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在对抗性体育运动中的应用——以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和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为例

吴昊泽 （西安音乐学院）

一、赛场上的运用

（一）赛前

比赛前，场馆DJ会播放一些暖场音乐。暖场音乐多节奏明快，富有动感，以说唱类居多。赛前运动员们或在进行肌肉拉伸等热身运动，或与对方球员、场边观众、熟人朋友等寒暄致意，或在接受各路媒体的采访，总之氛围相对比较轻松。即使是极其关键的比赛，运动员们比赛前的生理与心理上相对于比赛时也都处于一个相对放松的状态，注意力也远没有比赛时那样集中。而人在注意力不集中时则更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暖场音乐相当于一个外部刺激，这种刺激会导致人体内激素平衡产生变化，从而对后续事件产生应激反应。因此暖场音乐便是给体育馆内营造一种富有活力的气氛，这样可以充分调动起运动员的情绪，使其在赛前可以更快的进入比赛状态。英格兰足球队主帅索斯盖特在2018年世界杯比赛前曾专程去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和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学习了先进的理念，其中就包括赛前音乐。这些理念最终帮助多年未进四强的英格兰队最终打入四强，创造了近20年来的最佳战绩。

（二）赛中

进入比赛后，场馆内观众开始越来越多。随着比赛时间的流逝和比赛状态的进入，球员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尤其是场上正在参与比赛的球员，他们对于每一回合的攻防都不敢松懈，此刻的人体正值专注状态。从生理学角度来说，任何与音乐相关的实践活动作用于机体，都必须将与音乐相关的信息转换为人脑可以识别的神经脉冲信号[2]，经神经细胞的纤维投射，传入中枢神经系统的特定部位，才能形成某种或某些特定的音乐感知觉。……在这个过程中，神经细胞间的细胞通讯和细胞信号传导至关重要[3]，其将决定人是否能对音乐产生感知觉。换言之，音乐通过听觉、视觉和触觉作用于人脑，需要神经系统的神经生物功能过程，才有可能感知到音乐。生活中，人们在专注某些事情时，即使周围环境中播放着背景音乐，因神经系统并未对听觉系统发出听音乐的指令，所以，不会产生听到音乐的感觉。这说明音乐是否能作用于人脑，不取决于音乐本身，而取决于人脑神经系统的神经生物过程和功能活动，是否对音乐信息产生敏感性响应，以及中枢神经系统对音乐信息的分析、加工、处理和整合过程。[4]所以这时比赛场馆内所放的音乐对球员心理的影响可以说很小，但为何场馆DJ仍旧会不厌其烦地在某些时段去播放音乐？因为观众。

从群体心理学角度来讲，当许多个人在集聚成为群体之后，群体中的个人会产生在其独处状态时所没有的许多变化，比如群体力量意识和许多带有传染性的现象。在群体中，个体会感觉自身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势不可挡的力量，这种感觉会在个体之间互相传染。此时，个体都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组成群体的相互关联的个体，每种感情和行动都具有传染性，其程度足以使个人随时准备着放弃个人利益，为集体利益奉献一切。群体的传染性能在短时间内使群体感情迅速达到一致，思想意识的倾向会立刻成为既定事实。正是由于传染，使群体之中的个体不可避免的产生从众心理。[5][6]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密度—强化理论认为，非极端高密度本身具有中性特征，只是扩大和加强了个体对该情景原本就具有的最初反应。可强化社会行为，不管行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7]以上这些群体效应在球馆内相对高密度的观众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美国职业篮球联赛中，最常见的有这样几种情况：当主队某位明星球员发挥特别出色，在他获得罚球的时候，观众们便会送上“MVP”的呼声；亦或是主队观众因裁判对主队的不利判罚逐渐嘘声四起。如果裁判的判罚对主队不利并且通过场馆大屏幕慢镜头回放后发现有明显错误，主队的观众们甚至会集体发出“refree sucks”等粗口，响彻场馆，甚是“震撼”；还有就是某位主队或非主队球员在场下发表了不利于主队的言论，或是某位主队明星球员通过交易或休赛期自由人签约到其他队伍等等，这些行为都可能会导致其在出场仪式和上场比赛时遭到场内主队观众的“狂嘘”。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中除球员罚球外（没有罚球这一项内容），其他情况均与美国职业篮球联赛类似。以上这些情况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观众的这种呼声并不是如火山爆发般迅速升起，而是像波浪一般由小变大，一浪接着一浪，最终形成一股滔天巨浪淹没整座球馆。

