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仁爱思想的基本阐释

薄克礼

天津城建大学，天津 300381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夫子的思想核心是“仁”，在没有讲述什么是“仁”之前，他先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与“仁”相悖的嘴脸——“巧言令色”，两个层面，一是花言巧语，工于辞令。在夫子心中，君子慎言，“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古者言之不出，恐躬之不逮也”，说话小心谨慎，实实在在，唯恐祸从口出、言而无信。二是奴才嘴脸，曲意逢迎。夫子认为这样做人是很无耻的，“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那么夫子所讲的“仁”到底是什么呢？我们看下面夫子及其弟子给出的答案：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颜回问什么是仁，孔子的答案非常的肯定，“克己复礼为仁”，所谓的“克己复礼”就是要严格约束自己，使自己的言行符合礼法的标准。颜回又问仁的具体表现，夫子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作答，强调指出，只要是不符合礼法的就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动。在这里，仁是围绕礼法而生存的，“克己”的目的是“复礼”，仅管是否为“仁”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但与礼法却有非常重要的关联。这是夫子对仁的一个重要阐释，虽为律己，实际上是服务于社会的伦理道德和国家统治的。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有很多人都问过这一问题，其中樊迟问了三次，这是第一次，答案非常地简单——爱人，是从内心里关爱他人。其他两次的答案如下：

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这两个答案实际上不是对仁的概念的答复，前面是说仁的功用，经过艰难困苦然后再收获，可以称的上仁，其所反对的是不劳而获，盘剥他人；后一则指出仁的三种表现，平时要恭谨、做事要虔敬、待人要忠诚。可知夫子在不同的场合回答不同的人时答案是有差别的，我们再接着往下看：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只有那些有仁爱之心的人，才能爱憎分明，这也是仁的一种表现。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人们都会有过错，错误的类别可能不一样，但只要看他是否看到自己的过错，就知道他是否明白仁的道理了。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这是夫子将仁者与知者相对比而言的，有智慧的人喜欢水，有爱心的人喜欢山。有智慧的人是灵动的，有爱心的人是好静的。有智慧的人是快乐的，有爱心的人则是长寿的。通过比较，仁者的喜好和最终的结局都非常清楚了，当然这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子贡在孔门的地位很高，一是善于经商，二是对夫子至孝。他的志向也很远大，不过他最初把“仁”理解为“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夫子听到后兴奋不已，感慨道：这可不是简单的仁了，如果真能做到的话，就是圣人了，尧舜还总担心做不到呢！感慨归感慨，夫子对仁又从子贡理解的角度进行了阐释，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是推己及人的又一个表现，凡事先问自己，看自己能否做到，之后再去要求别人。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这是与知者和勇者比较而言的，有智慧的人不会迷惑，勇敢的人不会畏惧，而有仁爱之心的人则不会有什么担心与忧虑，“君子坦荡荡”正与此相同。

连续问仁的还有仲弓、司马牛和子张。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訒乎？”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仲弓问仁得到的是夫子对仁的态度的理解，首先要端庄严肃，无论是“出门”还是“使民”都该如此；然后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都不想要的就不要施舍给别人了；达到的一个结果是“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国家中人都不会怨恨你。司马牛得到的结果又不相同，夫子认为仁者话是不轻易出口的，道理很简单，事情做起来很难，说的时候能不小心吗！在回答子张的提问时，夫子非常明确地指出了仁的五种表现：恭、宽、信、敏、惠。其中的好处是：恭敬就不会受到欺侮，宽容就能服众，守信就能得到人们的信任，敏捷就肯定出成绩，施恩惠就能使民众踏实为你服务。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刚强、坚定、质朴、寡言与仁相近了。这也属于仁的表现范畴，突出的是性格特征。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这是夫子在谈论德与言、仁与勇的关系时阐述的，夫子认为，有道德的人一定会有言论流传，但有言论传流的人未必有道德；同样，有仁爱之心的人肯定勇敢，而勇敢的人未必有仁爱之心。其总的目的是告诫人们不要混淆了德与言、仁与勇的关系，它们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在夫子眼里，不仅君子重视仁，百姓同样重视，甚至崇敬。他说：老百姓对于仁的需要是超过水火的，我看见有脚踩着水火而死的，没有看见脚踩着仁而死的。

