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金寿
龟兹文明孕育下的人文艺术
●曾金寿
(西安音乐学院,陕西·西安,710061)
龟兹是东西文化的交汇之处,在这里中原、印度、伊朗、希腊、古罗马文明相互碰撞、融合激荡出璀璨的龟兹文明,进而对西域文明乃至中国文明的发生、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自丝绸之路开通后,龟兹不仅是西方文化、印度文化输入中原的桥梁,而且也是汉文化西传的窗口,对彼此间的文化交流、艺术与音乐交流,都起到了积极地推动作用。
都护府;鸠摩罗什;胡腾舞;五弦琵琶;“摩诃兜勒”
龟兹也被称为龟兹国,公元前2世纪进入历史舞台。其名最早见于《汉书·西域传》,被列为西域三十六国之一。龟兹,一般狭义的解释是专指今新疆库车、沙雅、新和三县范围的古龟兹绿洲和拜城盆地。但在它势力逐渐扩大的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10世纪之间,它的统治区域一度延伸到今塔里木盆地北道各县。在它最鼎盛的时候,其范围甚至越过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直达于阗、和阗、莎车、喀什一带。
龟兹这个区域在古代对周边国家的政治、文化、经济的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它区域跨度大,又是东西各方人种杂居的地方,从而也使得它成为了中原文化、印度文化、古希腊文化的“中转站”。基于此,也使得它具有了容纳各方文化之客观条件,又拥有了带动文化的传播者。其各种因素加在一起,也使得龟兹在文化上、在地域上处于优势,成为西域地区的一颗明珠。
从中国古代音乐发展来观察,龟兹对中原音乐及其文化的发展也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从此地,不仅传入许多后来在中国古代音乐史中具有影响的乐器、音乐理论,也输入了不少西域音乐家。这些都对繁荣和丰富中原音乐文化起到了直接的促进作用。从此地,从公元1世纪始,它向中原陆续传入了许多文化,尤为是佛教及其佛教音乐,不仅改变了传统儒家文化高高在上的宣教方式,而且也使其所推崇的礼乐教化、忠孝礼仪化为佛之理念,深入到中国社会各阶层。依胡适先生的看法,佛经的输入,就对汉语语法及文体的变化,以及对后代的弹词、评话、小说、戏剧的发达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除此而外,祆教、摩尼教、景教、伊斯兰教也都与龟兹有间接或直接的关系。它们的输入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也丰富了中原人的文化生活。
龟兹是古代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关于它,主要参见于《汉书》《唐书》等官方记载。
《汉书列传第六六下·西域下》中写道:“龟兹国,王治延城(今库车)去长安七千四百里,户六千九百七十,口为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胜兵二万一千七十六人,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杅弥,北与乌孙,西与姑墨接。”《汉书》为班固(公元32年-公元92年)所撰,从他的记述来看,当时龟兹的范围是今天的巴尔楚克以东,轮台以西,北界天山南麗,南到塔里木河。在汉代,龟兹人口并不多,但却是屯兵重地,驻兵占人口总数的四分之一。当时,它可能是汉人统治此地的初始,目的是加强与中原的联系、打通丝绸之路的通道、平息匈奴或其它族群的侵扰。