正是由于主队观众的这种心理倾向性，使得他们可能对比赛的最终走势产生影响，比如对裁判判罚和对场上球员产生的影响。裁判可能会因为某次对主队有争议的判罚而在球权转换后下次客队进攻时“找补”回来，以达到一个“平衡”（美国职业篮球联赛比赛中规定除非比赛的最后两分钟，否则裁判判罚不可改判）。最常见的情况如：在美国职业篮球联赛中，主队在某次进攻时被吹非法掩护，而主场观众在观看回放时发现这次判罚“富有争议性”，随即表达不满，裁判便有极大可能在下次客队进攻时以相同方式吹罚客队一球，将球权转换回来，以达到一个“平衡”；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则由于规则不同（每队需持续打四档进攻向前推进十码，如四档进攻未推进到十码则进行球权转换），裁判可能会在进攻球队的下一档进攻中找补这个“平衡”。美国职业篮球联赛著名教头“禅师”菲尔-杰克逊曾表示，“毫无疑问，盐湖城（美国职业篮球联赛犹他爵士主场）就是全联盟最嘈杂的主场，他们发出的巨大轰鸣声，甚至会干扰到裁判的决定。在爵士的主场吹罚总是要比其他球馆更谨慎，因为稍有偏差，便会遭到更大的嘘声。”

场上球员们可能也会受到观众的影响。比如在客队球员罚球时，主场观众便会在篮板后观众席举起讽刺性横幅或标语，或穿着奇装异服，或做着古怪搞笑的动作来干扰客队球员罚球。相反，在主队球员罚球时，观众们则会相对保持安静，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对主队球员的干扰。主队球迷高涨的热情也可能会使主队球员斗志昂扬。球员斗志越高，反过来也会激发起观众的情绪，二者互相影响，反之亦然。在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2011年的一场季后赛中，西雅图海鹰主场迎战新奥尔良圣徒。海鹰跑卫林奇在一次进攻中突破重围完成了一次67码的达阵。在林奇冲刺的过程中，海鹰主场的69000名观众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呐喊声。呐喊引起离体育场一个街区外的地震仪震动，甚至惊动了太平洋西北地区地震监测台。后来在地震台的检测中显示，这次主场观众的呐喊引发了强度为二级的地震。海鹰球迷也因此事被称为球队的“第十二人”（场上参赛球员共十一人）。

在2019年某主场比赛输球后，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勇士队球员克雷·汤普森在赛后接受采访时将比赛失利的部分原因归结于球迷情绪不高，“不幸的是，可能是赛季最糟糕的失利。我期待我们的观众能够更加投入，毕竟这是在奥克兰的最后一年。至少我们打出好球时，球迷们站起来。我们需要能量，尤其赛季这个时候。因为你在想着季后赛，很难每晚都保持能量。所以我们期待球迷能跳起来带给我们能量。不管是打太阳还是雄鹿，我们需要他们的能量。”不过此后克雷随即在社交媒体上对球迷进行了道歉。为什么要援引克雷的话呢？因为他在美国职业篮球联赛中以三分球、高效和“冷血”著称，可以说他应该是受到环境影响最小的球员之一，但是他仍旧难掩对主场观众的失望，这也可以侧面说明观众对于场上比赛的某些球员是会产生影响的。虽然目前学界对观众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比赛还存有争议，但从以上情况看来，一次判罚，一次罚球，都有可能影响到比赛最终的胜负，而观众对于场上比赛会产生不小的影响。因此，场馆DJ会在比赛过程中也播放音乐，为的就是充分调动主场观众情绪，进而增强主队球员的竞技表现。

不过多数情况下，音乐是在比赛暂停期间而非进行期间播放。而在比赛进行期间播放的也大多为四度或五度逐渐级进的“音程”而非“旋律”。暂停期间播放音乐当然是为了充分调动观众情绪，这里涉及到一个观众的“心理场”。所谓观众的“心理场”，就是由聆听事件事态的变化而引起心理张力，从而产生持续变化的“心理张力系统”。观众在观看比赛期间的每一个环节都处于未完成状态，在每一环节时间的等待中，心理张力会持续存在，并影响到观众的行为和心理活动。这种心理张力暗含了个体和目标之间的关系，心理动力的来源也是存在于这种关系之中。[8]为了使观众的这种“心理场”持续保持一个高涨的状态，场馆DJ就必须在比赛的过渡期间（如暂停和裁判回放）持续不停地播放这种动感型音乐。比如AC/DC演唱的“Thunderstruck”，以及白色条纹乐队的“seven nation army”等音乐就经常在著名的斯台普斯和麦迪逊广场花园进行播放。

