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贺龙为向导杀马设宴
——我的大伯“阿棠三哥”的一段红军情缘

2020-12-06 20:34杨陆
壹读 2020年7期
关键词:萧克贺龙丽江

◆杨陆

我的大伯杨沛蒸,字瑞生,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七月生于丽江府鹤庆县城府门街祖居,1987年12月辞世。“阿棠三哥”是民国年间他在中甸经商时期,独克宗古城和滇藏茶马古道上的人们对他的称呼。1936年4、5月间,红二、六军团经鹤庆、丽江强渡金沙江到达中甸藏区时,请他为红军当“通司”(当地少数民族对“翻译”的称谓)和向导,贺龙、萧克也称他为“阿棠三哥”。

一、“阿棠三哥”的由来

大伯是我祖父的长子,为何称“阿棠三哥”?原来,这称呼包含了我们的家世以及大伯在藏区的名声和信誉。这就得说远些了——我们家的远祖是江苏常熟县人氏,明代随军入滇,驻防落籍于鹤庆;代远年湮,分支别居,经过清咸丰、同治年间滇西一带的“乱世十八年”之后,由于躲避兵燹或外出谋生,在鹤庆城里我们这个家族,只剩下我的伯祖树棠、祖父树楠两弟兄了,为着家庭和睦,伯祖的6子2女、祖父的5子1女,均按“大排行”作称。这上辈共11个叔伯弟兄中,大伯排行三,我父亲排行十,所以我一共有9位伯父、1位叔叔和3位姑妈,我们这辈自小就按家中规矩,顺序称各位伯父为“×爷爷”(按家乡语,“爷爷”读为“耶耶”,指伯父;祖父不称“爷爷”而称“阿老”)。清末以迄民国,祖父弟兄俩带领众儿女重建祖居,协力谋生,举家同吃一锅饭,妯娌们轮月值炊。

这样一个大家庭因人口渐增,生计难以为继,瑞生大伯——“三耶耶”无奈于14岁从私塾辍学,随伯父和父亲受雇于鹤庆商帮在中甸开设的商号,赶马运送货物,常年跋涉于鹤庆—丽江—中甸—德钦之间。十来年后我的伯祖去世、祖父年老返乡,“三耶耶”又受雇于鹤庆周家,只身继续赶马驮货。路途上的劳累与孤单不算什么,最担心的是遇到土匪,有一次实实在在被抢了个精光,“三耶耶”无奈孑身逃离,一路上要饭才回到鹤庆,这场飞来横祸使家中蒙受了很大损失。“三耶耶”饥累交加地回到鹤庆那天已是夜半三更,城门紧闭,他只好黑灯瞎火地翻过较低的西面城墙,总算平安到家。家乡人往往把“翻墙撩壁”视为不合习俗不守规矩,而且西门那边是鹤庆城抬出死人所经,更认为不吉利。此际遇虽是不得已,但“三耶耶”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感到不安。

重整旗鼓几年后,自家终于不再受雇,自立在中甸开办了一间商铺,就由大伯留下打理生意,把家口也接了去。红军来的那年,寓居中甸多年的大伯正值35岁壮年,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吟诗的他,早已习惯了糌粑奶渣酥油茶,满口藏话,一肚子的地图与风土人情;兼之秉性耿直善良、待人诚信,与当地藏民友善相处,在商贸往来人群中口碑甚好,还有缘结识了松谋活佛。有一次土匪抢掠中甸县城,一时枪声大作,幸得松谋活佛派人将大伯一家接进松赞林寺,才躲过了这场劫难。因我家族的赶马与经商生计始于我的伯祖,藏区夙以其名称之为“阿棠”,在中甸,人们便都亲切地喊大伯为“阿棠三哥”,意即“阿棠家的三哥”。

