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也下雨了吗

◆和贵华

雨，细细碎碎，远远近近。一点一点挂在窗玻璃上的雨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心事；一滴一滴从屋檐落下的雨水，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多少往事；一汪一汪汇集在地上的雨水，又承载了多少怀念。

雨，总是急匆匆地最先到达玉龙雪山，当第一滴雨水落在山尖，雾紧跟其后，瞬间把玉龙十三峰拥入怀里，雄壮的玉龙雪山慢慢模糊在视线的尽头，只有那一抺温柔还留在山和天相接的地方。

雨，总是不急不慌地来到文笔峰，雨细微，雾也轻盈。秀丽的文笔峰像一位素衣女子，在轻盈的雨雾里时隐时现，不改初衷地遥望着她那不老的情人——玉龙雪山，一眼千年。她的痴心，只有与她相守一生的文笔湖知道。

雨，一点一滴落进文笔湖，湖面泛起圈圈点点的涟漪，那是我对你一遍又一遍的思念。

雨，下了一场又一场；雨季，过了好几个，雨雾编织着细细密密的怀念。

下着雨的傍晚，当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没有惊喜，却很错愕。无数次在心底彩排过再见面的情形，或相拥而泣，或深情凝望，或相视而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表情在雨水里融化，语言在喉咙里哽咽，我们之间隔着三两步的距离。

黄昏的时候，细碎的雨也和心事一样粘稠。光洁的石板路，在雨水里留不住任何一个脚印；黛青的屋瓦也被细碎的雨水熬煮着经年的往事，没有一点声响。我们吃饭的“聚贤馆”楼下是潺潺的玉泉水，我们相对而坐，我们中间隔着一盏烛火的距离。

你的脸在烛光里刚刚变得有些温暖，你却低下头自顾自地打开竹制的一次性筷子，一根芒刺戳进你的手指，鲜红的血从你纤细的指尖慢慢流出，刚好，是那只给我写过信的右手。

雨夜的古城，格外寂静，只有潺潺的玉泉水穿流在滴着雨的屋檐下；低垂的夜幕包裹着暗淡的灯光。我们在细雨里走了很久很久，走过古城大大小小的巷子，我们之间隔着一前一后的距离。

时隐时现的光影落在你的脸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我无法准确地判断你与我的距离。呜咽的溪水在我们的脚边流淌而去，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我知道你还会走，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提及你的归期。微微的雨，渗入发丝，没有感觉到冷，此刻，你就在我的手心。

去束河的一路，天空依旧飘着细雨，仿佛那是一场专门为我们而下的雨，静谧的束河古镇静默在一片片田野之中，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以惊鸿一瞥的美丽，种在大地上，植入人心。光洁的石板路，在雨水里泛着微光；静静的溪水，异常清澈，除了雨点的痕迹，看不出任何涌动的迹象；四方街上叼着烟锅的老爷爷，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凳子上，像是被神力定在那棵和他一样老的柳树下，像一个雕塑，又像一个思想者，随着烟锅里飘忽不定的烟雾，追溯着茶马古道上远去的马蹄声声，还有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姑娘；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雨水里迈着或疾或缓的步子，丝毫不影响束河在雨雾里静默。只有，你凌乱的步伐，欲言又止的表情，暴露了你如雨似雾的心事。

你从滇南距离我近千里的温暖的城市来到滇西北高原我所在的地方，不为别的，仅仅只是因为我这个人，故说，滇南的孔雀，滇北的鹰，注定是要在佛国相遇的，我们之间隔着一片天空。

抬头仰望天空，让雨水从脸上滑落，流进嘴里，咸咸的，甜甜的。

我们登上象山顶，凝望视线以北的玉龙雪山，天空又下起了雨，云雾瞬间把象征男神的玉龙雪山笼罩其中，你说的祝福，像一把尖锐的刀，生生刺进我的胸膛，我们之间隔着一场雨。

雨，一直下，细细碎碎，远远近近。你那里也下雨了吗？

因为下雨的缘故

丽江的七月，是以雨开篇的，不大不小的雨，或时断时续，或连绵不绝，好像是在弥补夏至之前那些雨水失约的日子。从昨天夜里开始，或急或缓的雨一直延续到今天早晨。

清晨，从雨里醒来，一个人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包裹着整个大地，平日里嘈杂的世界也被雨声隔离开。大地，顿时成了雨水的世界，所有的雨水，从叶子上滑落的雨滴，从屋檐跌落的雨水，还有鸟儿翅膀抖落的水分，都在大地上汇聚成了一条条小溪，像一桩桩流淌在大地上的心事，也不动声色地暴露着一些秘密。