《唐书卷二二一上·列传一四六上·西域上·龟兹》中记载:“龟兹一曰丘兹,一曰屈兹,东距京师七千里而赢,自焉耆西南步二百里,度小山,经大河二,又步七百里乃至。横千里,纵六百里。”《唐书》的记述显示,龟兹地域广大,囊括了塔里木盆地北沿的大部分地区。其中,包括现在的库车、新和、拜城、沙雅等地。虽然它没有更多的记述,但可以推测到,当时是龟兹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因为该时期不仅有大量内地人口涌入此地,而且也有波斯、叙利亚、印度等地的民众迁移、经过或居留此地。他们带来大量特色物品、乐器等。关于此种现象,我们不仅可以从当地遗留下的石窟壁画中有所获知,而且也可从来往中原沿途出土的器物中略窥一斑。除此而外,丝绸之路上的贸易繁荣,都是造就其繁荣不可缺少的因素。
中原与西域之往来,有史料可查的是西汉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和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当时,张骞奉汉武帝之命,曾经两次对西域进行“凿空”①,从而使得西域与中原的交流日渐频繁。据《后汉书卷八十八·西域传第七十八》记载,在中原通往西域的道路上,一度呈现出了“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日,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的景象。而这种繁荣背景下的贸易通道,实际上都经过龟兹,并与之发生了各种关系。
在西汉至唐代,由中原通往西域地区的道路大致可分为三个方向。在这段时间里,它虽有变化,但总体路径是相同的。这三条道路为南道、中道和北道。其中,龟兹在中道与北道中都占有重要地位。中道,就是汉时的北道。据《汉书卷九六上·列传六六上·西域上》记述:“自车前王庭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苑、康居、奄蔡焉。”这条线路不仅是汉时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亦是唐时安西都护府通往宿州、尉头州、疏勒、于阗的军镇干线。北道,据《三国志集解卷三十·魏书五十三·西戎》中记载,是“从玉门关西北出,经横坑,辟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
可以看出,正是由于龟兹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在西汉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汉统治者为了更好地管理龟兹,就设置龟兹东面的乌垒城为西域都护府。东汉时,又曾两度设置龟兹的它乾城为西域都护府。到唐代,统治者为了便于管理西域,又分别设立了北庭与安西都护府。它以北庭和安西为中心,形成了许多线路,例如安西道,是从安西至中亚浩罕的一条线路,全长800公里,从客观上加强了西域与中原的联系,对经济、文化的发展,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关于龟兹,《晋书卷九七·列传六七·四夷》记述:“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汉书列传第六六下·西域下》记载:“能铸冶,有铅。”从史料中可见,龟兹拥有农业、畜牧业、手工业、商业,并且它是西域各国中能“铸冶”的国家之一。有了技术,当然也就决定了龟兹的人民拥有富饶的生活水平。同样,它地域相对辽阔,又有稳定的政治基础和繁荣的经济,这些都为当地文化的高度发达提供了稳定和必要的客观条件。其中,最直接的反映就是人种、文字和语言。
考古学家韩康信认为,古代新疆地区曾经有帕米尔人种、费尔干人种、原始欧洲人种、蒙古人种、地中海人种在不同时期定居于此地。