“三耶耶”还有个诨名,说来不雅,叫作“三蛮子”。这就因他多年寓居在被视为荒蛮之乡的中甸,兼其秉性耿直之意——我的伯祖和祖父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中,给他俩的10个儿子(其时我叔叔尚未出生)每人都取了一个戏谑的诨名,诸如“大口水”“二烘笼”“三蛮子”“四哑巴”“五牦牛”之类。这是说,“大耶耶说话时好淌口水”,“二耶耶怕冷,时常拎个烘笼”,“四耶耶寡言”,“五耶耶性子犟”——若不是见惯了藏区的牦牛,想必不会这样取名。这些皆是来自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幽默,外人多不知晓。总之在中甸,人们只知“阿棠三哥”,故乡的官府、街坊则只知“杨瑞生”之名。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志丛书《鹤庆县志》的“姓氏家谱”一章中选录了我家的家谱,即称“府门街杨瑞生户”。鹤庆自打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撤府为州,便一直隶属于丽江府,直到新中国建立七年之后的1956年11月,才因县内白族居多,与剑川县一起由丽江专区划入大理州,至今依旧山水田畴相连、经济人文相通。

丽江大地震那年,大伯的三女儿、堂姐杨鸾英之子李松伦从下关来到外公生活过多年的中甸游览,在独克宗古城遇到一位老者,当闲谈中得知这是“阿棠三哥”的外孙,老人视其为故友久别重逢,热情地邀请松伦上他家,边打酥油茶又端出青稞酒,拉着松伦高兴地唱起了当年和大伯一起唱的滇戏,分别时还邀请松伦合影,又送给一把精美的藏刀作留念。堂姐鸾英随父亲于1939年在中甸出生,满口藏话,后来回到鹤庆还被同学喊作“小古宗”(古宗,民间旧俗称“藏族”)。因童年在中甸跟着藏族小伙伴们疯玩疯跑激发的天赋,她在读初中时相继获得了鹤庆中学、鹤庆县、丽江专区少年组女子短跑100米、200米第一名的成绩;1956年就读初三时,她在全国青少年运动会云南赛区选拔赛上获得女子100米短跑第二名,成为丽江专区(含迪庆州、怒江州)参加当年8月在青岛举行的“全国第一届少年体育运动大会”女子短跑的唯一选手;在青岛的赛事中虽没能进入四强,但打破了她原有的省内纪录。后来,堂姐于昆明农林学院毕业,再度结缘迪庆,与男友一道分配到迪庆州维西县农水科工作,17年后因家庭原因调到大理州农业系统。她怀旧寻踪,退休之后于2000年特地去了一趟中甸,还到松赞林寺拜见了当今活佛。这位活佛得知她是昔时“阿棠三哥”的女儿,以尊贵客人的礼仪接待了她,迎请进入佛堂,专门为她诵经祈福,并赠与数串佛珠。堂姐一家,至今感念着难以忘怀的故旧之情、汉藏民族之谊。

二、八十四年前,贺龙告诉萧克:“杀了那匹伤马设宴!”

据说红军到来前,在鹤庆就已访知在中甸有这样一位谙熟当地道路和藏语、为人诚挚的“阿棠三哥”了。不然怎么一到中甸就找到了他?大伯自己也曾说过:“确有这个可能,因他多年往来鹤庆与藏区,家乡很多人都知晓了解他的情况。”曾任《迪庆州志》副主编、迪庆日报副刊原主编杨增适先生在其纪实文学《功高雪山 情满草原》(获云南省报纸副刊好作品奖)中讲到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等红军首长是在中甸城里与我大伯邂逅的经过:

……这天,古城内大都关门闭户,街头行人寥寥。路过鹤庆商人杨瑞生的店铺,见杨老板大开店门,仍在做买卖。首长们走进店里,与杨瑞生交谈起来。问:“老板,你不怕我们?”答:“红军公平交易,吃一文,开一文,我怕啥子?”几位首长听后舒心地大笑起来。杨瑞生又说:“贵军的主义,我一读就明白。”言毕,他用手指着红军宣传员刚刷在墙上的标语,高声诵读起来:“抗日反蒋”“番汉一家”“平均地权”“番民地区不打土豪”……

红二军团的先头部队和军团指挥部,是1936年4月29日开进中甸县城的。来途中,在雅哈雪山下干岩房一线遭到中甸僧俗民团总指挥汪学鼎带领的武装堵截,前卫四师参谋长高利国等十多名指战员英勇牺牲。当汪学鼎民团被击溃的消息传来,中甸县长段韬连夜逃出县城,众土司、头人纷纷逃避西山,不少人也听信谣言躲进了山林,部分百姓则在几位乡绅的带领下,摆上香案、捧着哈达,齐聚在南门外欢迎红军的到来。

