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悦
对当下文化产业中音乐现象的思考——以音乐社会学的视角
●张 悦
(西安音乐学院,陕西•西安,710061)
文化产业的提出至今已经七十余年,阿多诺对于大众文化的批判时至今日仍有巨大的现实意义。当今社会中的音乐现象纷繁复杂,令人眼花缭乱。从音乐社会学的视角,针对文化产业中的有关音乐现象进行阐释与批判。
文化产业;音乐现象;音乐社会学
Culture Industry这一术语产生于20世纪初。最初出现于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和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合著的《启蒙辩证法》(1947)之中。按照2001年联合国教育、科学及文化组织(UNESCO):《文化、贸易和全球化》()的报告里给出的定义:“culture industry”通常是指这样一些行业,它们“创作、生产、销售’内容’”,“从本质上讲它们是不可触摸的并与文化有关,一般通过著作权来保护,并且以商品或服务的形态出现”[1](P373)。industry可翻译为工业或产业。工业主要是指原料采集与产品加工制造的工程。而产业是包括工业在内的社会分工和生产力不断发展的产物,含义更广泛。“文化工业”与“文化产业”作为表意相似的名词经常被混合使用。从历史的角度看,文化的工业化(industrial)形成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两次工业革命,主要见于文化产品的产生与传播手段;从社会的视角出发,由于社会发展于是逐渐形成并衍生出以文化为内核的庞大商业体系,看作是文化的产业化(industrial)更加准确。本文主要就文化产业造成的音乐社会活动以及伴随而来的相关现象作出阐发与批评。
文化产业伴随着社会的现代化而来,经过长时间的铺垫与蓄积,在近百年达到了井喷式的增长。纵观西方历史,音乐与社会的关系一直处于变化之中。社会结构、意识形态、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等变化都会影响音乐与社会的关系。据西方有明确记载的音乐社会史来看,欧洲早期的音乐史从教会开始。基督教教会音乐在西方音乐社会史中占据了特殊的地位。文艺复兴时期,音乐的重心从教会转至以皇室和贵族为主导的宫廷。“正如贵族觉得需要以小号和鼓来代表他们的地位和威望,并且他们的社会娱乐应该是弦乐和木管乐,中产阶级也要求音乐在他们自己的活动中增添具有象征性和积极性的荣耀。而欧洲大陆城市的发展美化了教会,扩充了教堂唱诗班,同时也为宗教仪式雇佣了最好的歌手和作曲家,他们希望音乐社会化,来提高他们生活的尊严和文明”[2](P14)。自古以来,音乐有选择的被用来作为宗教的传道工具、贵族权力与身份的象征,与下层民众的音乐形成对比。音乐欣赏的阶层逐渐下移与音乐场所的变化有关。随着剧院的出现和剧团的组建,“到了16世纪90年代,至少在伦敦,人们可以听到更多的公众音乐,而不仅仅依靠更夫乐手和吟游诗人。”[2](P282)音乐场所的出现一方面促进了更多的人欣赏音乐,另一方面也通过设置进入场所的规定将欣赏音乐的人群身份加以划分——不同阶层的人进入不同的场所欣赏不同的音乐。如今,不同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审美偏好选择不同的音乐场所。随着科技的发展,唱片产业、广播媒体开始兴起,直至今日的网络媒体,音乐的听越来越不局限于某个特定场所。同时,科技的发展也使得人的感官运用更加全面充分,欣赏音乐的方式也慢慢转变。人们可以在音乐厅里正襟危坐地听、歌舞聚会中随着音乐摆动、从播放系统中走马观花地听、音乐使用的方式也越来越宽泛:电影中作为情绪推动的背景音乐、商场中的音乐、餐厅中的音乐……
从社会的角度来看音乐文化产业,涉及的问题十分广泛。主体的层面可分为不同的社会群体、社会中的群体和群体中的个人;围绕主体的相关问题有:文化、地域、民族、等背景以及心理学问题等等。个体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等活动结成了群体,即人类社会。社会存在基础上的情感心理和文化传统对于美感具有决定性影响。[3](PI)同时,社会心理文化对于美感发挥作用是通过个体心理过程来实现的。个人面对艺术、文化时,自身的审美选择会做出判断,这种判断是经由他本身所受的教育、所在的阶级、信仰的宗教、政治倾向以及国家情感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作出的,其中包含着复杂的价值观体系。此外,众所周知,作为群体的人类具有超地域性与超文化性的共同感受力。共同感受力任何变化的最初征兆往往在艺术和纯科学中看到,这是因为艺术和科学是最自由不拘的活动,很少受制于社会条件。[4](P93-97)许多人认为个人的审美判断是私人的、无根据的、非理性的,其实不然。