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煜
(陆军装甲兵学院 北京市 100072)
何为民族主义?民族主义的内涵和外延十分丰富,很难对其进行十分准确的定义,“民族主义可以是一种情绪,是关于国家的政治原则,是建立民族政权的指导思想,是关于民族的一种理想,是一种历史运动,是个体归属感的需求,等等”,尽管涵义丰富,但这些面向都指向同一个目的或者理想,就是以共同利益为基础,以传统文化为纽带,以共同的历史为共同记忆,以“民族”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概念,凝聚起某一共同生活地域的族群的共识和认同,由此构建起一个民族共同体。
民族主义绝不是自古以来就自然而然存在的思潮,是近代以来,传统的社群在面对各种危机时(在西方表现为资本主义发展要求强力主权保护本国工商业,而在东方表现为抵抗西方入侵和压迫的需要),知识精英们在国家领域范围内构建起以“国家”或者说“民族”为中心的认同,寄希望于这种认同来团结普通民众,获得、集中社会资源以达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各领域目的。传统的民族是以血缘、文化、习俗等因素自然而然形成的,但是进入近代以后,尽管这些因素可以成为借助来构造的要素,但是现代民族不再是以这些因素构建起来的,而是以维护整体共同的利益所驱动,被民族主义所组织起来的。“民族主义的贡献就在于,它发明了‘民族’(编者:即现代民族)的存在,即‘臆想的共同体’。或者说民族主义给予‘民族’以现代的定义,这个‘民族’具有传统、价值观念和信仰,拥有优越的品质和尊严,而且承担着神圣的历史使命。”
“当民族主义现象被解构成国家性质、精英和民众的关系、意识形态作用、权力和利益等等,就不再是一个整体的、超越的概念,而是一个政治操作的过程。问题不在于民族主义是否被政治所操纵,而在于是被什么样的政治所操纵。”近代以来,民族主义因为提供对“国家”的认同,天然地为民族国家政权的合法性提供保证,而在当前时代,在面对国内和国际危机引发的政治危机和社会危机,危及合法性时,众多西方国家则开始积极鼓动本国内的民族主义运动,企图以民族主义对内认同、对外排斥的结构,转移民众注意的焦点,获取自身政治利益,同时缓和日趋激烈的社会矛盾,维护政权稳定,但这种操作也越来越脱离操作者自身的设想,而成为一种失控的社会运动,带来巨大的社会危害,如在目前欧洲各国广泛出现的右翼政党鼓动的原住民与外来难民之间的激烈冲突,已经成为常态,对社会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们在考察他们所处时代的意识形态时早就关注到了民族主义,对民族主义有深刻的论述。首先,马克思主义肯定民族和民族主义一样,是时代性、历史性的产物,在承认民族存在的基础上强调其阶级性质,认为民族的差异不是其冲突的原因,而是随着近代以来资产阶级为掩盖阶级矛盾,将本阶级利益说成是全民族的利益,因此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语境当中,应当把民族主义置于特定的历史时期进行考察,指出民族主义是在资产阶级上升运动过程当中在对抗封建主义和压迫的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但是在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后,则演变为对殖民地的压迫、掠夺和扩张,演变为民族利己主义、大国沙文主义和扩张主义。虽然,与此同时,殖民地被激发的民族主义同样具有反侵略、反殖民和反压迫的进步性,但总的来说,民族主义在当前的局限性显而易见。
而什么是世界主义呢?世界主义的定义同样广泛,而本文主要探讨的是地理大发现后在全球化趋势中伴生出现的,将整个世界视为一个共同体的意识形态,按照阶级属性我们大致可以将本文探讨的世界主义分为两种类型,即资产阶级的世界主义和无产阶级的世界主义。
资本主义从诞生起便是世界性的,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曾描述道:“大工业建立了由美洲的发现所准备好的世界市场。世界市场引起了商业、航海业和陆路交通工具的大规模的发展。这种发展又反转过来促进了工业范围的扩大,同时,随着工业、商业、航海业和铁路的发展,资产阶级也越发发展了,它越发增加自己的资本,越发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切阶级都排挤到后面去了。”“由于需要不断扩大产品的销路,资产阶级就不得不奔走全球各地。它不得不到处钻营,到处落户,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既然榨取全世界的市场,这就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不管反动派怎样伤心,资产阶级还是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简单来说,资本主义的本质在于追逐剩余价值,它迫切地想要去到能够创造最高的剩余价值的地区去,所以,资本主义的发展渴望突破各种自然的或者人为的阻碍,因此资本是没有祖国的,而是世界性的,这也就是资产阶级的世界主义。
与此同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的两极分化日益显著,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无产阶级在被剥削与压迫的过程当中逐渐觉醒,逐步地从自发的、盲目的、局部的反抗,转变为自觉的、目的性的、全面的斗争。
那么马克思主义怎样看待这样两种世界主义呢?首先,从终极目标上来说,马克思主义意在实现全世界范围内的共产主义,实现全人类的彻底自由和解放;从依靠力量来看,马克思主义要实现共产主义理想,必须依靠全世界范围内无产阶级;从现实路径来说,共产主义运动必须依靠跨国界的无产阶级进行世界范围内的合作,共同反对新帝国主义的新式殖民、压迫和剥削,所以说,马克思主义必定是无产阶级的世界主义理论。但是在当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陷于低潮的过程中,怎样贯彻马克思主义的这种世界主义,或者说国际主义原则和精神,成为现时代的一大难题。同时,面对当前新自由主义的世界主义,马克思主义指出这种世界主义本质上是为跨国境的资本流动、增殖服务的,它一方面加快了世界范围内资本、劳动、服务等各种要素的流通,加速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各种垄断资本借助于这种自由化趋势,在生产、销售、雇佣、金融等领域进行投机,尤其是雇佣不发达地区的廉价劳动力,创造了大量剩余价值,攫取了大量利润,加重了对不发达地区的剥削和压迫,所以,在经济上鼓吹新自由主义,在政治上鼓吹“人权高于主权”“民主、人权、自由”,在文化上鼓吹多元主义、去中心化的资本主义的世界主义,仍然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在当前社会历史发展阶段的一种体现。因此两个类型的世界主义的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艾瑞克·凡·李在他所写的《一项关键性调查: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的民族主义因素》一文中谈到,19世纪中期的马克思主义当然根本上是一种国际主义或者世界主义理论体系,但它包含着重要的民族主义因素,这种成分既不能被简单加以抛弃,也不能将它看成是理论体系中格格不入的部分。
