阶级的关系也就更加紧密。
张謇的经历在立宪派中颇为典型,他祖籍江苏常熟,生于江苏省海门市。在中国近代史中有实业家、政治家和教育家三重身份。张謇曾高中状元,但最终却辞官归乡。他在回乡后操办实业,创办了包括大生纱厂在内的多个企业。后又以立宪派政治家身份重返政坛,先后陆续担任清末江苏咨议局议长和中华民国政府的数个职务。
张謇因对晚清政局失去信心回乡操办工厂,这种行为既有求财的特点,又包含对社会进步的改良实践。自其经商以来,张謇愈发认识到中国现代工商业的落后匮乏,随着他形象中商人成分的不断增加,他也已经从一个士人转化为了绅商领袖。随着其产业的增加,张謇对西方的认识也愈加深化,其社会改良实践的范围也就愈加广大。随着张謇在清末新政时期当选为江苏省咨议局之议长,其身份再次发生了转变,张謇从地方的民族资本家和地方势力转化为有全国眼光和高度的政治家。无论是资财抑或政治势力与影响,此时的张謇都已经成为了全国立宪派之代表。
但立宪派一直追求的宪政最终遭到了清政府的抵制,清王朝推出的皇族内阁更是引起了立宪派的不满。在清政府驱逐咨政局代表后,部分激进的立宪派甚至出现“公决密谋革命,并即以各咨议中之同志为革命之干部人员,若日后遇有可以发难之问题,则各省同志应即竭力响应援助起义独立云云”[4]514的局面。但相比于激进的两湖四川人士,张謇与其所代表的江苏士绅却属于较为温和的一派。
辛亥革命爆发初期,在张謇看来,革命必然会被清政府镇压。因此他“请铁将军说军督合力援鄂,奏速定宪法”[5]659,决定利用武昌起义督促清政府订立宪法。但随着革命的迅速发展,张謇很快扭转了观念,他认为此时“大局土崩”,想要维持清王朝的存在已不可能。在张謇等立宪派看来,全国最有能力平定乱局并维持国家稳定的人自然是手握重兵并和列强关系密切的袁世凯。因此,在转变思想后,张謇迅速与袁世凯联系,他甚至建议袁世凯“入定京师,防外摵以固本根,采众说以定政体”[6]989。
作为立宪派的代表人物,张謇并不认可革命党人大规模暴力革命的思想。尤其是在其特意奔赴上海与革命党深入交流后,他反而面对革命带来的破坏发出了“破坏易,建设难,谁知之者”[5]661的感叹。虽未能达成共识,但张謇已经认识到推翻清王朝的必然性,因此仅四日后他便毅然剪辫,并欣然称之为“一生纪念日”[3]661。可江南地区在革命中“破坏之势日甚”的情况不免让张謇等立宪派对同盟会有所抵触,在他看来,革命党懂破坏,却未必懂建设。不过在清政府不断反扑的情况下,尽管与革命党人意见不合,但他仍运送五千大洋至镇江以解军饷燃眉之急[4]433,这大大缓解了革命后的地方军政府财政困难。
此后,虽然张謇主要以江苏议会议长的身份与江苏都督程德全合作,但他也较为关注临时政府的建立。在民国肇造财政困难之际张謇以厂做抵押向日本三井洋行借款三十万,并以此款充实财政,此举于民国建设与维持而言也有相当贡献[7]170。此外,为维持独立各省的局面稳定,张謇特向孙中山进言“勿以嫌疑影响轻于拘人击人”[8]94,民国临时政府立即予以采纳,此举在革命区域颇能安定民心。但在民国建立后,张謇和大多数立宪派一样最终与革命党分道扬镳,他们最终选择了支持袁世凯的北洋政权。
清末江苏省立宪派新旧交融的成分让他们既不能忍受清政府的腐败,也不免为革命派所不容。其行为更似于张謇之子张孝若所说“有一个人家,住在一座旧房子里边,因为房子太旧,漏雨穿风,就要倒坏,自然那一家人只有想法子去修理改好,不料起了一蓬火,把那座旧房子烧去了,这人家就没得住了,是不是只有赶紧盖新房子的一法”。对于张謇等立宪派而言,他们正如那房子的主人。“講到盖房子的工作,他也是心心念,愿意做的,可是那放火去烧房子的事,他是不情愿做的”[7]159。他们正是以这种态度接触到了辛亥革命。
无论是张謇等大多数立宪派人士起初对临时政府的支持还是后来对袁世凯的支持,都是出于此原因,他们支持的并非是孙袁个人,而是支持在革命后迅速稳定国内乱局。无论是张謇还是立宪派,他们绝非革命党的同志,但又一度是革命党的同路人,能够在革命时期较好地维护社会秩序。
三、辛亥革命时期的江苏省新军将领
辛亥时期江苏省新军将领,即辛亥革命前江苏省内所有新式军队的将领,他们统领着包括新军与巡防营在内的全部武装力量。但纵观江苏省新军将领,则很难推举出一位如立宪派的张謇一样的代表性人物。总览辛亥革命前后江苏省全局,江苏省新军将领大致可分为三类:其一,坚持维护清王朝者;其二,坚决支持革命者;其三,对革命保持中立甚至顺水推舟者。