而在比赛期间播放的这种级进音程多是DJ为主队播放，尤其在主队进行防守时居多。音程的逐渐级进会给人以逐渐振奋的感觉。比如在美国职业篮球联赛中，观众们通常会在DJ的带领下随着这种音程级进和节奏高喊“defense（防守）”，从而给主队球员增加防守的动力，给客队进攻增加压力。但如果播放富有动感的音乐则会干扰到场上球员的沟通与交流。虽然前文中曾说道音乐对于比赛进行时球员个人的心理影响很小，但如果此刻播放动感音乐，由于场馆巨大而音量调到最大的音乐，加上上万人的嘈杂音量，二者相加产生的噪音会阻碍球员和球员，或球员和教练之间沟通战术，进而导致比赛障碍，进而导致比赛的观赏性大打折扣。如果因为音乐因素导致比赛失去流畅性和观赏性，这显然是观众和商业性的美国职业篮球联赛与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所不希望看到的。

（三）赛后

比赛结束后，如果主队取得胜利，DJ会持续播放节奏强烈急促富有动感的音乐，因为此刻观众的情绪处在一个最高点，他们退场的速度会减慢，并且需要持续不断地来保持一种兴奋的情绪来维持这种主队赢球的快感；但若主队输球，DJ则会播放一些相对舒缓的音乐，甚至不播放音乐，为的就是安抚观众因主队失利而产生的不悦，并加快他们退场的节奏。

二、赛场下的运用

（一）训练

球员们的场下训练分为两种，一种是队伍合训，一种是私人训练。合训时球员个人会与集体一起在教练的带领下演练战术，此时不可能会去听音乐。但在私人训练时，几乎所有球员都会在训练时戴上耳机，边听音乐边训练。不同的球员对音乐的口味当然不同，但在以黑人球员为主的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和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中，大部分球员喜欢的还是节奏明快的说唱歌曲，歌手多为JAY-Z、Beyoncé、Rihanna、The Notorious B.I.G.、Drake、Chris Brown、Big Sean、Future、Migos等当红明星。这些音乐节奏感强烈，对球员在场下的运球、投篮以及力量性训练如卧推、俯卧撑等都大有裨益。音乐的节奏是长短不同的各个音乐的相互关系，而体育运动的节奏大致分为生理节奏和运动节奏。运动节奏主要有动作节奏和技术战术节奏两种。动作节奏就是练习者在学习技术动作时，能够准确地判断出自己所处的空间位置，合理分配和把握动作完成的时间。[9]在众多体育项目中，不同的项目有不同的特点。例如，跑步是一步一步的节奏所组成，尤其是长跑和超长距离跑。长跑的呼吸节奏相当重要。一步一吸，二步一呼或是三步一吸，三步一呼。根据个人特点而定，但不能打乱。呼吸还要和步频相结合，做到协调动作，协调呼吸相互配合，否则就会破坏动作节奏，从而直接影响成绩。[10]在篮球和美式橄榄球运动中，运球时下球的时机和球速的变化，投篮时从起跳到出手的速率，四分卫出手之前的脚步移动与出手时机等等，这些关键的要素都与节奏密切相关。动作节奏的破坏，不但直接影响成绩，有些项目还会导致犯规、违例。出球时机的错误会导致被对方抢断；投篮节奏的不稳定会出现“神经刀效应”：时而百发百中，时而屡投不中；四分卫在口袋中脚步移动凌乱可能会导致传球不成功或者被对方防守球员所擒杀……这些不稳定因素都会给球队造成巨大影响。因此，培养球员的节奏感就是为了提高他们在比赛中的稳定性，这一点对于比赛结果至关重要。而音乐节奏有助于发展运动员的时间感和节奏感，使前庭器、肌肉、肌腱、关节囊等本体感受的反馈信息建立新的联系，已形成所需要的正确条件反射或建立新的条件反射。这就意味着动作技能的掌握或完成动作技术时，新节奏的产生和形成，最终形成正确的动力定型。所以说，经常配合音乐教学练习，可以改善中枢神经系统的机能，加快反应速度，提高运动员的动作协调性。这样，对尽快完成训练任务和提高训练质量能起到积极的作用。[11]