他对1979-1980年采集到的楼兰城郊古墓人骨进行研究,认为这一墓葬的人种属于欧洲和蒙古人种。这些人骨约有2000年的历史。韩康信还认为,其中,有五具是欧洲人种的特征。“这五具欧洲人种头骨中,有四具基本上代表了具有狭长颅型结合高狭面型的类型,眶型中等高,其形态与南帕米尔出土的古代塞人头骨相近。这样的头骨很明显与现代长颅型欧洲人种的地中海东支或叫印度——阿富汗类型比较符合。另外一具欧洲人种,虽然其头骨的颅型比上述四具相对短一些,为中颅型,其面部也较宽一些,但总的形态与其他长颅欧洲人种头骨仍很相似。”还有一位头骨为女性特征,应属蒙古人种。“她头骨的面部扁平,颧骨相对宽而突出,有很宽而高的面,鼻根突度低平,鼻骨突起弱,颅型为偏短的中颅型,颅高在正颅——高颅型之间。总的外形略有些与苏联学者所指称的南西伯利亚类型相近。”[1]
而他对另一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香宝宝古墓研究后认为,该墓葬是欧洲人种的支系,接近地中海人种类型。他由墓葬盖木的树轮推算,应距今2900-2500年,为春秋战国时代的墓葬。他还依1976-1977年考古工作者在此采集了一具部分有破损的人头骨观察,其特征为“强烈突出的鼻骨、小颧骨及面部水平方向强烈突出”。他的结论是:这也显示了其欧洲人种的特征,而“头骨的额倾斜度小、眉弓和眉间突度不特别强烈、眼眶为中眶型、强烈突起的鼻骨结合狭鼻、狭面和面部在水平方向强烈突出”等特点,又与苏联境内东南帕米尔的塞人接近……。[2](P371)
由考古学家韩康信的判断结论来看,古代新疆地区有从欧洲、中亚迁徙来的人种。而其它墓葬及出土物显示,在该地区,曾经还有塞种人、吐火罗人、月氏人、乌孙人、伊兰人、匈奴人等也居住过。这些种族,可能都曾因为战乱或是某种原因导致其种族迁徙,居住过此地,因而,也对龟兹这个地方的居民成分产生过影响。这方面的证据主要依1985年7月在与龟兹临近的温宿县天山山脉南坡丘陵地带的包孜东村西南处发现了两座墓葬。该墓葬经过新疆医学院人体解剖研究室研究得出,它们分别是公元前后游牧民的墓葬和公元6-7世纪突厥人的墓葬。其中,从公元前后游牧民的墓葬中发现的头骨“从形态观察和测量结果来看,该批颅骨既具黄种人大部分的特征,也有白种人一些明显特征(如面部突变,鼻颧角,鼻骨最小高,鼻指数,梨状下缘形态等)。”而从被确认为是公元6-7世纪突厥人的墓葬中采集到的头骨显示,其“鼻颧角146°,总面角86°,齿槽面角86°。这说明面部扁平,并为开颌型;犬齿窝中等,且具有不发达的鼻棘梨形孔下缘为鼻前窝行等特征,明显属于大蒙古人种的形状。这例头骨,虽然具有大蒙古人种的许多基本特征,但有些项目却超出大蒙古人种的范畴,而接近或者就落在欧罗巴人种范围之内。”[3](P2-5)
从这一考古结论我们可以推断,古代龟兹地区同样受到新疆大环境的影响,他的人种特征在公元前后主要是蒙古及其欧洲人种,而后期,塞种人、吐火罗人、月氏人、乌孙人、伊兰人、匈奴人等都一度成为这里的主人。
龟兹,它以独有的包容性来对待留在那里的世界各个文明,这种包容性也具体表现在文字方面。从有关出土实物证实,在这里先后或同时就出现有四种文字,它们是龟兹文、突厥文、回鹘文和汉文。
1.龟兹文
龟兹文是公元4世纪开始使用的文字,最早是用一种婆罗米字母来记录当地的语言,而后逐渐形成了龟兹文。在4世纪末,龟兹文已在民间普遍流行了。6世纪时,龟兹文已成为了与汉字并行的重要文字。直至7世纪中叶时,龟兹文已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现发现的龟兹文文献主要有:(《法句经》)、(《大般涅槃经》)、(《古城比喻经》)、(《悲华经》)等。
2.突厥文
突厥文与突厥人移居此地有关。有关突厥人的源流至今并未定论,但多数观点认为,它带有匈奴的混血,公元4-8世纪,主要活动于中国西北方。公元5世纪中叶,突厥人归顺于柔然,被称为“锻奴”(为奴隶主锻铁),逼迫迁居于阿尔泰南麓区域。公元552年始,首领阿氏那土门率众打败柔然,逐步摆脱被奴役的地位。他以漠北为中心,建立突厥汗国,并向西域诸国征伐。《旧唐书·突厥传》记载:“室点密从单于统领十大首领,有兵十万众,往平西域诸胡国;自为可汗,号十姓部落,世统其众。”室点密建汗于鹰娑川(今新疆车县西北的小裕勒都斯河)。后又在今中亚楚河西岸设立夏都,在突厥西部形成强大的势力。突厥文是一种音素、音节混合型的文字,由38-40个阿拉米字母组成,因其外形与古代日耳曼民族使用的如尼文相似,所以又称如尼突厥文。现保存的突厥文大多来自突厥文碑铭,内容主要涉及突厥历史、宗教、语言等。