第一类人大多起于行伍,他们的家庭出身也并不优秀,主要是传统旧军人世家。这一类将领大多自幼受封建忠君思想熏陶,文化水平不高。又未受过新式军校教育,军事知识也较为落后。因此他们所统帅的是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统一按巡防章程进行军制改革后的原绿营、练军等旧军队,这些军队虽然装备了一些新式武器,但素质不高。这一类将领在江苏省的代表人物即张勋。在辛亥革命后,张勋“所部数万人,无一人断发者”[3]12830。但如张勋者在江苏省内毕竟属于少数,其战败后又被驱逐至徐州一带,因而对江苏省内影响较小。
第二类踊跃支持革命者,大多是南方各地新军所属的那些接受了新式思想的军官,他们本身接受新式军事教育,对清王朝的归属感比较淡薄,又长期在南方受革命党影响,因此对革命思想颇为推崇,江苏省内的代表人物即徐绍桢。徐绍桢,字固卿,广东番禺人。在其生涯早期虽历经科举,但又受清王朝派遣前往日本学习军事,在学成归国后任新军第九镇统制。在辛亥革命期间,徐绍桢发动起义,击败了镇守南京的张勋。这一类军人在革命后,往往主动辞职,且其往往仅存在于苏南的部分地区,因而在辛亥革命后江苏省内政治经济等方面影响力上也是较小的。
而第三类军官则是在革命期间顺水推舟者,这一类人恰是辛亥革命时江苏省的大多数。他们虽然接受了新式军校教育却对革命思想并不热衷,同时作为新军将佐对清政府也没有多少忠诚。对于辛亥革命,他们并不反感也无过多热情,作为军人,他们以社会地位转型时期的新阶级面目而出现,又大多因地方秩序混乱而被推上历史的舞台。在辛亥革命后,这一类军官往往继续从军,并努力维持自己所获得的地位。江苏省此类人最为典型者即蒋雁行。蒋雁行,字宾行,直隶河间人,清末至民国北洋政府时期的北洋派高级军官。1895年入新建陆军与北洋武备学堂幼年班,后曾留学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辛亥革命前任江北督练公所总参议。
在辛亥革命爆发后,随着下级军官发动武装起义并武装攻城,很快江北新军便大批参与进来。但由于革命党人在江北缺乏高级军官,在革命后反而难以约束军队,这在革命后对地方秩序造成了一定的冲击,甚至有一些士兵“腰缠既满,各回家乡去了”[9]334。
面对革命后地方秩序的混乱,蒋雁行因淮阴士绅共举担任临时江北都督,以“剿办乱兵土匪及各项应兴应革业务”[9]336。其在任上以雷霆手段“击散溃兵,驱之出境”[9]337,清河一代大为安定。在清河地区稳定后,蒋雁行又发兵海州,为辛亥革命后江北广阔地区走向稳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巩固了淮阴一带后,尽管他已达成事实独立,但蒋雁行在任北洋行营将弁学堂提调时更受袁世凯上奏请奖,袁世凯称其授课教学“尤为出力”[10]1221其与袁世凯控制的北洋新军集团关系更为紧密。在参与革命后,蒋雁行也自然而然地继续向袁世凯靠拢。辛亥革命后,蒋谋求江北分省独立,但为袁世凯免职。此后蒋雁行奉命进京改任总统府军事顾问。但作为对江北事务极其了解的军事将领,他于民国二年(1913年)先后被任命为江北检查使和江北护军使,但最终又因升任陆军训练总监而很快调离了江北地区。
虽然第三类将领在新军将佐群体中占据大多数,但相对于前两类将领明确的阵营划分,他们的势力划分更加模糊,相对于前两者,这一类将领行动中主观性不多。在革命过程中,他们更多与地方士绅合作,虽然未能带头领导革命,但却维护了地方稳定,在全国政治混乱的情况下维护了社会秩序稳定,这让辛亥革命有了某种秩序革命的色彩。
四、张蒋关系演变与江苏局势走向
虽然以张謇为首的立宪派和以蒋雁行为代表的部分新军将领在辛亥革命前后均能够维持地方治安与稳定,但这并不意味着二者之间便能够始终维持这种隐性的合作,在辛亥革命逐渐走向尾声之际,二人的矛盾便逐渐爆发出来。
江苏虽然独立,但省内竟有数个都督府,“无论是江苏军政府,还是为维持地方秩序组建的江苏临时议会,都无力在江苏全境履行职责”[11]364。但从长期看,江苏省议会迟早要从各地临时都督手中收回权力。若蒋雁行想将手中权力长期保持下去,那就只有实现政治上的割据,使自己的临时都督一职变成真正的“江北省都督”。
