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帝”成素俄语熟语的语言和文化阐释

姚佳明 王 钢

（大连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44）

一、引言

公元988年，弗拉基米尔大公从拜占庭引入东正教，并将其正式确定为国教。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东正教精神逐渐渗透到俄罗斯民族意识之中，并成为俄罗斯文化的典型特征，对俄罗斯民族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都产生了极大影响，在国家发展的重要阶段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苏联解体后，面对突如其来的社会巨变，面对各种社会思潮的冲击，俄罗斯民众出现了茫然无措感和信仰危机，这为俄罗斯东正教的复兴提供了契机。政府也在有意识地推动东正教的发展，以求用东正教的教义规范社会行为，用东正教信仰凝聚力量。随着东正教在当代俄罗斯的复兴和发展，东正教也成为俄罗斯学界研究的热点。

东正教作为俄罗斯社会最主要的宗教意识形态，深刻影响着包括语言在内的整个俄罗斯文化，俄语中许多词汇都打上了东正教的烙印，在语言的精华——熟语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时至今日，俄语熟语中依然包含众多带有东正教色彩的熟语，并仍在积极使用，这反映了东正教对俄罗斯日常生活的深刻影响，也表明俄语熟语背后隐藏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俄语学界对宗教与熟语关系的研究已有所涉猎，朱达秋从词源的角度对带有宗教色彩的熟语进行了总结，并介绍了俄语熟语具体反映出的宗教观点；[1]丁昕指出了东正教在俄语熟语中的反映，对与东正教教义、仪式等有关的熟语进行了简要阐释；[2]牟丽不仅较为细致地论述了熟语学与宗教的发展，分析了俄语熟语反映的文化内涵，还对宗教熟语的修辞特点进行了研究[3]。尽管国内学者对俄语熟语的起源、宗教因素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词源分析，但是仍缺少对带某一特定成素东正教熟语的研究，缺乏深层次的文化阐释。

二、东正教熟语：东正教在语言世界图景中的映现

脱胎于“世界图景”理论的“语言世界图景”（языковая картина мира）是语言与文化研究领域的重要理论。“语言世界图景是世界图景在语言中的语言化、符号化、语义化表达，它是历史形成的、某一语言社团对外部世界素朴的观念认知的总和。”[4]也就是说，语言世界图景蕴涵着民族文化的渊源与内涵，体现一个民族的价值观、道德观、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等多方面的内容。而东正教熟语是源于人们对宗教生活经验的总结，人们把在信仰宗教过程中形成的共同认知、历史和文化凝练在了熟语中。东正教熟语包含着俄罗斯民族的思想认识和对事物的看法评价，透过它可以窥见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中对东正教的认知。由于东正教熟语数量众多，本文只将带“上帝”成素的熟语确定为研究对象。

俄语中“上帝”主要有以下两层含义：1.宗教中最高地位的神，创造世界并掌管世界。2.转义为崇拜的对象或拥有特殊才能的人。“上帝”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始终与宗教关系密切，这是一个独具宗教特色的词。通过分析带“上帝”成素的熟语，可以揭示俄罗斯民众对“上帝”的共同认知，还原映现在语言世界图景中的“上帝”形象

本文所指熟语不包括谚语，主要为成语和俗语，不具体区分成语和俗语。以《俄汉成语词典》[5]和《俄语成语语源词典》[6]，以及俄罗斯学者 С.И.Ожегов和 Н.Ю.Шведова编撰的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7]、В.И.Даль的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живого велико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8]、Д.Н.Ушаков 的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9]、А.П.Евгеньева编 撰 的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10]、Словарь современного русского литературного языка[11]中收录的 241 条带“上帝”成素的熟语为语料，并在俄罗斯国家语料库（http://www.ruscorpora.ru/）中选取例句进行分析。

三、带“上帝”成素熟语的语言阐释

1.带“上帝”成素熟语的语义特点

熟语的语义一般具有整体性，这种整体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熟语的各组成部分作为一个整体来表示熟语的语义，另一方面，熟语的语义进一步引申，具有其独特的隐喻或形象意义。经过对带有“上帝”成素的熟语进行分析和统计，我们发现，带“上帝”成素的熟语语义也具备这样的特征。根据带“上帝”成素的熟语所表达的语义特征，本文将其分为两类：意义与“上帝”直接相关的熟语；意义与“上帝”间接相关，即具有隐喻、引申意义的熟语。

第一类，意义与“上帝”直接相关的熟语。这类熟语的意义大多可以直接从字面上理解，也就是说，熟语的实际意义与字面意义一致，同时保留了“上帝”的形象。例如，бог миловал（上帝保佑，上帝垂怜），да благословит тебя бог（愿上帝赐福你，祝你成功），сам бог велил（天赐命定，上帝安排）；бог свидетель（上帝可以作证（以表白自己正确））

