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云 浙江师范大学
禅宗充分强调“如如真实”之心,这“如如”的彰显,是自然无生的过程。唐神会《菏泽大师显宗记》中言释义:“六根不染,即定慧之功;六识不生,即如如之力”,说明真实的清净,乃是六根脱离境相,心如境榭不生妄想邪念,以无所得而得。
禅家将“无念心”与“如如之体”相联系,“无心者无一切心也。如如之体,内如木石,不动不摇,外如虚空,不塞不碍”,如如之体无可修可证之法,透脱是从自佛得,直下便是,一悟即悟。“如如之体”能够明证,需要“无念心”:“赤条条净裸裸,直下承当,不从外来,不从内出,当下廓然,明证此性”,一念廓然,即是证得,即是“念真如”。
禅德讲究随缘无作。《五灯会元》卷十二“大宁道宽禅师”言:“应用随机,舒卷自在。如拳作掌,开合有时。似水成沤,起灭无定。动静俱显,语默成彰。万用自然,不劳心力。”应用无拘,不依境生六识,即是“不劳”。同书卷十“齐云山遇臻禅师”问:“圆明了知,为什么不因心念?”师曰:“圆明了知。”曰:“何异心念?”师曰:“汝唤什么作心念?”这启示众生不作心念,明了本自智觉即是本能,智慧乃是一颗圆明照彻物物“常无所住”之言。
“如如”是随处纵横、不执不滞的真性的体现,是“无心”、脱“劳”的过程。
石涛重视存神养气,他将“养气”和“心力”放在一起。在题《长安人日遣怀》中言:“病夫岂是药能饵,傲骨全凭气养之。抖擞精神随物化,放开心力未为迟。”在石涛看来,明现“如如”真识,莫辨于境,求说求证,应自性“化”而虚通,则是涵养“气”道。
石涛在以画论气时也提到无所住的贯通之气,在《题郊行图》中他言:“作佛圆光,风落累转,一挥而成。窃疑其不然。坡公云:‘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个中人许道只字?”圆明之光能照彻因胸中聚集气势,空而不滞,不落音声,便能以当下直率描绘出万物之态。
石涛在此基础上认为“作书作画,无论老手后学,先以气胜,得之者精神灿烂,出于纸上。意懒则浅薄无神,不能书画”,人能“受”得天授的交通感应,体悟天地之气,是因为“蒙养”内在之气,从而神明造化,出于纸上。
由上总结,“养气”的过程即“如如之心”真常之力积养的过程,用以“如如”才能与万物在自然自觉层面达到契合。在此意义上,精神之“气”即“如如之心”。
禅德讲究不落两边的修行之道,既扬弃有意者,要求“无了之心”,也摒弃随意无事,此为还源之要道,“但离一切声色,亦不住于离,亦不住于知解,是修行”,能所方所得失皆离:“只如今但莫作佛见涅槃等见,都无一切有无等见,亦无无见,名正见。无一切闻,亦无无闻。名正闻。”真“无心”而修,是荡然洁净而又不住于此:“一切处荡然,无障无碍,无所污染,亦不住在无污染处。观身观心如梦如幻,亦不住在虚无梦幻之境。”如此方不至于“默照邪禅”,而能应物随缘,归复本源。
应物随缘,是“理事不二”,《五灯》卷九“仰山慧寂通智禅师”问:“了心之旨可得乎?”师曰:“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是名真了”,无心于分别选择,便能发挥真空妙有,则是“以心传心”,《指月录》卷十:“师曰:‘不得一法,名为传心。若了此心,即是无心无法’”,在声色中不拘有无,临机即是,则见法即见心,于是体用圆通,成“如如佛”。
禅宗强调随缘得“本”,因不一不异而自觉知:“谓门人慧满曰:‘若契本心,发随意真光之用,则苦行如握土成金,若唯务苦行而不明本心,为憎爱所缚,则苦行如黑月夜履于险道’”,“真光”乃无心之用,需摒弃有无等见:“如日月在空,不缘而照。心心如木石,念念如救头然”,若不生心动念,自然无缚,于是直下贯通,无拘系照见本心。
这“如如”之本,在于真性常寂而不住寂,也在于无心于事,会得虚灵。
石涛论“精华之气”也说明了“真念”随处不落二的思想:“昔人云:‘金陵为南龙尽处,精华之气发露无馀。’故其山多妍媚而郁纡,每花朝丽日,清风徐来,兴致当前,欲事图画绝不可有意立怪,亦不可信手安常。”这里将“精气”与“心念”“立意”联系起来,明确说明绘画之气的传递,心性应不落两端,不落得失有无,观察自然的气质之性,却无意执着于山川相貌,一任回光,直下现前。
总而言之,禅宗的“如如佛”是回光时直下承担,空而能了却心不滞空,这对石涛追求画事任运而得,追求自见灵光,生成气质流通、生命流淌画境有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