江北地区自晚清以来便有独立建省的筹划,随着晚清中央权力的下降与地方主义的崛起,当地的独立思想进一步增强,这与蒋雁行独立建省并自任都督计划不谋而合。因而在蒋雁行担任临时江北都督后,其身份也逐渐从纯粹的新军将领变成了江北地方主义者的合作者甚至代言人。
在晚清时期,张謇也曾向清廷上疏请求江北独立建省,甚至在其看来,江北独立建省更是有“二便四要”①的好处。但辛亥革命后,张謇的政治地位一路攀升,其视野也就更加广阔,而其关注的问题也愈加广泛,其身份逐渐从江苏地方士绅代表上升为有全国影响力的政治家,这也是之前所不能相比的。以张謇为首的立宪派在和临时政府分道扬镳后,他们大多希望袁世凯能够迅速组建新政府以维持国家稳定。在张謇看来,蒋雁行的分省行为既是对现有政治体制的挑战,同样也是各省都督们希望割据一方的先声。若蒋雁行的分省要求得到允诺,则必将会导致一系列地方要求独立的浪潮。因此不管其分省的理由是否合理,都应该予以坚决地反对。因此,在辛亥革命即将结束之时,原本努力维持江苏省内社会稳定的张謇与蒋雁行便因江北地区的独立与否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在反对之初,张謇虽然坚决抵制,但张謇仍不清楚蒋雁行在此次政治风潮中的身份,因此他认为“蒋雁行人本老实,利用之者架弄立江北省,包揽一切,大为苏累”[6]1005。但隨着二人不断交涉,张謇逐渐认清了蒋雁行的目的,并对此进行了坚决地反击。一方面他在江苏议会以议长身份提出“果有要事,尽可以议于省议会,各地方人谋各地方公益”[12]192。另一方面他又径直向袁世凯提出“将蒋雁行调任他职”,并“委刘之洁为师长驻扎在清江”[13]147。
除遏制地方主义者,避免辛亥革命后全国局势陷入分裂动荡外,张謇反对蒋雁行在江北独立建省的原因还与江北盐业财政的分配处理有一定关系。张謇在辛亥革命后改任两淮盐政总理一职,若江北独立建省,则两淮一带的盐政收入很可能被蒋雁行纳入江北省内财政收入。如此一来,不仅张謇盐政总理的职务有名无实,中央财政也将大为受损。而无论是蒋雁行还是江北地方主义者,实则早已对中央掌握盐政的情况感到不满,因此江北建省还未实现,蒋便指示“淮北盐厘局以军饷孔亟,强令江北军政府财政处派员接管”。面对蒋雁行咄咄逼人的态势,张謇只得再度电请袁世凯“令行江北都督,勿再干预淮北盐务,以一事权”[14],在维护自身职权的同时也能够从财政上切断江北独立的企图。
无论蒋雁行和江北独立的支持者如何运作,执政于北京的袁世凯对江北独立建省一事,仍秉持反对态度,并于五月一日电令“江北都督蒋雁行著来京另有委任,所有江北军政府应立即裁并”[13]149。面对袁如此态度,蒋雁行只得表示遵从。在蒋雁行北上后,江北各地的独立主义群体纷纷请愿,以期挽回。先是统一党江北支部发电“拟请暂留蒋督数月,以资抚循”[13]149,后有江北九百余人联合上书,“暂留我蒋都督为我千百万生灵保障,求免目前苏州、江宁之惨状而已”[13]150。可无论独立派江北士绅如何力争,都不能避免江苏重归统一和蒋雁行北调。
但在张蒋相互之间进行激烈的政治斗争的同时,在维护社会秩序上,二者又维持了一种斗而不破的默契。在蒋雁行主政江北时期,张謇一方面与袁世凯交涉要求调离蒋雁行,却又在同时提出建议“乞公即担保酌借外债,分别拨济皖之沿江及淮北,苏之徐淮海,以工代赈”[15]1986。在面对其他省份反对成立南京临时政府时,蒋雁行又发文怒斥“此省争权,彼省夺地,未谋统一徒兆瓜分民国”[16],为南京临时政府的最终建立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由蒋雁行与张謇之争可以看出,在辛亥革命后,原本随着咨议局设立而逐渐发展起来的各地地方士绅力量已经与军事上颇有威势的各地都督们相结合,这与清政府时代大不相同。所幸江北地区在经济社会上长期衰败,因此地方虽可以鼓噪声势,却无多少实际上的财力物力支持。但与江北地区不同的是,江南地区虽然在辛亥革命后也出现了如陈其美、李燮和、林述庆等多个地方临时都督,但他们大多在革命成功推翻清政府后便主动下野辞职,江南的局面在短暂混乱后和江北地区相比,更加呈现出了一种“秩序革命”的色彩。在江南各地临时都督均已下野的情况下,蒋雁行的江北临时都督府便成了孤军,在面对张謇、程德全为首的江苏省政府以及袁世凯代表的北京政府时,也就无力对抗了。而这种“秩序革命”的色彩在江苏省内也绝非江南独有,即使是在江北地区,这种因素也仍然存在。虽然蒋雁行有独立分裂的倾向,但在涉及社会秩序之时,其也能够以维护稳定为先。