感知是复杂的,但绝非凭空而来。正如鲍姆加通表明,感知并不是低级阶段,并不是知识的含糊、混乱的开始,其自身就是一种知识。由于感知具有知识的特性,有其自身的存在能力,因而在任何感知中都可以企及完满性,完成其目的,它将多样性凝结,将各种不同的感知统括为整体。[5](P13)勒庞在《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提出,个人处于群体时,自身的价值体系与审美判断会被消解。处于群体中的个人将自身情感与思想融入群体中,因此个体的差异被隐藏、模糊。即“社会作为总体却是非理性的。”[6](P1-2)综上,社会心理靠个人心理实现同时又反作用于个人心理,个人心理受各种先在的条件影响,并非无理性、无规律,个人处于群体之中时自身的理性容易受制于社会群体心理。
20世纪80年代至今,我们始终处于知识爆炸的时期。如今,信息网络十分发达,而互联网自身承载信息的特点也使得知识碎片化。表面上看,我们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但实际上,繁杂又破碎的知识只是让我们产生了一种“获得”的错觉。更新迅疾的信息如过眼云烟,无法对人们的生活产生持久的、积极的影响。网络给文化的传播提供了便捷的同时也导致了更多“焦虑”。人们迫切希望吸收优质的文化成果,急功近利使人们逐渐失去了对优秀作品的甄别能力。当今社会盛产“短线思维者”,机会主义、速成主义越来越受到追捧。这些功利的思想使得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 Darwinism)在人类社会大行其道。美国历史学家霍夫施塔特(R.Hofstadter)把这个词当作贬义词来使用,认为社会达尔文主义主要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借助于达尔文主义鼓吹自由放任主义的思想、观点(个人主义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另一种是以达尔文主义为种族主义、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辩护的思想观念。[7](P110)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际上是十分狭隘和片面的伪精英主义(elitism)思想。社会达尔文主义试图通过对于文化的掌控与取舍,向大众传达艺术欣赏中潜藏着人的阶级性,将人的品位分成三六九等。文化产业如同社会催化剂,无形地把民众分成不同的阶层。艺术被拿来当作标榜自身修养乃至阶级地位的文化标签。阿伦特认为,20世纪人类社会面临的最大文化危机就是经典淡出、人与自然相对和谐的关系消逝、历史虚无主义崛起之后,市侩主义对文化的挑战与侵蚀。第一种市侩主义是普遍的文化上虚无而政治上犬儒的主流价值观念。第二种市侩主义被她反讽性地命名为“文化市侩主义”或“有教养市侩主义” ——为了它自身的目的,例如社会地位和身份,开始垄断“文化”。因此,“在追求社会地位的斗争中,文化渐渐成为一种提升自身社会地位的重要武器。’教化自己’离开现实所在的低级领域,上升到一个据说是美和精神所在的高级但非现实的领域,以艺术和文化的途径来逃避现实。[8](P85)伪精英主义者企图制造规则,造成审美正确的假象。
阿多诺以其批判的眼光,将文化产业中的艺术看作是被异化后变成的以消费为目的的商品(区别于“大众文化”的计划性和自发性)。文化产业中的“艺术商品”抹杀了人性的物质关系,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工具。“消费者不是上帝,不是消费的主体,而是消费的客体。”[9](P43)阿多诺作为有着“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之称的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继承了马克思关于分析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从唯物史观的角度来看,围绕着文化产业的全部美学冲突,都可以归结为艺术作为“自由的精神生产”本身的历史必然性和它的实际上的不可能实现之间的冲突,这种冲突的根源仍然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普遍存在的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冲突。[10](PI)资本家在“文化产业”上对于劳动者采取操纵、控制的方法,这种操纵性是如何体现的呢?“文化产业”的生产者是社会精英,也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阶级——他们手中掌控着文化传播的手段和途径,而“文化产业”的接受者却是人民群众。