3.回鹘文
回鹘文在此地所显示的资料比较晚,大概是公元9世纪中叶。由于回鹘内部的动乱,一部分回鹘人就向西迁入了龟兹地区,并建立了龟兹回鹘国家,所以也就出现了回鹘文。古回鹘文是古回鹘人借用栗特字母创制的文字。最初,它为突厥如尼文,后来为了方便翻译经文,古回鹘人就创造了回鹘文。现今在龟兹石窟中还能看到回鹘文的踪迹,如库木土拉石窟79号窟前壁库门北侧画有四躯供养人的跪像,其中第二身女像有汉文榜题为:“颉里思力公主”,旁边有一行回鹘文;第三身男像的汉文榜题为:“同生阿兄弥希鹘帝嘞”,旁边有一行回鹘文;第四身女像的汉文榜题是:“新妇颉里公主”,旁边也有一行回鹘文。
4.汉文
汉文自西汉开始在龟兹与中原联系频繁的情况下出现。在4世纪龟兹文使用之前,龟兹就以汉文为国家文字。在龟兹文产生之后,龟兹地区以龟兹文和汉文并用。这一方面的证据主要表现在沙雅西北通古斯巴什旧城中出土的《李明达借粮契》、《白苏毕梨领屯米状》和《将军妣闰奴烽子钱》残纸中。另一证据是《汉龟兹左将军刘国平作亭诵》石刻。该石刻被发掘于清朝末年,是由一个叫施补华的人在西域游历时发现。它位于拜城县东北喀拉拉格山麗,刻于东汉桓帝永寿四年(公元158年)。上面记载了龟兹的执政官员刘平国率六名秦人共来做列亭之事。在这一石刻上,还有一百多个汉代隶书的真迹。用它记载事情、发表公文,说明它与汉族统治此地有很大的关系,也与众多汉人长期居住此地分不开瓜葛。
在龟兹,对于他们所使用的语言除了汉语以外,其它定名目前仍有不同的说法,主要涉及吐火罗语和焉耆-龟兹语。
1.吐火罗语
在用回鹘文写的《弥勒会见记》的跋文中有关于“Toxri/ Toγri”的记载。经专家考证,认为“Toxri/Toγri”就是历史上屡见记载的吐火罗。关于此种语种,国际语言学界还没有确认命名。不过,学者们认为,“吐火罗语”从词汇成分上而言,早期是受伊朗语族语言的影响,后期则受梵语的影响。
2.焉耆-龟兹语
这一名称是根据民族古文学学者季羡林先生的意见定名的,因为其地域的不同,种族的不同,因而分为甲、乙两种方言。甲方言主要流行于库车、焉耆、吐鲁番一带。据专家研究,此种方言是焉耆人的通用语言。乙方言主要在东部和南部流行,是龟兹人的通用语言。关于此种语言,有人也认为,它是梵语和龟兹方言的组合,或是古代龟兹居民在与来自北方突厥民族的接触中产生。而这些说法目前也并没有被学术界广泛接受。
从以上几个方面分析可见,古龟兹从人种、语言、文字都与中亚、欧亚、印度以及中原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其地理位置重要性的基础上,他们文化的内在机制不仅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而且各种因素都在龟兹这个富足的地方交汇、融合,进而形成了它深厚的文化底蕴。其中,有些通过它向周边地区辐射、产生影响,而有些则通过它发扬广大,形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影响了大半个世界,这方面首推佛教的传播。
佛教的传入使龟兹这片沙漠中富饶的绿洲似乎拥有了精神的家园和灵魂的归属地,使这里的人民变得更加的坚毅与善良。这些都是由于龟兹的地理位置、文化构成等多种因素决定了佛陀们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他们更好地向外传播佛学的休憩之地。