张蒋的矛盾自江北鼓噪独立建省而起,自蒋被驱逐出江苏省而终。在此之后,省内原本遍地都督中除江苏都督程德全外仅余蒋雁行一人,张謇驱蒋事件的结束不仅标志着辛亥革命后江苏省内的政治乱象宣告结束,也意味着江苏终于完成了基本的统一。
虽然蒋雁行最终被逐出江苏,但这一事件也暴露出了些许遗憾之处。在驱逐蒋雁行的过程中,张謇无法借助政府机构的权威来迫使蒋辞职,最终仍要依靠袁世凯个人的军事力量。由此可见,虽然辛亥革命后整体上趋于稳定,但民国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的权威却不免有些不足,革命后所建立之民国不免有先天不足的遗憾。
余论
在晚清时期,随着传统士人阶级的衰落,源自士人阶级但又不同于传统士人的立宪派和新式军官阶级开始崛起。其掌握的庞大政治、经济与军事资源很快便让他们成为了新时代的主体力量。无论是立宪派还是新军将领,虽然他们并不是辛亥革命的尖兵,卻在辛亥革命时期同样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在辛亥革命摧毁了各地秩序后,正是立宪派和新军将领各自作为经济资产和军事实力的直接掌握者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作用,维持了革命后的秩序。这二者之间并无事先沟通,甚至在革命之后也只有较少的沟通,但却通过一种隐性的配合式的默契协作,从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等多方面重建了江苏省内部乃至全国的秩序,这进一步保证了革命后全国局面的稳定。随着中央政府的统一和各项新政策的推行,仅民国元年(1912年)全国设立工厂数便比宣统三年(1911年)多了千余家[17]10,经济相比于清末时期有了更进一步的迅猛发展,而这正是各派努力重构秩序而带来的结果。
但是随着清王朝的解体,各种政治势力在辛亥革命前后都得到了巨大的发展。除了呼吁政治改良的立宪派外,在新军中占绝大部分的军官都为了筹饷等目的和拥有一定财力的地方分权主义势力达成了妥协或同盟。这样的局面虽然解除了军费短缺等困难,但又让军事独立和经济独立相结合,造成了地方分裂的潜在危害。这就让在革命后勉强维持的秩序受到了地方独立主义思潮的冲击,新的秩序不免有被打破的风险。
因此,张蒋之争既是地方与中央之争,又是军权与政权之争,既是江苏省省内地方分权势力与省议会和省都督的斗争,又是江苏省半独立之军人势力与立宪派之斗争,既是江苏省内的斗争,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全国斗争的缩影。张蒋之争的结束意味着辛亥革命带来的秩序混乱已经基本得到了解决,而传统士人阶级分化出的两大新派阶级之间的斗争也告一段落。但这种脆弱的和平也暴露出了许多危机,如中央与地方政权权威不足、新军将领倚仗军事力量肆意行动、地方将领与绅士群体的结合等,这些未能解决的问题不仅给辛亥革命留下了并不完美的结局,也给未来的历史蒙上了阴影。
注 释:
①“二便四要”是指张謇关于在徐州设省的“二便四要”。“二便”是便于裁漕督、便于练兵;“四要”是“训农、勤工、通商、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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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鲁宜昊(1994—),男,汉族,江苏徐州人,单位为徐州第五中学,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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