雨水洗净尘埃的叶子，在枝头轻盈地摇曳；洁白的夜荷花，从昨晚一直开到今晨。叶子的等待，花朵的悸动，都暴露在这场雨里。还有一颗湿漉漉的心，也在这场雨里涤荡。

细听雨声，纷繁的世界变得异常安静，空气里，只有雨声像一曲舒缓有度的纯音乐，在天地之间回荡。那由远而近的绵柔“序曲”，是沁入叶子脉络的温暖；那激昂的音符，是扣动心扉的对白；那如泣如诉的音调，是内心的独白和游子的思念。

因为下雨的缘故，感觉夜已经很深了。孩子还在灯下写作业，母亲可能已经入睡了，又或许像我一样躺在床上东想西想。

因为下雨的缘故，不自觉地变得有些伤感。那天中午，下起雨的时候我们还在下关，那雨说下就下了，就在眨眼之间。母亲和女儿一人戴着一顶草帽，孩子跑到路口去拦出租车，不时回头看看落在她身后的我和母亲。没一会儿，雨水就顺着头发丝一滴滴从防水的衣服面料上淌下来，母亲一瘸一拐地走在我身后。

因为下雨的缘故，情绪也和气温一样急剧下降。为了能让母亲看上专家门诊，早上7点就来到医院排队，结果还是不如所愿。我开始有些自责，但是，我真的说不上来我哪里做得不好，怪就怪我太天真太简单，没有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孩子要回去学习，我收假之后有马上要交差的工作，我只是在生活，并没有把控生活的能力。

因为下雨的缘故，想哭的感觉几次三番地涌上心头。这已经是我参加工作以后陪母亲看病的第N次了，其中还有一次大手术，曾经有几次在家属同意栏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一次，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我和她都清楚，即使看再多的医生，也不可能好成和没病的时候一样。母亲辛劳了大半辈子，真的老了，全身各处的病痛都控诉着那些苦难的曾经。吃饭的时候，我尽可能地点母亲爱吃的菜，点她没吃过的菜。我鼓动她去旅游，去北京，去她没见过的大城市。

因为下雨的缘故，思绪也如潦草的雨水一样不着边际。下关，洱河畔，有一些记忆的碎片似有若无地在脑海里闪现。那个冬天的傍晚，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树梢瑟瑟发抖，对坐了一夜，一个转身便是上北下南，一句保重便成了两个世界。曾经以为洱河畔的那一隅将会成为我生命的禁区，没成想，终究还是败给了生活，不是不爱了，而是太忙了，太累了。

我不知道，我所有的歉意能否抵达你们的内心，因为下雨的缘故。

写给妈妈的信

就在10天前，我差点就没有了妈妈，接了哥哥只说了上半句的电话，着急赶到医院看到住院楼下敞着门的救护车上没有了妈妈，那一刻感觉天都黑了下来。上六楼看到妈妈的第一眼，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感觉，我好想紧紧地抱住手术床上的妈妈，使劲地摇晃她，大声叫她不要离开我。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流到嘴角，不咸，没有味道，我把脸转向别处。后来，后来的几天，我又流了很多眼泪，我尽量不让妈妈看见我流泪，我宁愿让她觉得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也不想让她看见我流泪。

天真的黑下来的时侯，我推着妈妈去做各种检查，从1号住院楼到医技楼的路，第一次感觉那么漫长，走了很长的走廊，又上下了好长时间的电梯，又拐了很多弯。漫长，足够让我回忆起我童年时年轻美丽的妈妈在夕阳下劳作的身影；让我回忆起中学时背着背包送我去镇上读书的妈妈，后来又送我去外地上学，再后来又送我到工作单位，妈妈的叮咛还在我耳畔；参加工作后又脱产上了两年学，那时候也是妈妈背着我的女儿陪着我读书，妈妈不止一次地说过，女孩子吃不起苦受不了罪，一定要多读书。想起太多往事，也想起很多曾经年少轻狂所犯下的错，那些没有被青春买的单，都被父母一一买下，而今，父母已经提前透支了太多心力，除了对子女的爱，剩下的只有满身病痛。手术床过转角时，重重地撞在我的左腿上，并不怎么痛，旁边的医生连忙矫正手术床的轨迹，几天后才感觉左腿莫名其妙地很痛，后来洗澡时发现紫了一大片。