等等。这些熟语的意义并不难理解，因为与熟语的字面形式相一致。同时，这里“上帝”都是作主语，是动作的施事者，也体现了由“上帝”做主的意思。但是，这种实际意义与字面意义完全一致的情况并不是很多，理解熟语的意义还需要综合考虑其来源、文化内涵以及修辞语用等因素。

第二类，意义与“上帝”间接相关的熟语。这类熟语大多具有隐喻意义，实际上是熟语意义的抽象化和概括化，使熟语所表示的意义向外引申。例如，бог в своём ремесле（本行的高手，精于本行）；не гневи бога（天生的，有天赋的）。这里“上帝”喻指为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与其原义——宗教里至高无上地位的神灵不同。此外，还有 бог обидел（生来就没有（某种本领，才能）），богом убитый（天生傻子，脑袋不管用的家伙）等等。对这些熟语的理解不能停留在字面意义上，需要更进一步阐发其引申义。

2.带“上帝”成素熟语的结构特点

带“上帝”成素的熟语是语义和结构的统一体。结构有外部语法结构和内部语法结构之分，前者是熟语与其他词的语法关系，后者则着眼于各成素之间的关系。按照内部语法结构模式，带“上帝”成素的熟语可以分为词组式和句子式两类，在搜集的语料中有143条是词组式结构，有98条是句子式结构。

词组式熟语又分为简单词组式和复合词组式。简单词组式熟语中只有一种语法联系，分为并列联系、支配联系、一致联系和依附联系。以动词为主导成素的支配联系的熟语数量相当多，如молить бога（替……祈祷，求神保佑……），почить в боге（死亡，升天）等；还有以前置词为主导成素、属于支配联系的熟语，例如 с богом（愿上帝保佑），от бога（天生的，有天赋的）等 ；以及有依附联系的熟语，例如 богом хранимый（受上帝保佑的）等。此外，属于一致联系的熟语也不少，例如бог правый（正义的上帝）等。复合词组式熟语，指的是拥有两种及以上的语法联系，例如перед истинным богом（敢在上帝面前发誓，千真万确！）перед 和 бог之间是支配联系，истинный 和 бог之间是一致联系。

带“上帝”的熟语多属于简单句结构。其中，简单句结构的熟语又分为单部句式和双部句式。单部句式结构的熟语中以确定人称句为主，例如под богом ходим（天有不测风云）；还有无人称句，例如 слава богу（谢天谢地！）。双部句式熟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其中以动词性谓语主谓结构居多，例如 бог знает（天晓得），бог дал（居然得到机会）等。此外，还有少量的复合句，例如 живу пока бог грехам терпит（过得还顺当）。

熟语能够根据各成素内部的语法关系产生新的变体形式，但内部形式是固定不变的，这种固定的结构模式不仅朗朗上口，更利于记忆和传播，在熟语代代相传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四、带“上帝”成素熟语的文化阐释

“俄语熟语是经过许多世纪提炼出来的定型的词句，可以言简意赅地表达各种思想和概念，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和民族色彩。”[12]带“上帝”成素的俄语熟语在俄罗斯民族语言中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俄罗斯民族语言世界图景中的“上帝”形象，我们认为，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中主要存在三种“上帝”的形象。

首先，“上帝”是创世主，创造了世界并掌管着世界。例如 бог уродил（天赐丰收，有收成），бог по душу посылает（上帝要来招魂了，活不长了）бог прибрал（上帝叫去了，归天，死去）等等。

① Бог уродил,Бог людям угодил,― экая благо дать от земли! 上帝赐予丰收，上帝满足人民的愿望——这是上天的恩惠！ («Последний поклон» ―Виктор Астафьев)

② Так как Михайло чует, что бог скоро пошлёт по душу, с этого дня он вверяет всё хозяйство Ларивону. 由于米哈伊尔觉得上帝很快就来招魂了，从那天起他将所有钱财委托给了拉里翁。(Повесть о детстве Федор Васильевич Гладков)

