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曙光
村后的小学是1990年建成的,校园四周是农田,有三条路通往附近的村庄,学校正好位于丁字路口。校园内的操场没有硬化,两个篮球架上攀爬着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丝瓜秧,丝瓜秧向篮板攀爬,它的卷须缠绕着篮筐,茎叶间开着两朵黄花,一条长长的嫩丝瓜从篮圈上垂下来,丝瓜顶上的黄花尚未枯萎,篮球场上少有人来,丝瓜可以尽情生长,完全可以由苗条的少女发育成丰腴的少妇,再到色衰的老妪。
学校师生不住校,放学后校园里只有护校的冯五行。
深秋,丝瓜藤干枯了,风干了的丝瓜悬挂在篮筐下,冯五行双手高举着顶端缠着铁钩的竹竿,他要把丝瓜拽下来送给前村的王喜荣,王喜荣的丈夫五年前因肝癌去世。王喜荣说丝瓜络可以用来洗锅刷碗,还可以做成鞋垫。丝瓜在宋朝由印度尼西亚传入中国,这株丝瓜秧的祖上就是漂洋过海来的,冯五行不知道也不关心丝瓜的原产地,他只记得自己答应过王喜荣送她一个丝瓜络,至于印度尼西亚在哪儿,王喜荣没听说过,冯五行听说过没去过,俩人也不会站在学校两层教学楼外墙上粘贴的瓷质世界地图前指指点点,因为那样会有其他人对他俩指指点点,不就是送个丝瓜络嘛!
冯五行想,在送丝瓜络的时候找一个路过的借口专门把丝瓜络送给王喜荣,那场景是这样的:
王喜荣家门口的枣树枝上挂着一具蝉蜕,金蝉脱壳的主儿在光天化日下也快活不了几天,完成繁殖下一代就可以将生命终结了。
冯五行出了校门,他是一个热心肠,金木水火土,五行皆有,就像他的名字。
王喜荣家的狗见到冯五行不叫也不咬,既不伸前腿作揖,也不摇尾巴欢迎,王喜荣说这狗没把冯五行当客人,冯五行摸摸狗的头,那条狗没有把耳朵贴在冯五行的手心里蹭痒痒,狗心里太平静。
冯五行用正好从她家门口路过的理由跟王喜荣打招呼。
“吃饭没有?”村里人见面总是这句客套话。
“吃过了。”
他把丝瓜络递给她。
“今年这根丝瓜结的可大了,我给你切成两个,一个刷锅用,另一个你用在烧开水的壶里,这东西吸水垢。”
“他叔,你想得真周到,家里的压水井打得浅,压上来的水水垢大,你可帮了我大忙,麻烦你了,进屋坐会儿吧?”王喜荣站在门口倚着门框对冯五行说,她站着没动。
她看见村妇女主任刘兰英从西边走过来。
“我不坐了,还得回学校。”冯五行也看到了刘兰英。
“你那里有牽牛子没有,这些天我肚子有点胀,牵牛子煮水喝,专治这种病。”王喜荣问刚走到门前的刘兰英。
刘兰英脱口而出:“我哪有啊,学校操场里多得很,你问问冯五行。”
“是啊是啊,多得很。”冯五行接话挺快。
“那你给我弄点,我给你个罐头瓶子。”
王喜荣回屋里拿了一瓶水果罐头出来递给冯五行。
“我不能吃甜的,这瓶水果罐头给你了,瓶子我可要啊,装牵牛子给我。”
在西方,牵牛花的寓意是年长女人引诱懵懂少男的。冯五行年近六十,老伴儿离世十年了,不是少男,所以只能用牵牛花的种子引诱了。牵牛花明朝时从美洲传入中国,想必是哪位老妇对少男动了心思,带着牵牛花的种子横渡太平洋来到了中国。
冯五行不懂花语,至于王喜荣懂不懂,冯五行没想过,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丝瓜络做成鞋垫。
冯五行想的是明年春夏时节操场上的牵牛花缠绕着已经锈蚀的双杠,盛开着繁茂的蓝紫色和紫红色的花,冯五行等着在深秋摘它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