在佛教传播过程中,首先它是从印度西北部的犍陀罗开始,越过阿富汗中部的兴都库什山、阿姆河,走过帕米尔高原,进入西域。之后,从西域东传,路线可分为两条:一条是经罽宾(今卡菲里斯坦至喀布尔河中下游之间的河谷平原一带)至塔里木南缘的莎车(今新疆喀什地区莎车县)、皮山(今新疆和田地区皮山县)、于阗(今新疆和田地区于田县)、拘弥(今新疆于田县克里雅河东)、精绝(今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一带)、且末(今新疆维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且末县);另一条是中亚河中一带经费尔干纳盆地、伊塞克湖流域至塔里木北道尉头(今新疆阿合奇县的哈拉奇乡一带)、温宿(阿克苏地区温宿县)、姑墨(今新疆阿克苏地区拜城县一带)、龟兹(今新疆库车)、车师(今新疆吐鲁番西北)等诸国。其中,龟兹处于北道的要冲,是佛教东传的必经之路。
据史学家苏北海考证,佛教约在汉武帝元狩元年时传入龟兹。在这之后,佛教在龟兹迅速地传播开来。最初,龟兹国内信仰的是小乘佛教。它主张自渡或自利,并以“灰身灭智”和修成阿罗汉为最高目标,坚持“声闻”缘觉之道,注重三十七道品的宗教道德修养。但随着中原对于西域诸国文化影响的逐渐扩大,尤其是唐朝统一西域以后,龟兹就逐渐由信仰小乘佛学转向大乘佛学。
在《晋书卷九七·列传第六七·四夷》中记载,龟兹国“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而现今,库车县内的石窟壁画,就是当时龟兹人对佛教虔诚信仰的佐证。据考证,公元3-14世纪,龟兹国所建造的佛教洞窟多达600多个,面积达20000多平方米。这些惊人的数字足以让我们联想到,当年龟兹国是怎样的崇佛景象,甚至把它称为“佛国”也不为过。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石窟群有:库木土拉、森木塞姆、玛札伯哈、克孜尔等。这些石窟不仅仅描绘了佛教教义的画面,而且还记录了古龟兹人狩猎、农耕、畜牧等生活场景。在其表现风格上,以龟兹为主,但同时又汲取了中原、印度、希腊、伊朗等绘画特点。除此而外,这些石窟的保存,也为现今我们研究龟兹音乐提供了宝贵的图像资料。
然而,佛教传播的主要载体是“人”。随着佛教的不断发展,中原的许多高僧如法显、玄奘等都曾西行经过龟兹去印度学习。相同的,印度也有一些高僧如阇那崛多、达摩笈多、达磨战涅罗等经过龟兹东达中原来留学、宣教,为佛教的传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方面,鸠摩罗什(344-413)是龟兹的代表,对龟兹佛教的东渐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这位佛学大师从7岁时便展露出了极高的佛学悟性。他先学习小乘佛学,继而学习了大乘理论,在他不足20岁时便开始讲经说法,宣传大乘佛学。公元401年,鸠摩罗什来到长安,布道佛法。因为他佛学造诣高深且精通梵语和汉语,所以对中原佛教的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他的主要成就有:1.翻译佛经,使得佛教在中原地区广为传播。他在长安停留近12年,翻译佛教经典35部,共294卷,如《金刚经》《法华经》《菩萨藏经》等都是他的杰作;2.讲经说法,加深了佛教对于中原的影响;3.培养弟子,对佛教在中原传播做出来重要的贡献。他的门下号称弟子三千,如道融、竺道生等都是他的学生,均是南北朝时期著名的译经、讲经大师。
伴随佛教在龟兹国的盛行、传播,进而佛教艺术也向中原辐射,带动了中原音乐艺术的创新与发展,具有代表性的是舞蹈、乐器、佛曲等。
在现存早期佛教石窟壁画中,与舞蹈艺术相关的信息主要有:克孜尔135号窟中描绘了一个女菩萨,“头戴锦帽,背有光圈,肩搭一条红绸带,上身裸,下身穿及膝长裤,赤足,右手托碗,左手虚拈碗沿,是为碗舞”。另,在森木塞姆第26窟的天宫伎乐图中,有几名伎乐形象,“头戴花冠,胸前佩饰,舞姿飘逸,神情妩媚”。这就是绳舞者的形象。这些舞蹈一般出现在佛说法图或是佛涅画中,说明了它与佛教的密切联系。