例①出现在原文中的场景是，每次主人公的祖母去河边洗菜，主人公看着干净的蔬菜都很高兴，于是祖母说出了这句话，这表明在祖母心中，蔬菜是“上帝”赐予的，正是这种恩惠使孙儿感到快乐。这句话里“上帝”正是创世主的形象，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由“上帝”创造，精神世界的变化也由“上帝”的行为牵引。例②中则是前文提到了米哈伊尔快死了，他觉得“上帝”要来招魂了，因为他相信是“上帝”决定了他的寿命。这些都表明在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中，人的收获与否和寿命长短都由“上帝”决定，它是世界的主宰，由于“上帝”在宗教中的至高无上性，教徒常常按“上帝”的旨意行事，认为自己的命运是“上帝”早就安排好了的。这种信仰在俗世生活中表现为对权力的膜拜，沙皇时期东正教成为维护政权的工具，人们认为王权来自神权，于是沙皇成了“上帝”的代理人，神圣不可侵犯，有这样的意识才使沙皇统治在俄罗斯存续许久。

其次，“上帝”是仁慈的父，十分庇护自己的子民。例如，бог миловал（上帝保佑，上帝垂怜（指一切都顺利）），бог хранит（上帝保佑……平安无事（免遭祸害等）），бог с тобой（愿上天保佑，愿一切顺利等等）。

③ Конечно, бывало, что обижали и моих детей.Хотя, Бог миловал, случалось это редко.当 然， 我的孩子也曾经被别人欺负过。尽管上帝是仁慈的，但这种情况仍然偶有发生。(«Матушка» ―Людмила Кодзаева)

④ ― Бог хранит, Григорий Пантелевич, живые и здоровые.上帝保佑，格里戈里·潘捷列维奇，都还活着并且很健康。(«Тихий Дон» ― Михаил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Шолохов)

例③是在被问到自己的孩子受到别人的欺负，心灵受到伤害时，应当如何抚慰孩子？母亲答道虽然上帝仁慈，但这种事还是多少会发生，她会告诉孩子们善良的话语比拳头更有用，因此孩子们一直善待他人，因为他们都是“上帝”的信徒。例④也是在格里戈里问起自己的孩子们时，老人回答说受“上帝”的保佑，孩子们都很健康。在例③和例④中都反映出了“上帝”是一个保护者的形象。一方面，这些熟语反映了“上帝”保护自己的子民，是一个仁慈的父亲形象，信徒也在某种程度上按照“上帝”的仁慈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俄罗斯民族十分笃信宗教，认为信教能使自己生活顺遂，尽管他们无法亲眼看见“上帝”，但是他们认为“上帝”一直守护在自己的身边，“上帝”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第三，“上帝”是公平正义的法官，明辨是非曲直。例如，бог вам судья（上帝会裁决您，自有上帝裁决），как бог велит（听凭上帝的意旨，听天由命），перед исинным богом（敢在上帝面前发誓！千真万确），бог свидетель（上帝可以作证（以表白自己正确）），бог шельму метит（上帝给恶人作上记号，流氓骗子总要露出马脚）。

⑤ —Бог вам судья, господа честные,обманывать круглую сироту! 老 实 说， 上 帝会审判你的，竟然欺骗一个孤儿！(«Юрий Милославский, или Русские в 1612 году» ― Михаил Николаевич Загоскин)

⑥ Я не умею выражать свою любовь,признательность, благодарность… И ласкаться я также не умею… В этом я не виновата, Бог свидетель тому. 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爱，欣赏，感激……而且我也不知道如何表示亲热……这不是我的错，上帝可以作证。(«Вторая Нина» ― Лидия Алексеевна Чарская)

在例⑤中老妇人因为卖牛奶得到的钱少而如此说，这表明在她心中“上帝”会帮助她讨回公道，反映出“上帝”是公平的法官形象。例⑥中，尼娜被质问不爱自己的父亲时，认为上帝可以替她作证，自己只是不会表达。这体现出在她心里上帝是值得信赖的，是明辨事理的形象。由此可见，在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中，“上帝”是公平公正的法官，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在人们的心中“上帝”是权威的代表，是值得人信任的裁判者形象。“上帝”不会放纵坏人，他会引导人们明辨是非。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俄罗斯人民认为自己的言行都受“上帝”的监控，做的坏事都逃不过“上帝”的法眼，“上帝”就是真理，也是人们生活的道德准则，对“上帝”更加坚信不疑。

五、结语

带“上帝”成素的熟语由来已久，反映在熟语中的语言世界图景也已根深蒂固，因此直至今天，我们仍然能够从中了解俄罗斯民族的特点和对东正教的情怀。通过分析带“上帝”成素熟语的语言和文化特征，不难发现，在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中，“上帝”始终是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存在，是俄罗斯民族意识中的创世者、保护者和审判者。在俄语学习过程中，重视挖掘带“上帝”成素熟语的文化内涵，再现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中的“上帝”形象，不但能够帮助学习者恰当运用东正教特色熟语，提高翻译和跨文化交际水平，而且可以加深对俄罗斯东正教文化的理解，进而对俄罗斯民族精神结构有更加深入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