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国
美轮美奂的玻璃柜
还躺在二十万年前沉睡,我隔着丁村
隔着一个旧石器
那三颗陈列得最亮的牙齿正笑话我们
那张着的嘴、闭着的嘴、微笑的
爱过的、愤怒的嘴都去晋国了
剩下三颗牙齿在说话
在向游人背诵解说词
其实,三粒牙齿在寻找他的主人
在清理门户,在丁村遗址里活得很原始
他像一则寻物启事,或失物招领
从1954 年发掘,到睡梦中的现在
他有些伤感,有些口感不适
暗中抚慰的三颗牙齿,一直在漂泊
一直被高大的陈列馆宠着
又像是一个孤儿,三颗牙齿在询问
是哭诉?是寻根?是死于非命
他是我掉落的牙齿,刚好十二三岁
被扔在这里,埋在这里,放逐在这里
我的光阴我的命运,他也是我女儿小时候
掉落的牙齿,也是三粒
他还是我母亲去世前掉落的牙齿,仅剩的三粒
他曾是我亲生的、女儿的、母亲的
小小年轻、小小可爱、小小宝贝,秉承了祖先的骨血
考古学家说,你去指认那三颗牙齿
还有一个小孩右顶骨化石的秘密
均已归入早期智人阶段,归入马克思的唯物论
丁村人上承北京猿人
下启山顶洞人,将这漫长的时间
填充得滴水不漏,让我们深信不疑
还有两千多件丁村人呼吸过的石器
还有梅氏犀、普氏野马、野驴、纳玛象等物象
还有葛氏斑鹿、转角羚羊等二十八种哺乳动
物的DNA
还有五种鱼类、三十种软体动物化石的血常规
留守在丁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丁村
收藏在丁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丁村
丁村就是一张大张的嘴,无影相随的嘴
仿佛喘着粗气,却又伴着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爱情
那是一群丁村人掉入了炎热的酒樽
有的牙齿领着他的主人在汾河湾里游泳
他曾经牙牙学语,后来拾人牙慧
后来伶牙俐齿,后来龇牙咧嘴、张牙舞爪
再后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才被他那时光的敌人埋葬,古人类的三颗牙齿
种植在丁村、种植在月亮的秘密里
在尘埃里生根发牙,传宗接代,显赫的身世
成为考古,成为博士,成为狩猎者的神灵
在麻羊之原乡,鹅黄的火
沸点在满城尽现黄金甲的小镇
风生水起的黄甲
在仓颉造过字,许慎嚼过黄字的黄甲
黄,是一种高颜值的饲料、一个姓氏的祖先
一种昂贵的重金属、一条河流的皮肤
而黄甲的黄就不一样了
它是一座牧马山,一段美食天堂的神话
一碗羊肉汤在嘴里、脑里、皮肤里的痒
有了黄甲,就有黄乙,黄丙,黄丁
一直黄下去,黄入冬至将至
去黄二娘羊肉山庄,喝碗羊肉汤
冬,就变成了夏,黄入冬瓜
就能碰见,黄世人与一只羊在吵架
为争抢一百零八道菜肴,道道见羊
连跳尖尖脚独舞的白毛女
在黄甲,也变成一只黄甲麻羊
还是黄,让街道变空港,让星星
变成八月十五的黄月亮
到了仲春,黄入校园的草地
就变成黄甲小学、黄甲中学
校园内外,全是些励志、笃行
创新的小麻羊。黄到了檬子社区
编花环的姐妹,像粘花惹草的小蜜蜂
花冠上的那只鸡,生出一屋蛋黄
黄甲像闹钟,唤醒你的黄金梦黄粱梦
黄甲像肥皂,洗濯你的山坡和荣辱
黄甲因麻羊既是一种容貌
黄甲因美团又是一种靠山
黄甲让古蜀国的蚕丛,睡着的桑都笑黄了
黄甲是一部舌尖上的译制片
一种入了黄泉,也要用麻羊,去富甲天下
(以上选自《上海诗人》2020 年1 期)
藉尚书与帝乡的珠玉
索返一对鱼雁
双眼眯缝着苍穹
一声声天问
宽一声,窄一声
敲击朝翡或晚虹,恭迎
朦胧的泉河水姿
像是留在顺河街的冷色乱云
从流沙河到流鞍河
一字之距,一个寥若星辰
一个晨光复映泉城
宇宙洪荒,河山之德,流觞曲水
在舍与得,流金铄石的
三千载光阴里,记下古沈临泉
沈娘、沈信、沈灯、沈玉
沈塔、沈锦、沈池、沈民
古沈国遗址的银杏
活过一千三百五十岁,依旧被后人
称作母亲,灵性又善恶分明
临泉人,天生就德配天地
还是叫沈丘的大姓,用惯文言文
请来天上银河的水声、祷告声,纹满
佶屈聱牙的姜尚,在远古以稀
一身日月的皱褶,与时光和远方迁徙
罗纹江挂在眼角的那滴隐语,量身定做
一波一波蕩漾,浪过晋人的《古巴歌》
浪过自《鹿头山》由秦入蜀的踪影与杜甫
为云上曼舞的山谷或乡途,已经很亲的了,这辈子
我不敢把你认作故乡,血坟、古驿道的眼力
已将身披丧服的军师墓、手执书简的庞统祠拜谒过
研墨于纸上三国险阻、握笔在入川出川两咽喉
谁以弱水三千的枯荣,放逐满天星斗
落凤坡的马鞭草还在那里嘶鸣吗
读书台被大才子李调元的余音绕梁而过
回家吧,没有故乡也有蜀中老乡呵
三国,早已灰飞烟灭,就剩下我们
像白马关前,一浪又一浪的兵将
还在匍匐的影子里将输与赢、名和利争论不休
当罗纹之水天上来,罗江就是一名拾荒者呵
天宝年间的贵妃枣,栖身罗江斗鸡夜闯江湖
而我将傲立群山,去找回你前世生长的路
你就是兵家必争的那个蜀中美人吗
还是鄢家香柚的脸谱,遍尝人间百态后的那页福音之书
(以上选自《星星》诗刊2020 年6 期上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