此外,胡腾舞从中亚传播至龟兹后,也深得龟兹人的喜爱,并在民间传播与普及。在龟兹的石窟中,有许多胡腾舞姿的描绘,如克孜尔第77窟,反映的就是该舞图像:舞者动作飘逸,很有特点。它既表现了奔放洒脱的风韵又兼具秀美细腻的特征。舞蹈的伴奏乐器有横笛、琵琶、铜钹等。通过这一场景,让人似乎感受到,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舞者也跳出纷繁复杂的舞步,而且在这之中还掺杂着一些高难度的腾空动作。
胡腾舞是一种与杂技相结合的舞蹈。当它传入中原以后,也掀起了一种热潮。在许多诗歌中就有描绘其服装、配饰的诗句,如刘言史和李端两位诗人的诗句就比较典型:刘言史《王中丞宅夜观舞胡腾》中写道:“织成藩帽虚顶尖,细氎胡衫双袖小。”;而李端的《胡腾儿》则说:“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这两首诗都以描写胡腾舞的装饰为主。从中可以看出,舞者头戴缀有珠子的胡帽,身穿窄袖细氎长衫,腰间挂一宝带,脚穿软棉靴。其精致的服饰配合着舞者的舞蹈动作,有时是单独表演,有时则与佛教故事结合,穿插其中。
从龟兹传入的乐器大多也都与佛教有关联。这一点,从大量遗留后世的石窟壁画就可以证实。在这些壁画中,往往持乐器者头后都画有光环。这一图像的修饰从某种程度上说明都是菩萨的化身,是从另一个层面宣传佛教的教义。而其中的乐器主要是用于佛曲的演奏,或是用于舞蹈的伴奏,最常见的乐器是五弦琵琶、筚篥。
1.五弦琵琶
五弦琵琶主要出现在新疆克孜尔石窟编号8、14、38、80、98、100、192、196窟;库木土拉石窟的56、58窟;森木塞姆石窟42、48窟。它是龟兹石窟群壁画中描绘最多的乐器。
根据石窟中所表现的图像来看,五弦琵琶有一个共鸣箱,成棒状型,直颈。在《新唐书卷二十一·志第十一·礼乐十一》中也有关于它演奏方式的记载,如:“五弦,如琵琶而小,北国所出,旧以木拨弹,乐工裴神符即以手弹,太宗悦甚,后人习为搊琵琶”。
从众多石窟的描绘来看,龟兹人非常喜爱这个乐器。在它传入中原后,也掀起了胡琵琶风。《通典》卷一二四记载:“自宣武以后,始爱胡声,迫于迁都,屈茨琵琶,五弦。”另《旧唐书·礼乐志》也有关于它的描述,如:“琵琶、五弦及歌舞伎,自文襄以来皆所爱好,至河清以后,传习尤盛。”这些都是五弦琵琶在中原宫廷中流行的写照。
总体看来,五弦琵琶在传入中原过程中先是为佛教服务,后又进入宫廷,逐渐普及化。尤其是在太宗时期,它的演奏技法多样,不仅能表现粗狂之风,而且也能表现细腻之情,成为当时一种时尚。它的弹奏技法是现代琵琶演奏技法的雏形,对探究琵琶的渊源具有着重要意义。
2.筚篥
筚篥是龟兹音乐文化中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乐器,在克孜尔及库木土拉石窟中都有关于它的描绘。其中,克孜尔石窟38窟《天宫伎乐图》上以及库木土拉石窟13、16、24、46窟中都有它的写照。关于它向中原传播的途径、方式及时间,虽然现今没有确切的文字史料,但从以下学者的研究可以启发对它的深入了解:
(1)常任侠根据汉代出土的乐俑判断,筚篥是汉代传入。(2)霍旭初认为,筚篥大约在公元四世纪传入。他的依据是南北朝时期何承天《篆文》中写道,“必栗者,羌胡乐器名也。”(3)李根万推测,筚篥传入中原可能有两种时期,其一为十六国时期,其二为北周时期。
按历史的发展来看,筚篥在不同时期的称谓不同,这是它在中原发展及其演变的过程,如:南北朝时,它叫作“必篥”“悲篥”;在隋代时叫作“筚篥”;唐代称为“筚篥”“觱篥”“芦管”“笳管”“雅管”“凤管”;宋元明时期称为“头管”;清代又称为“管”,其又分为“大管”和“小管”等。
而关于筚篥的种类,文献中可查到的是:南北朝时期有大筚篥、小筚篥、桃皮筚篥、柳皮筚篥、双筚篥;隋唐时期有银字管、漆筚篥等。这些不同样式在隋唐宫廷各乐部中都有使用,如“西凉乐”中用大筚篥、小筚篥;“龟兹乐”“疏勒乐”“高昌乐”中用筚篥;在“安国乐”中用筚篥、双筚篥;“高丽乐”中则使用大筚篥、小筚篥、桃皮筚篥,等等。