这天中午,红军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中甸,分散驻扎在古城和附近村寨,军团总指挥部设在藏公堂,这是全城藏民集会、议事和举行佛事的场所。进城后,红军直奔县衙门,在屋顶上插上红旗,沿街刷写宣传标语,又打开监狱、释放了关押着的农奴和穷苦百姓。

这天中午我大伯在店里见到了贺龙等红军首长,还欣喜地遇到一位老相识——跟着贺龙当藏语翻译的陆云鹤,他是红军渡过金沙江之后,从江边良美乡请来的。他祖上是清朝绿营兵后裔,母系是藏族,原在中甸城里经营面馆,就因三年前那次土匪焚掠县城,无奈逃避江边租田耕种谋生。陆云鹤向贺龙介绍我大伯说:“他本名叫杨瑞生,我们都叫他‘阿棠三哥’,他家从上一辈起就在中甸赶马经商了,跟藏族人一样了。”陆云鹤又指着一旁组织欢迎红军的乡绅赵阿印说:“不仅我情愿离家跟随红军,‘阿印阿耶’他们也在帮助红军。”贺龙看到我大伯熟悉地方情况又通晓藏话,明理热忱,当即邀请他也为红军当翻译和向导,先带人采买军需物资,大伯爽快地应承了。贺龙高兴地说:“好,那就谢阿棠三哥了!”当即吩咐留下人跟着我大伯采买,告辞后上大龟山观察地形去了。于是,我大伯领着一群红军战士,四处购买粮食和腊肉、食盐、红糖、粉丝、白酒、生姜、辣椒等。太阳偏西时分,在街上遇到了刚从红军指挥部回来的“夏那古瓦”一行。

“夏那古瓦”其实不是人名,而是一种称呼,他本名叫孙诺培楚,大中甸夏那村人,是松赞林寺直属杰斯舒卡的“古瓦”(村长),故称为“夏那古瓦”。他还是松谋活佛的宗亲。松谋活佛是松赞林寺——这座云南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的寺主,由于他对红军的到来心存疑虑,此前先已回避去了五境乡静修院。当他由江边一带了解到渡江的红军是经此北上抗日,即让信使告知留守在寺的八大老僧:“红军到来,藏狗不叫,乌鸦不惊,看到的却是天上的祥云,这是一支由真龙率领的队伍啊!”他指示寺院不能与红军为敌,并同意派“夏纳古瓦”为代表,进城拜会红军首长。十多年后的新中国时期,松谋活佛相继当选为丽江专区联合政府副主席、专区副专员、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迪庆藏族自治州首任州长。

就在这天下午,贺龙等首长闻讯亲自出来迎接,接受了“夏那古瓦”代表大寺献上的哈达,向他们宣讲了中国共产党的纲领与民族政策、红军的宗旨与北上抗日的目的,以及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请他们转告出外躲避的藏胞安心回家,并希望囤积有不少存粮的大寺帮助红军筹集军粮。“夏纳古瓦”等连连点头称是,据实告知:“粮食问题,需回寺禀告八大老僧,再来答复。”告辞时,贺龙又亲自给八大老僧写了一封信,连同布告等宣传品,委托“夏纳古瓦”递交。

此时,“夏纳古瓦”惊奇地看到他熟悉的“阿棠三哥”也在为红军办事,不由下马攀谈起来。其实“夏纳古瓦”对红军原本也怀有恐惧心理,来之前他就郑重提出:“若自己此去遭不测,家中老小今后的生活应由大寺负责。”八大老僧一致同意并作出保证,他才来的。我大伯如实告诉“夏纳古瓦”说:“红军是仁义之师,又是公平买卖,所以我愿意帮忙。过两天还要请我带路呐!”“夏纳古瓦”听了这话甚有感触,点头称是,告辞回松赞林寺复命去了。次日,八大老僧再次派“夏纳古瓦”进城拜访贺龙,接洽慰问红军一事。5月1日,“夏纳古瓦”率领八名代表捧着哈达,背着青稞酒和糌粑、酥油,吆着群羊和16头牦牛前来慰问,至今留下了“夏纳古瓦三见贺龙”的佳话!贺龙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湘鄂川滇黔分会”的名义,专为“夏纳古瓦”颁发了“安抚和招徕全体居民”的证书,以及为红军“采办给养”的亲笔委任令。1950年,中甸和平解放后,“夏纳古瓦”带上了贺龙为他颁发的委任令迎接金珠玛米,受任大中甸区副区长。