尽管“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但《论语》中真正对仁的论述还有很多。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三字经》中有“昔孟母，择邻处”，讲的是孟母为了给儿子营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多次搬迁的故事。实际上，夫子就很讲究对居住周围环境的要求，当然夫子的要求不是针对自然环境而言，而是针对社会环境，他以为，一个充满仁爱氛围的人文环境才是最好的居住选择，并且说，如果选择居住的环境不考虑这一点，就算不上明智的人。当然，夫子的选择是有原因的。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夫子以为，没有仁爱之心的人是不能和他长期相处在困难之中的，也不可以长期与之处在快乐之中，当然更不可以选择这样的环境居住了。同时指出，有仁德的人，安心于仁道；有智慧的人，有利于仁道。总之，爱人是仁与智的基础，一旦致力于仁爱之义，就不会做坏事了，故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不仅不会犯错误，还会自觉抵制不良思想的侵袭。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夫子这里很直白地告诉我们：我没有看到喜好仁德的人，也没有看到厌恶不仁德的人。喜好仁德的人，没有比他再高尚的了；厌恶不仁德的人，他本身就已经是仁德之人了，能够不让那些不仁德的思想影响自身。有能一天从早到晚都致力于仁的人吗？我没有看见能力不够的。或许有吧，但我没有看见。夫子处在春秋末期，周天子失位，“礼”不复存，何况于“仁”，于是夫子感慨非常也是应该的，即便是他本人的弟子，他也没有随便冠以“仁”名。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孟武伯探问夫子的学生中哪一个怀仁，对象包括子路、冉有和公西华，结果夫子的回答让孟武伯大出意外，夫子说，这三个人各有各的能耐，但他们是否达到“仁”，我不知道。以此可知，夫子对弟子的要求很高，对仁的要求更高。甚至自己都不敢承认是否达到了这个标准。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在与弟子的对话中，有人恭维夫子是圣人，是仁德之人，夫子很谦虚地说：像圣与仁二字，我怎么敢担当呢？但我能达到的不过是努力做仁德之事，永不满足，在教导别人仁德思想上我也不会厌倦，只能说如此罢了。夫子是谦虚，但他确实是在不断地实践着仁者爱人的思想。所以他能做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并且认为仁义离我们不远，只要我们想做仁德之事，就能做到。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是夫子核心思想的最高境界，所以，夫子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也号召志士仁人为此而奋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所谓的杀身成仁。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而杀身成仁正是夫子仁爱思想的最高境界。需要清楚的是，为仁的表现是多方面的，个人是小范围的，而国家则是大范围的，受益者更多，所以，夫子对执政者为仁更加看重。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夫子在某些方面对管仲是有看法的，尤其认为管仲不知礼。但当学生——子路和子贡怀疑管仲的人格时，夫子却非常肯定地认为管仲在相齐时制止了战争，发展了经济，为了国家和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如其仁，如其仁”是对管仲最大的赞美。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由于夫子更看重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杀身成仁的人，所以他单独列举了商朝时三个仁德之人——微子、箕子和比干。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对待仁德，夫子是一视同仁的，所以有了在仁德面前不与老师谦让的感发。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孔子的一个学生子夏也跟着老师一起谈论仁的问题，他说：仁存在于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之中，意思是说，只要你做到博学，且意志坚定，喜欢仔细询问并对当前问题有深入的思考，仁就体现出来了。从子夏的这番言语看，他属于学而知之论者。

以上是《论语》中夫子对“仁”的种种说法，看上去没有什么逻辑关系，实际上都是围绕着“仁者爱人”和“克己复礼”阐发的，这其中既关乎修身与人性，也关乎社会道德和秩序，更关乎天下兴亡之仁政，故为学者必须从基础入手，明其理，感其心，才能对夫子的“仁”有确切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