此刻，母亲就在我的身边均匀地呼吸着入睡了，今天也微笑着坐在我身边，跟我说要与人为善，跟我说有个住的地方安稳地吃上三餐把孩子教育好就行了，不要为了那些无法企及的梦想而让自己焦虑不安。母亲，真的老了。这种感觉，是痛，是心痛。

昨晚，我和妈妈一起睡。我们一直聊到十二点才上床睡觉，妈妈转过背便睡着了，我躺在熟睡的妈妈身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妈妈实在太累了，所以才会睡得如此深沉，操劳了一辈子，记忆里的一头青丝，如今已是白发飘，如隆冬老家瓦楞上的白霜；在我儿时记忆里她那健硕的身体，如今已很单薄，如秋后田坝里的秸秆在风里摇曳；曾经美丽的面庞，如今却只有岁月烙下的痕迹，如村前田坝里纵横的沟壑。

她的乌发，她的健硕，她的美丽，如同村前流过的小河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源源不断地流入村前的田坝里，流进全家老小的身体里，溶入到每个人的血液里。滋润了干渴的红土地，哺育了幼小的豆苗、玉米苗、小麦苗，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作物；溶入到我的身体里，渗透进我的血液里。坝子里的庄稼，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村里的小孩变成了大人，年轻的妈妈变成了老人，站在村口张望我几时回家。

辗转难眠的长夜里，我躺在熟睡的妈妈身边，试图在她很重的喘息声里，寻找我曾看过的很多作家所描述的“妈妈的味道”。如舒婷的，类似薄荷，淡绿、清凉、还有一些中药的苦涩味的妈妈的味道；如余继聪的，农家灶头烟草味、汗味、甚至农家圈舍里粪便的味道，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可是，我妈妈身上自然没有薄荷和中药的味道；妈妈这次来城里，是帮我接女儿上下学的，她在来之前肯定已经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身上自然也没有了汗味和烟火的味道。

我的妈妈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呢？是我落地的那片红土地的味道；是养育我长大的坝子里庄稼的味道；是门前那条小河流的味道。对，妈妈的味道就是门前那条淌过我心头的小河流的味道。妈妈每天从河里挑数十担水做饭、喂猪，妈妈的味道是咸咸的汗味，是辛劳的味道；妈妈用河水浇灌坝子里的庄稼，妈妈的味道是谷香和麦香，是收获的味道；妈妈用河水熬煮麦芽糖，妈妈的味道是甜甜的，是爱的味道。

早上起来，手机桌面出现了一幅大手拉小手的画面，才知道今天是母亲节，然而，母亲却不可能知道今天是母亲节，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个母亲节。她依旧像平常的每天一样忙碌在田间地头，依旧忙于锅碗瓢盆间，或是在收割油菜，或是在收豆子，或是在种玉米。本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却又感觉有些奇怪，我向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直到晚上，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听音乐，音乐的间隙，老家的坝子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妈妈依旧奔波在如毛细血管一般的沟壑间，于是，提笔写了一篇《母亲是一条路》，就当做我送给妈妈母亲节的礼物。当然，妈妈并没有看过我写的这篇散文，自然也不知道我的文章还能刊登在报纸上；其实，我写过很多关于妈妈的文字，如《妈妈的味道》、《我的母亲》等等；也专门记录过妈妈语录，“女孩子吃不起苦受不了罪，一定要多读书”，“浪费那么多的时间，都可以看一本字典了”，“今天我出门时有个年轻人替我付了车费，以后你们出门也要帮助别人，替我还给人家”。

孩子，我想对你说

亲爱的，我的孩子，昨夜，在漫长而又闷热的小暑夜里，你倒在床上便沉沉地睡着了，或许，还有一个小美好在梦里与你不期而遇。而我，却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昨天清晨上班的时候，当我在你们班的微信群里看到你的成绩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拿着手机的右手感觉有些麻木，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这次期末考试的真实成绩，多么希望是我看错了。一个人跑到卫生间，在洗手台前静静地站了好几分钟，心情才慢慢有所平复。

期末考试后，你曾跟我说过，你这次会考得有点差，但我万万没想到，你考差的结果已经到了我所不能接受的底线。客观来说，你的成绩也并不差，全年级五百多学生，你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在几十名。但不得不面对的是，你这次的成绩已经到了初三分班的警戒线上，当然，你在线外，暂时安全。但是，我对你的要求以及期望都不是让你站在警戒线上，或是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下班回到家，我情绪很激动，甚至对着你咆哮，你看着我的脸哭了，我也背着你哭了。