次日,大伯继续帮着红军采买。5月2日这天,红军通讯员来请大伯到城里松家大院吃饭,客人都是这几天帮助红军的老乡,吃的是萝卜炖腊肉。吃饭时贺龙总指挥特地前来感谢大家的帮助。贺龙又请我大伯到驻扎在县城以南的六军团一部当两天藏语翻译,因此大伯其后又在这里见到了比自己小6岁、威名赫赫的萧克军团长。

就在这两天里,贺龙、任弼时主持召开了“中甸会议”,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确定从中甸兵分两路:二军团为左翼,向西北走得荣;六军团为右翼,向东北走定乡(今乡城),会师甘孜。2日这天,贺龙还应邀率领40余轻骑来到了松赞林寺,受到热情欢迎,向大寺献上了哈达和“兴盛番族”的锦幛与礼品,明确得到了大寺帮助筹粮的承诺。松谋活佛还专门给德钦东竹林寺的水边活佛写了信,希望他们切莫与红军为敌。3至4日,松赞林寺打开了直仓、独克、扎雅三个仓库,将青稞6万余斤及一批牦牛肉、粉丝、红糖等出售给红军,加上县城各商家陆续向红军出售的青稞和食品,几天以来红军共筹得10余万斤粮草,为继续北上甘孜做了比较充分的物质准备。

5月5日,红二军团与总指挥部开拔,红六军团同日进驻县城。临行的头天,萧克军团长等首长带我大伯一早来到县城,贺龙告诉萧克:“今天杀了那匹伤马设宴。”萧克说:“你们明天启程,马有点伤也还能驮些粮食嘛。”贺龙说:“马带伤总是不利行军,我原来那匹骑骡也负了伤,添八十块大洋跟藏族老乡换了匹大青马;今天主要是犒劳几位向导,也为我们分路饯行,就这么定了!”傍晚吃饭时,贺龙指指我大伯问萧克:“我请来的这位‘阿棠三哥’不错吧?”萧克笑着点头,还说:“哦,他就喜欢喝口小酒。”贺龙听了便告诉警卫员:“把我喝酒的银杯子送一只给阿棠三哥吧!”此后,这只镶嵌景泰蓝精美花纹的小银杯,成了大伯家一直珍存的传家宝。后来,由大伯口述,写成了一篇革命回忆录——《贺龙送我银酒杯》,这只银酒杯的故事其后又被载入《鹤庆县志·文物》。

5月5日一早,军旗猎猎,红二军团和总指挥部与红六军团暂别,离开中甸朝尼西方向进发。陆云鹤和我大伯担任此路的向导,松赞林寺也派来数骑人马陪送。一路上,大伯指点着这一带的山川地理,和红军大队人马一道健步跋涉,不由想起了昔时奔走这条古道的孤寂和无奈,为异乡谋生的自己能帮助这支仁义之师而欣慰。他当然没想到,此路已经被西北面几县土司遵照西藏噶厦政府“重兵阻止共产红军北进”的密令封锁了,土司调集民团与僧兵,在红军必经的资纳腊山口据险设伏。

5月7日上午,红军就在此遭到了伏击,先头部队红五师参谋长汤福林、连长肖学志等数名指战员不幸牺牲。一路护卫着向导的战士眼明手快早将我大伯掩护在一堵巨岩背后,子弹“嗖嗖”地从岩石边掠过。大伯一点也没惊慌,只是痛恨这些反动武装的逆行。随即,红军的机炮连赶到了前沿,一顿炮火打得众兵团四散溃逃,不多时红军就攻上了资纳腊山头。掩埋好烈士们的遗体,大队人马继续西进。两天后,赶到了金沙江东岸与奔子栏隔江相望、北往得荣的岔路口。红二军团和总指挥部决定从这里北上得荣了,不必西渡金沙江走冤枉路。