对于场下篮球和美式橄榄球运动员的训练内容而言，他们所做的多为动作节奏。如运球训练时要掌握下球的时机和球速变化的快慢，投篮时要把握从起跳到出手的速率，力量训练时要控制好呼吸和所做动作之间的频率，等等。而大部分球员所钟爱的节奏感强烈的音乐正有助于他们的训练项目。他们所喜爱的说唱音乐节奏明快，且不同节奏之间的变化并不会特别频繁，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速率，这样一来球员们所做的训练动作就可与强烈的音乐节奏产生一个“共振”，进而如前文所说，“形成所需要的正确条件反射或建立新的条件反射，形成正确的动力定型”，并最终在比赛中提升动作稳定性，为球队夺取胜利。目前已经退役的前美国职业篮球联赛球星斯塔德迈尔曾表示训练时听音乐有助于他运球节奏的把握，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当红炸子鸡凯利欧文则表示听音乐训练对他的运球很有帮助。而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球星拉塞尔威尔逊在训练时则必备Bose耳机……有对篮球专项生进行的一项调查表明，在行进间上篮以及传接球投篮中，未应用音乐进行训练教学的学生的摸高平均成绩为3.05米，1分钟计时跳投命中率平均成绩为40%，折返技巧上篮的平均成绩为43.1秒，罚球命中率平均成绩为58%，而在训练中应用了音乐进行教学的训练记录显示，学生的助跑摸高的平均成绩为3.10米，一分钟计时跳投的命中率为46%，折返技巧上篮的平均成绩为42.2秒，罚球平均命中率为63%（注：此为两届高中二年级同龄学生的训练成绩记录）。[12]从训练记录可以看出，在训练中应用音乐进行教学训练的成绩效果明显好于未应用音乐进行的教学训练。这些音乐实验组的各专项训练总成绩明显的要比对照组的好，说明训练中音乐的配备对提高训练成绩有明显的效果；还有一项实验对12名篮球专项生做过一项实验，实验内容与上一实验基本相同，分为六组进行测试。结果显示实验组每次的成绩都比较好，且六次成绩比较稳定，这说明音乐的应用对提高篮球教学训练成绩有明显的效果，而且对保持学生的心态稳定性有着积极的作用。[13]

（二）休息

更衣室是球员准备比赛和结束比赛时进行调整的重要场所。比赛前，球员的状态可以分为准备状态、起赛热症、起赛冷症，其中后两者均为赛前的不良状态。[14]为了改善甚至消除后两种不良状态，球员们通常会采取听音乐的方式来进行自我调整。比赛后，球员的状态进入疲惫期，他们在更换衣物时也会通过听音乐的方式进行放松。球员们所听音乐的类型因人而异，但不管何种音乐，其目的都是帮助球员进行赛前调整。音乐对人的减压作用已得到很多研究的证实。许多研究表明，音乐可以改变心率、呼吸、排汗和其他自主神经系统。聆听刺激的音乐能够增加血浆皮质醇、催乳激素、促肾上腺皮质激素、生长激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的水平。[15]拿去甲肾上腺素来说，这种激素可以显著地增强心肌收缩力，使心率增快，心输出量增多，提高血压，保证对重要器官（如脑）的血液供应。这些都是在剧烈运动中人体所必需的。而舒缓的音乐，可以帮助受众减少压力，调节觉醒水平。国内有研究者曾对WCBA联赛中的辽宁女篮做过一项关于音乐对于球员恢复作用的实验。在进行闪光融合频率、肌力测定和球员主观判断三项测试后，实验结果表明，在传统恢复手段的基础上增加音乐调节法对WCBA联赛运动员训练后的疲劳恢复效果与传统恢复手段状态下的恢复效果有显著性的差异。从而证明用音乐调节法对运动员的疲劳进行恢复是有明显效果的。[16]

虽然说音乐是主观的感知和认知，被个体差异和临时不同的情绪状态所影响，有的人可能对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并不敏感，而舒缓的音乐反而能刺激起他的比赛状态。这些差别因人而异，但只要是个人喜欢的音乐，那音乐对于个人的生理调节作用就是共同的。学者埃弗斯等人有关音乐影响神经递质的实验表明，在人们欣赏自己所喜欢的音乐作品的过程中，其体内的五羟色胺释放水平会明显升高当他们感受自己所不喜欢的音乐时，其体内的五羟色胺释放水平则会明显下降[17]。其原因在于，五羟色胺作为一种与人的情绪、情感活动密切相关的神经递质，是构成网状上行激动系统的重要动力源。五羟色胺的释放水平在正常范围内升高，则会导致人产生愉快、高兴、兴奋和激动的情绪；其释放水平下降，则会导致人产生抑郁、忧伤、悲痛、绝望等负面情绪由此可见，音乐通过升调人体内的五羟色胺含量而间接引发大脑奖赏回路的正向活动，最终使人获得愉快或兴奋的积极情绪体验。球场上的音乐可以帮助球员获得更好的竞技状态，场下的音乐可以帮助球员更好的恢复，每一场比赛胜利的背后，都离不开音乐潜移默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