在阿多诺眼里,“文化产业”的传播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灌输。[11](P9)这并不是为大众创造,也不是服务于大众的文化艺术,而是生产出来强加给大众的。“大众传媒”是统治阶级的障眼法,让群众误以为自己是“文化产业”的主人。[12](P126)它也具有意识形态的控制功能。由于“文化产业”的普及使接受者处在一个被动接受的状态,逐渐丧失了自主判断的能力,长久以来便成为了一个容纳信息的器皿。统治阶级的意愿通过大众传媒得以传播,长此以往剥夺了人们的自由和反抗的意识,让群众误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变相地压迫和剥削都成了合理的,让大众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为统治阶级服务,这就达到了意识形态的灌输目的。[13](P22)
音乐相较于其他艺术,它自身的非视觉性有着得天独厚的传播优势。人们在欣赏音乐时不需要视觉的参与,所以人们可以随时随地通过便捷的播放系统欣赏音乐。音乐的旋律、节奏本身不需要深入思考,所以破除了语言的牢笼,可以仅仅只诉诸于听觉感性体验。与此同时,为了适应歌曲的娱乐性,歌曲本身的内容承载不断减少、叙事单一,歌曲的创作越来越简单,诞生了大量的流行音乐。市场机制下,成为商品的音乐在市场的强大压力下不再执着于它的价值,变成纯粹为了赢利而进行的生产而不是创造。现代流行音乐是现代流行文化与商业化的产物,有着方便、快捷、通俗的特点,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粗制滥造、低俗劣质等缺点。阿多诺对于流行音乐的批判在揭示流行音乐的本质特征之后,进一步指出造成这种标准化的根本原因——模仿——及其产生的原因——商业竞争。商业竞争带来模仿,因为这些人已经成为市场中为了追求竞争结果失去自己个性的创作者。[14](P47)“流行音乐的音乐标准原本是有一个竞争性的过程发展出来的。当某一首流行歌曲获得巨大成功,成百上千模仿它的其他歌曲就会出现。”但“商业性娱乐的制造者们认为自己是对的,因为他们给了大众他们所要的”[15](P373)。究竟是听众选择音乐还是商业社会看似给人们选择实际却是不断将糟粕散播给民众进而培养出了会做出如此选择的人们?
文化产业,在现代大众媒介和日益精巧的技术效应的协同下,借用源于自由竞争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中的“伪个体主义”,张扬戴有虚假光环的总体化整合观念,一方面极力掩盖处于严重物化和和异化社会中的主体-客体关系之间关系与特殊——一般关系之间的矛盾性质,另一方面则大量生产和复制千篇一律的东西来不断扩展和促进“波普文化”(pop culture)向度上的形式和情感体验的标准化。其结果是有效地助长了一种精于包装的意识形态,使人们更加适应于习惯性的统治,最终把个性无条件地沉淀在共性之中,从而导致了生活方式的平面化,消费行为的时尚化和审美趣味的肤浅化。这种所谓的“波普艺术”(pop art)通常具有技术性“包装”的外表,显示出一种“伪自发性”和惺惺作态的形式。[16](P4)音乐在表现情感、渲染情绪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无论是个人情感还是爱国主义,音乐可以被用来承载各种不同的题材。举例来说,人类普遍具有对悲剧性的崇尚。无论是西方自古希腊以来的悲剧传统以及经久不衰的悲剧研究,还是世界各国宗教之中都存在的“受难”篇章;无论是中国人音乐审美心理中的“尚悲”偏向,[17](P484)还是日本民族文化中普遍存在的“物哀”情致。有研究表明,消极情绪与积极情绪相比,对人的影响是长时间的,而且会实质性的影响身体症状。现在的流行音乐中存在大量的悲伤情绪指向的歌曲,但大部分均限制在男女情爱的题材,还有一部分是经历了生活中的挫折之后对自身、他人、社会的失望情绪。如此之多相似的音乐产生,如此之多的听众选择这种音乐,乃至形成了一种社会现象。“全靠定型了的审美存在的规定,个人经验才能融入共性之中。”[18](P175)消极情绪固然是应当存在的,但是刻意把消极情绪扩大化、久久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甚至将一点点情绪上升到生死层面,其实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放纵。如果是只作为一种情绪发泄的出口未尝不可,但是对于少不经事又没有成熟的自我调节能力的青少年,很容易造成一种自我认知乃至生活理念上的误导。
