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组诗）

◆腊维

出门

每次出门，其实我只想带上手机和钥匙

母亲会准时打电话来，问今天吃药没有

出门前我吃了一盘白糖拌番茄，这点像父亲

我的朋友沙冒发了一组“疫情诗”

他写“沙冒村的路，戴上了白色口罩”

我想那是积雪。可为什么不能埋葬病毒？

却可能埋葬一个可能还有三十年可活的老人

肮脏的雪！我暗暗咒骂

父亲说这不对，雪和土壤一样

肮脏，却充满生命力

比如番茄，就是从土里获得美味的品质

还是讲讲去年今日吧

我在手机里写下一首小诗：

从前长途跋涉

风沙割裂的双唇

无法描述你用一生寻找的人

我自己的家只用一把钥匙

所以我出门得带上它们

还有一个白色口罩

整合

抵达红尘的那一天

青春结束了兵荒马乱

深夜的意义在于

把时间留给破碎的自己

整合出另一个明天

迈入中年，老年或许暮年

一定有什么将于黑暗中结束

每一次晚安

都隐隐作痛

一定要减少酒精和烟草

心事锁在高枝

密码是风的节拍

每一阵急促或狭长

驱动着身体里的齿轮

旋转，深入，甚至渗透

一定要减少酒精和烟草

谁也说不清

生命的折叠会在哪个端点断裂

茶是可以有的

汤色越透亮

越让我想起家里的碗

告白

胸中有一片花园

种下充满爱意的种子

田鼠和蜜蜂

一个去了冬天

一个等待春天

发芽，抽枝，散叶，开花

仿佛一场热烈的告白

徐徐而来

熬过的夜

熬过秋风乍起的夜

熬过失声痛哭的夜

熬过把人间突然变陌生的夜

不会说话的哑巴还在喃喃

一场大雨就轰然而至

青白色的鸟鸣

从不保留夜晚的悲伤

直到淅淅沥沥

对空习以为常

婆娑

我曾听过雨中的鸟鸣

仿佛夜里被惊醒又睡去的婴孩

眉间写着不满

也曾偶遇流浪的狗

它们往往饥肠辘辘徘徊在垃圾箱旁

我已是出走多年的凡夫

以莫名的虔诚为荣，不施舍

从不像他们

一知半解就谈婆娑世界

依恋

年轻时，父亲暴躁起来

像一头狮子，同类都躲着他

胆大一点的就挤对他

他的工作，学习，人际交往

没有一样是顺心的

如今，年迈的父亲失去了

尖锐的牙齿，吧嗒着嘴

咀嚼送到口中的食物

他的“敌人”早已不知去向

唯独剩下我

我只要一说，“爸，我走了。”

他就紧紧拉着我，日渐糙老的手

小城的女人

九月的最后一天

小城的女人准备离开

秋天在远方的村庄凝固

雨下了一整夜

她伸手到屋檐外

试图抓住几滴枯瘦的雨

无题的诗和没有结局的故事

总想替她隐瞒些什么

搁浅

他们说，女人必须成为母亲

坚韧才能变成她的铠甲

她把自己放进风里

脱去一切凡俗的肉骨

一只倔强的风筝

在一丝不苟的云层上搁浅

她梦见来年的春天

花都开好了

所有的孩子却都迷路了

遗忘

三岁以前的记忆

是母亲为我编织的一件毛衣

手感柔软，色调温暖

鼻尖深深一嗅

初冬的阳光散发暖的香

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象正在消失

在童年恍惚的光影里

遗忘，变得越来越容易

最害怕消失的

是昏暗的光线下

母亲偶尔抬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