从筚篥的传播进程来看,筚篥的流行正是伴随着佛教在中原盛行,尽管我们常说佛教大约在公元1世纪被引入中国,而实际上,在近三百年间,它大多都在龟兹及附近区域流行,并未渗透到中原。而真正进入中原腹地,是在南北朝时期伴随着佛教广泛传播,开始流行起来。它包含着龟兹浓厚的文化底蕴、负载着龟兹人的审美观,在崇尚胡文化的大气候下渐入中原人的视野。也恰恰正是这种精神层面的感知与佛教文化的结合,使得它在传播过程中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态势。这种现象不仅在中国是,而且在韩国、日本亦是如此。
佛教传播的载体之一——佛曲的功用也是不容小觑的。最早的证据就是《摩诃兜勒》,它是西汉时期张骞从西域带到中原的佛曲。关于此曲,钱伯泉先生考证,“摩诃兜勒”意为“大陀罗尼佛”,是赞扬高位菩萨罗尼的“一支佛曲”,也很可能是“多罗头尼摩克钵”的意译,为“赞颂陀罗尼菩萨的佛曲”。宋博年和李强先生也赞同这一看法,认为《摩诃兜勒》是以地名为曲名,乃指大夏国音乐。按照人类学家玛丽琳·斯特拉森(Maylyn Strathern)“关联学”观点,任何事物都处于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环境中来推断,古代西域文化均受古印度佛教的影响,那么,张骞从西域带回的大夏国音乐也一定与佛教有一定程度上的关联。所以,《摩诃兜勒》从西域传入中原,不仅带有佛曲的音乐调式,而且也是西域音乐文化首次传入中原的见证。
佛曲的影响不仅仅如此,在龟兹乐舞传入凉州以后,与当地音乐进行交流、产生了著名的“西凉乐”。其中就包含了许多佛曲,诸如《于阗佛曲》就是代表作。“西凉乐”是龟兹音乐与中原音乐的合成,它不仅吸收了龟兹的乐舞特征,而且也容纳了龟兹流行的佛曲与乐器,在北魏、隋唐时期的宫廷音乐中均占有重要的地位。
在唐代,随着佛教的盛行,其宫廷音乐中就有很多佛曲被演奏。同时,也随着道教的兴盛,原来从龟兹传来的乐曲、佛曲也不断地被汉化。宋王博《唐会要》卷三十三记载,唐天宝十三年(754)七月十日太乐署曾奉旨将宫廷用的曲名和该诸名刻在太常寺的石碑上。该石碑上共录213首乐曲,其中更改名称者59首,占总数的四分之一。所刻录的佛曲都是当时宫廷音乐中的一部分,如解曲《婆伽儿》《急火风》《耶婆色鸡》《移都师》四曲分别改称为《流水芳菲》《舞鹤盐》《司晨宝鸡》和《大仙都》,《龟兹佛曲》改为《金华洞真》,《急龟兹佛曲》改为《急金华洞真》等。该石碑所记载的事实,反映了龟兹佛曲不断被汉化的一个过程,也反映出道教兴盛而佛教衰落的境况。
龟兹在几千年来的发展过程中之所以能产生出如此光彩夺目的文化和艺术,一是与它自身的地理位置、文化的内在机制等因素密切相关,二是与当时中原的政治制度、经济发展和文化的昌盛不无关联。这一系列的条件促使龟兹及其文明成为了一个中西相融的复合体。
在历史进程中,龟兹通过自身对各族文化的融合形成了具有龟兹风格的文化和艺术,这对于中原、中亚、南亚等地区的艺术发展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它的音乐文化也与这些地区有着不可分割的历史渊源。仔细品味它灿烂辉煌的历史,我们会发现,龟兹在用它自己的方式为世人展现着东西融合的神奇魅力的同时,并一直影响着周边地区。这些事实无论从遗留后世的壁画、文书,还是乐器等都可追寻到它的历史踪迹。
①“凿空”为开通道路之意,最早见于《史记·大宛列传》。
[1]韩康信.新疆楼兰城郊古墓人骨人类学特征的研究[J].人类学学报,1986(3).
[2]韩康信.丝绸之路古代居民种族人类学研究[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
[3]王功恪,王建林.龟兹古国:遗落的西域古地文明探秘[M].重庆出版社,2007.
J607
A
1003-1499-(2020)04-0005-07
曾金寿(1966~),男,西安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西北民族音乐研究中心研究员。
西安音乐学院院级课题“丝绸之路音乐”(批准号:2019yin-01)研究成果。
2020-10-12
责任编辑 春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