亲爱的，我的孩子，我并不是要你每次考试都要考在前五名或是前十名，重要的不是你考第几名，关键是我怕你一次失误两次失误造成整个人生的失误，我怕你成为一个对自己没有标准没有底线的人，对待学习尚且如此，对待生活对待人生又会如何呢？

孩子，我很清楚，当今社会学习也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再说，每个人对成功人生的标准和定义也有所不同，为三餐而活，为梦想而活，同样都是生活，但我并不希望你将来仅仅只是为三餐而活。人生，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下一步的基础，你只有走好每一步，将来的路才会走得更稳更远。而你现在处于该学习的阶段，学习好是你目前的首要任务，你只有努力学习各种知识，用知识武装你的头脑，用知识丰盈你的内心，你将来的人生才不会被生活所累，你的人生才会有层次，你才会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你在面临孤独的时候才不会畏惧。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你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在我眼前回放。

记得你小学时候的一次家长会，有位老师说：“如果重新当一次母亲，她一定会给孩子更多的。爱”我扪心自问，如果让我重新当一次母亲，或是让我再重新当几次母亲，我还是会把母亲当成现在这样，我已经毫无保留地把我能给予你的都给了你。

亲爱的，我的孩子，你的出生，直到今天仍然还令我感动和震撼。因为有你，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还有活着的勇气和意义；因为有你，不管生活怎样我都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因为有你，面对生活的种种不如意，我慢慢学会一笑而过。当然，你也给了我这世上无与伦比的爱，我把这份爱定义成这个层面的幸福。你出生的时候，其实我也还是个孩子，与其说我带你成长，不如说我跟你一起成长。两岁的时候，你拿着我那双在你眼里“巨大”的拖鞋踉踉跄跄朝刚下班的我走过来；三岁的时候，你颤颤巍巍地端给我半杯开水叫我吃药；四岁的时候，我一手拖着一只巨大的箱子一手牵着你从乡镇回到县城，你不止一次地问我是不是我工作干得好领导才把我们调到城里，我说是的，并告诉你也因为你学习好。这一次我骗了你，因为我不想让你过早感受到人世间的冷漠，不想让小小的你知道这年头能调进城里的并非都是工作干得好的。庆幸的是，你进城上学以后遇到了不少好老师，他们不仅教给你知识，还教给你生活技能和做人的道理。这期间，我也付出了不少，为了培养你良好的公德心，我甚至都没有随意扔过一片垃圾；为了培养你独立思考的能力，我常常让你想一些问题尽可能让你开动脑子；为了让你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我在家几乎都不看电视；为了让你保持平和的心态，我常常陪在你身边和你交流，让你感受大自然，感知太阳给予大地公平的温暖，感受风的力量。

亲爱的，我的孩子，因为有你，我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好，不为自己能成就什么，只想让你看到我努力的样子。我读的书不多，知识及水平也很有限，但我还是不断地学习各种知识，开阔眼界的同时修身律己；我的字也写得不好，但我还是喜欢端正地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写下每一个字，有时候也会拿起毛笔写下几笔，我从来没想过我能写出来什么好字，我仅仅只是想让你看到年近四十的你的妈妈还在读书写字。

亲爱的，我的孩子，我曾用拙劣的笔墨记下你成长的点滴，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母亲的心。

落叶，是睡着了的叶子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早晨，突然抬头看窗外，刚刚下过一场薄薄的雨，湿漉漉的地面粘着些许草屑和一些黄色的落叶，这些落叶和草屑一起静静地躺在被雨淋湿过的地面，像是睡着了，又或者做着一个个永远醒不来的梦。朝天的枝丫间，轻轻飘落的叶子，像一只只放飞的风筝，记忆的线索折断在风雨中，任由风的追逐，雨的坠落，最后又在哪里睡着。

太阳出来的时候，天空果然变高了，也变得更蓝了，云也白得透亮，透过白云的阳光明亮又清澈，把山和天相连的地方勾勒得更加清晰明朗，山归山，天归天，最后还是成了彼此的远方。狗尾巴草开出由紫渐灰的花朵，在枯草间，在劲风中，摇晃着硕大的花朵，像是对大地昭告她在盛开，又像对季节宣示她的热爱，其实，她只是默默地完成她开花的使命。