既已到此地,陆云鹤在队伍中找见我大伯,劝他随同松赞林寺派来的数骑人马安全转回,因为我大伯熟悉走德钦的路却没走过得荣一线,比不得陆云鹤早先常往返中甸至得荣、巴塘一带地方,况且大伯一家也需要他回去照应。贺龙等红军首长很感谢我大伯这多日来的辛劳,托咐松赞林寺派来的人马好生陪伴我大伯回到中甸,并为他备足了盘缠和回程的食物。于是,大伯就此与红军挥泪别过,一路回望红军队伍的去路,感念不已。

很久以后,大伯才确切得知消息,原来陆云鹤随贺龙经得荣、巴塘一直到了西康白玉,贺龙体贴他已年逾半百又家庭困难,动员他还是回中甸,并给了他优厚的报酬。陆云鹤与贺龙的队伍依依惜别后,转回巴塘暂住在朋友家,然而此时追赶红军的川军进入巴塘,四处搜捕掉队的红军伤员,陆云鹤被捕,惨遭毒手,不幸牺牲。大伯为之唏嘘不已,几十年来一直深深怀念这位有情有义的老友。

大伯一家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离开中甸,叶落归根回到了鹤庆。1950年3月,中国人民解放军14军42师进驻鹤庆,大伯先已送长子泗熙参加朱家壁领导的解放军滇桂黔边区纵队,此时又送次子泗涛参了军,大伯家成了光荣军属。1979年,堂兄泗涛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归来之后,从该师后勤部副部长的职位上转业回鹤庆,担任县计委主任,为家乡的建设继续尽力,陪伴父亲度过晚年生活。八十年代中,萧克将军来到鹤庆,县里特地来通知我大伯,83岁的大伯即由次子泗涛和外孙杨崇斌陪送前往去见萧克将军。与萧克将军阔别48年又重逢,将军与当年的“阿棠三哥”紧紧握手。堂兄泗涛面对萧克将军,庄重地行了军礼。

1969年的某一天,大伯从一张北京传来的小报上,突然看到一则消息,说贺龙是“大土匪、大军阀、三反分子”和“‘二月兵变’的总后台”,并且已于6月9日病故。大伯一阵惊呆后猛地一拍桌子,喊道:“胡说八道!不可能,不可能啊……”随即伤心地痛哭起来。家里人都熟知老人与贺龙,与红军曾有过的这段深厚的历史情缘,知道老人深深敬仰着这位亲近民众、威名赫赫的红军将领、共和国元帅。此时,家人只能劝慰老人寄托哀思、保重自己。

三、三十六年前,萧克将军重走长征路

1984年元月,时任第五届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高等军事学院院长的萧克将军由昆明军区司令员张铚秀、军区党史征集办公室周朝举等陪同,从首都北京来到丽江与鹤庆。15日一早进入丽江九河,萧克将军便沿途回顾当年经此行军的路线,直接前往石鼓渡口,参观了红军长征过丽江纪念馆,又亲切地向围观群众讲述红军由此抢渡金沙江的历历往事。红二、六军团从丽江境东渡金沙江进逼中甸时,张铚秀将军是红六军团16师47团1营营长,该部由前卫部队改为承担全军的殿后警戒和防空任务,最后才从巨甸渡口渡江。他与老首长对经鹤庆至丽江渡江的情景记忆犹新。此番重走长征路,萧克将军应请为红二、六军团渡江纪念标题写“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长征渡江纪念”和“红军长征过丽江纪念馆”以及丽江境木瓜寨、木取独、格子、士可、巨甸等5个红军渡口的题字。在他返回北京之后即书写了寄来,分别镌刻于汉白玉和大理石碑。

1986年春,萧克将军又寄来了他亲笔书丹、当年成功渡过金沙江时他写的一首七律《北渡金沙江》:

盘江三月燧烽飏,铁马西驰调敌忙。

炮火横飞普渡水,红旗直指金沙江。

后闻金鼓诚为虑,前得轻舟喜欲狂。

遥望玉龙舒鳞甲,会师康藏向北方。

萧克、王震等率领的红六军团是那年5月9日离开中甸的。虽然走乡城至甘孜,路程比西路红二军团要近,但从中甸格咱到乡城,途中需翻越纳雅雪山和白浪雪山,又值高原阴霾天气雨雪飞扬,此路艰辛亦可想而知!1955年授衔唯一的女将军李贞,时任红六军团政治部组织部部长,也曾为当年过江至中甸途中翻越雅哈雪山赋诗一首:“百洞寒裘絮如飞,狂雪飘落换银衣。草鞋连踝陷三尺,飕飕刺骨寒风厉。弓月西挂茫茫夜,饥冷攻齿发故疾。义愤无悔征万里,壮怀远志今古稀。”从4月28日向红军总部电告红二、六军团已安全渡过金沙江,总部回电“金江既渡,会合有期”。红六军团于6月底先期数日抵达甘孜,与红四方面军会师,这两个多月来,红二、六军团最终突破了国民党军队及反动势力的围追堵截,胜利地实现了战略大转移。此中,渡江之后得以顺利通过中甸一带藏区,至为关键。

1984年元月16日一早,萧克将军一行从丽江前往鹤庆。各族群众与县里五大班子和武装部领导、当年帮助过红军的乡亲早早迎候着了。77岁的萧克将军一下车,健步走向欢迎的人群,动情地说:“离家四十八年的老兵,回乡看望好乡亲来了!”县委领导向萧老逐一介绍了当年为红军当向导、为红军缝补衣物、接待红军的房东、得到过红军赠物的老人……萧老逐一亲切握手时,一下认出了曾在中甸为红六军团当藏语翻译的“阿棠三哥”,紧紧握住了我大伯的双手说:“四十八年了,您也老了,样子没变嘛!保重啊!”拍照合影时,将军拉着我大伯挨着他坐到了正中。这是大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萧克将军的合影。

老将军还记得当年在中甸,与贺龙和我大伯一起吃马肉宴,记得贺龙送我大伯银酒杯。大伯告诉将军:“酒杯一直在我家里好好保存着呐!”

那天在鹤庆,萧克将军一行重游了当年的红军指挥部(今云鹤镇小学),又前往城西九顶山前,瞻仰“红军长征过鹤庆纪念碑”,此处也是当年红六军团为左翼翻越鹤庆西山,经丽江太安、九河直插石鼓所经之路。当天县领导请教萧老问道:“纪念碑座上镌刻的红军标语是否都正确?”萧老仔细阅读、反复回忆,指出其中一条略有欠妥,他说:“研究历史,不唯上、不唯亲,不唯权势,必须求实存真……历史的事实,是最大的权威。”在座谈会上,老将军对鹤庆的革命传统给予了很高评价:“听说鹤庆这个地方,早年就有中国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活动,接受革命教育早,明白的革命道理多,所以对红军的爱就深,对红军的支持、帮助就真!”红军并没在鹤庆扩红招兵,仍有田麟勋等27位各族青年自愿参加了红军,章正举等三十多人为红军当向导,无数群众帮助红军筹粮筹物。当县领导请求萧老留赐墨宝时,萧老欣然命笔,略经沉吟,即兴书写了一条直幅:

九顶山高,金沙水碧。红军长征,箪壶不绝。白族情深,鹤庆长忆。

当天下午4时半许,萧克将军一行辞别鹤庆,前往丽江返京。大伯由堂兄泗涛、泗凯陪同,拄杖站立在欢送的人群中,向老将军依依挥手告别,脑海中交织着48年间,先后两次见到萧克将军的情景。他们旁边,当年在鹤庆为红军当向导的章正举之子、鹤庆文化名人章天柱吟哦着流传在鹤庆的一首红歌,为萧克将军送行:“春风吹过百花鲜,红军来了见青天。红军恩情歌传唱,世世代代口相传。”

4年后,辛劳一生的大伯以87岁高龄辞世。临走的当晚,他拉着回乡探望自己的女儿鸾英的手,悠悠讲起许多往事,也讲到了贺龙元帅、萧克将军。大伯叮嘱鸾英尽快返回下关,不要耽误了工作。大伯出殡的那天,政府部门和有关单位、乡亲邻里来了很多人,送葬队伍排得很长。贺龙当年亲手送我大伯的这只银酒杯,安放在一个特制的小木盒里,由人抬着走在大伯的灵柩之前。

红军长征之后,开国上将萧克于戎马倥偬伏案创作,以一部描写井冈山时期的长篇战争小说《浴血罗霄》,于1991年获得茅盾文学奖荣誉奖,被世人尊称为“儒将”“军人学者”,他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将领中,唯一获此殊荣之人。萧克上将活过了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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