沃克·考纳在他所写的《马列主义理论、策略中的民族问题》一书中指出,民族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在哲学上是对立、矛盾的。民族主义认为人类最基本的划分依据是民族(组织),认为人本质上是出于心理的需要,才会寻求对于“民族的认同”,而马克思主义则确信人类最基本的划分依据是阶级,将人类进行现实性的划分的根本标准是经济因素。民族主义者认为民族意识比所有民族内部分割(包括以阶级划分)显得更有力;而马克思主义者却认为阶级意识更有力。尽管如此,但在具体的历史关系中,马克思主义不仅试着在一个充满民族主义的世界生存,而且他们也策略性地改造民族主义为马克思主义服务。
上述论述都说明,马克思主义对于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的评价和关系是复杂的,并不是简单的加以肯定或者否定,而是将其置于特定的历史时期,对其产生的社会根源和造成的诸多影响进行特定的分析,指出其在理论和实践中存在的局限性,明确马克思主义对其的评价和策略。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新的理论成果,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对当前世界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矛盾冲突有深入的关注,理论结晶便是党的十八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
从根本上来说,中国共产党提倡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实质上超越了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一方面,民族主义仅仅以本国内的国民全体作为认同的对象,以本民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差异作为认同的界限,以本国、本民族的利益作为行动依据。在全球化进程范围不断扩大、层次不断深入的过程中,不仅全球生产、全球贸易、全球金融,以及在这些经济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跨国公司迅猛发展,而且超国家共同体,如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等国际机制的权威性与日俱增,这些都对民族主义造成了现实的危机。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肯定现代民族国家对于国家利益的诉求,但并不把单个国家的国家利益作为唯一的参考,“它实际是‘利本国’和‘利他国’相统一的‘利益共同体’,是本国安全也让他国安全的‘安全共同体’,是考虑当代人发展也不危及后代人可持续发展的‘发展共同体’……它号召每一个国家都能以‘利益攸关者’和‘命运攸关者’的角色进行决策和行事。这样的共同体不排斥工具理性,又坚持价值理性的引导作用。”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有更大的包容性、现实性,更加适应于全球化时代。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世界主义因为其剥削式的生产方式,塑造出了“中心——边缘”的资本主义式的、不平等的国际关系,而无产阶级的世界主义在当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陷入低潮,阶级斗争思维让位与经济发展思维的情形下,又可能“在一个半世纪之后被指认为“解放范式”的工具价值,被教条的看作是一场场充斥着“革命”气息的无休止的现实运动,从而被定格在‘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或‘革命的国际主义’概念上而陷入理论和现实困境。”,从而给我国的对外工作造成困难。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这一方面既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和立场,在国际交往中坚持公正、平等、互惠等理念,贯彻了无产阶级反对霸权、国际压迫、殖民主义,争取独立自主、民族平等、经济解放的愿景融汇到全球化时代的主题中来,并且其中透露出的“世界主义”,或者说“国际主义”,是马克思主义最终目标——实现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先声和过渡。另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帮助我国扩大了交往范围,改进了交往方式,开拓了对外交往的新局面,突破了以往阶级联合语境下的世界主义的窘境,从现实层面实现了对阶级联合和自由人的联合体两者之间的过渡,丰富和发展了社会主义国家的对外关系理论。
综上所述,“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对于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两种意识形态在当前的局限性进行了回答,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不仅为中国提出了国际战略和国际交往中的价值取向,也为国际社会提供了一条有益于全人类的发展道路,实现了对于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的超越。
注释
[1]徐迅,《民族主义》,东方出版社,2015年1月,第49页
[2]同上,第50页
[3]同上,第73页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1956年,第467页
[5]同上,第469页
[6]李爱敏,《从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到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知网,2016年5月,第150页
[7]李爱敏,《从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到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知网,2016年5月,第1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