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创造“艺术”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艺术的边界越来越模糊。虽然“艺术”历经了漫长历史才逐渐凸显出自身特点,并且称其为“艺术”的历史不过三百来年。但可以确信的是,“艺术”的形成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有“经典” ——高质量的艺术作品。它们经久不衰,不受时间的侵蚀,并且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给人高品质的审美感受。随着一个又一个“精神性”突出的现代作品产生,“艺术”消失了,只剩下了运用艺术“表达手段”产生的作品。时至今日,每个作品都需要经过不断商榷才能被称作是“艺术作品”。可以说,“艺术作品”变得更加“私人化” ——它的受众范围越来越小。这一方面反映了当下艺术曲高和寡,以至于艺术和群众发生了断层;另一方面,当下社会越来越少的人会意识到这个社会在审美上出了问题、人文精神已经严重缺失,取而代之的只有麻木不仁和无意义的狂欢。人们为了各种情感而哭泣,被许多情怀所感动,但是他们对于艺术的“消亡”却根本一无所知。现代社会的作品,几乎全部都是他律性的。商品社会中,作品的批判性削减,娱乐性提高,艺术逐渐失去了应有的品格。作品成了小资产者欲望的猎物,他们期待作品带给他们某些东西。艺术作品成了能填饱这种欲望的“东西”。事实上,如果说作品是小资产者欲望的猎物,它同时也是他们的欲望来源。这些艺术作品理想化的肯定自己,提供了他们需要的形象。可以说,欲望本身即是一种阶级的产物。[18](P4)阿多诺认为,在艺术的社会性践踏自律性的地方,在艺术的内在性明显和社会关系相矛盾的地方,自律就成了受害者。[19](P3)商业作品的盛行,消解了艺术背后的具体训练,艺术的创造性也随之消解,音乐商品呈现标准化和伪个性化,进而使听众的智力退化。[15](P48)需要思考:艺术作品与商业作品的边界在何处?
文化产业之后,文化的成分逐步消减,产业化愈加凸显。唱片经济之后,迎来了娱乐经济与数字经济。比如,产生以偶像为中心的“粉丝”(fans)和“饭(fan)圈”。追星、捧星、造星的过程,将自身的感情投射在一个偶像符号上,把偶像一次又一次无意义的商业竞争胜利看作是自身意义的实现。一边使粉丝有种强烈的“参与感”,一边使其掉入消费主义陷阱。再比如,“选秀”兴起,至今依然逃不过兜售“梦想”的套路。人们轮番站上舞台诉说自己的梦想,然而也不过转瞬即逝,消失在大众视野中,成为了资本家们手中的棋子。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却悄无声息地被淹没在时代潮流之中。有人认为流行文化是青年人找寻自我、表达自我的产物,也有人认为这是一场虚无而盛大的狂欢。究竟有多少人真的在这样的商业文化中找到了自我?又有多少人其实早就迷失了方向?另外,各种打着“风格”旗号的“改编”,到底是丰富了听众的审美与选择,还是另一种商业手段?还有各种音乐比赛、音乐考级盛行。尽管音乐专家大部分对于这些现象持批判态度,然而这种现象却只增不减,呈现愈演愈烈的态势。一方面,一些人希望借此经历名利双收;另一方面,许多家长抱着走捷径的态度逼迫孩子去参加各种比赛、赢得各种证书。一边说着艺术对人自身的陶养,一边却只强调产生的功利性结果。如今,文化早已消失,只剩下打着文化旗号的产业。没有人为此感到疑惑,因为每个人都“各得其所”。最终,人们的狂热追捧、逐渐遗忘的循环本身形成了一种“文化”。
批判的目的不是为了批判本身,而是为了通过否定现实中的不合理,来导向合理的未来,即救赎。[19](P9)如何在当今社会的洪流中守住音乐作为艺术的底线,使其“如其所是、是其所是、成其所是”?如何将已经偏离航向的流行文化之船驶向正确的方向?如何唤回已然丢失的人文精神?如何更好的平衡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关系?如何令“文化产业”对社会发挥积极的作用?
首先要明确,文化产业的目的是人更好的生活,也就是其在宏观和长远的视野里应该对人有益,而不是单纯为了经济利益。其次,引导文化产业良性发展的的推动力是自上而下的。真正的精英不应当只是传达具有偏见的阶级理念,而是对于大众的欣赏趣味做出正向的引导,并且使艺术始终保有其自身的品格和价值。生产者应当产出更多优质的作品,而不是纵容文化垃圾、用商业手段蒙蔽和欺骗大众,这样无益于民智的开化。最后,文化产业的生产环节需要制度上的要求和舆论的监督并济,守住自己的底线,少一些噱头,多一些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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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6;G206
A
1003-1499-(2020)02-0146-05
张悦(1995~),女,西安音乐学院2018级在读研究生。
2020-05-25
责任编辑 春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