第一次注意到狗尾巴花独特的美，是在一个下过大雨的午后，有几株狗尾巴花夹杂在一片波斯菊花海里，在大雨后的风中拼命地摇晃着吸饱雨水的花朵，显得有些憨态可掬，但又那么美丽。平日里，波斯菊不经意间打开的一个花瓣，都写满了季节对她的爱意，大雨过后，绚烂了整个秋天的波斯菊终究还是敌不过大雨的追击，纷纷低下头，色彩缤纷的花瓣在雨水里簌簌掉落，惹人怜爱，令人心痛。只有狗尾巴花，昂着头，任凭风吹雨打，那一瞬间，我又被感动了。曾经，无数次，被一棵棵开花的树感动，在我失意彷徨时仍然坚信人世间的美好。雨水过后依旧飘香的丹桂，除了有一点点劫后余生的悲凉，更多的还是希望与美好；初春的早晨，挂钩户门前开着一树洁白的李子花，让我回想起第一次我去他们家时女主人拘谨的神色，甚至手足无措，想起山村一天天的变化，想起那些为了改变山村默默付出的人们，想起那些驻村工作队员；墙头上一朵悄然开放的牵牛花，也会让我想起很多童年往事，想起这世上最爱我的祖母那“打铁还要自身硬”的教诲，想起很多温暖的过往。

当香樟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抬头仰望树梢就会发现绿叶已变黄，再渐渐变红，秋天就这样不经意间到来。一个人默默地走在落着叶子的树下，银杏变黄的叶子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轻盈、美丽；枫叶的红像鲜血一样浓烈，浪漫、深情；梧桐宽大的叶子像一封封写在牛皮纸信笺的情书，脉络间书写的都是满满的忠贞和热烈；我最喜欢的还是杨树的黄叶，曾经，二十年前，甚至更早的一个秋天的傍晚，一树黄叶在劲风中跌跌撞撞，就是迟迟不愿落地，那是一种抗争，那是一种力量，也就在那一刻，让我明白了坚持和倔强的含义，是啊，不然，我又怎么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遇见你呢？

踩着落在地上的枯叶，嚓嚓嚓的声响随着脚步的起落，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想起你是否也和我一样踩着嚓嚓作响的树叶，是否也把所有的怀念藏在一片落叶的梦里；想起曾经那一枚遗落在途中的我没有见过的橡胶籽；想起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中年闰土，究竟是我变成了闰土还是你呢？有一天，来到一片金黄色的梧桐树下，那一树一树密密匝匝的黄叶在夕阳的余晖里轻轻颤抖，透着油光的黄映染了一大片天空，你不知道那有多美，我在心底说：“你没有来过这里，但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树下空着的椅子，我一直没有坐上去，我喜欢它空着的样子，像是在等待，也像永恒。

老谷说秋茶上市了，我又一次去了老谷的茶庄，老谷远远就出门来迎我，像迎接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也许，这就是茶的魅力所在吧。因为喜欢茶，也喜欢一些与茶相关的人和事。秋茶，也别有一番味道，把清澈的茶水幻化成秋天纯净的天空；在淡淡的幽香中回顾一片叶子的成长，然后与水火交融；凝视一心两叶在水中慢慢舒展，仿佛又看见二十年前把我引入茶世界的凤庆姑娘豆豆；在一杯汤色醇厚的普洱茶里，体味茶马古道上的血哭史。其实，喜欢一杯茶，也和喜欢一个人一样，一旦放进心里，就很难再拿出来。这些年，还是和过去一样木讷，也没有什么好爱，喝茶自然就成了我生活中，甚至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自从几年前第一次喝老谷家的茶叶，我就认定那就是我喜欢的味道，我这个人就这样，一旦认定了的东西就很难在短期改变。老谷说起我第一次在他的茶庄喝茶的情形，“我这茶不仅好喝，茶叶泡出来的样子也和你一样苗条又好看。”老谷每一次都这么说，一说好几年。

突然很感慨，感慨时光，感叹岁月，青春留不住，美好总是稍纵即逝，就连那些曾经以为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情感，也慢慢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远，只有那些被日光过滤了的怀念沉在一杯茶里。离开已久的故乡，留守老家的父母，不常见面的好友，埋藏心底的话语，不可抵达的远方，不能实现的愿望，所有的一切都沉静在一杯茶里，像一枚睡着了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