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为春
(宿迁学院,江苏 宿迁 223800)
调侃是一种常见的言语交际行为,人们通过使用调侃来表达幽默、进行批评或嘲讽。比如,《红楼梦》中就有许多人物调侃行为,调侃发出者不仅包含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王(熙凤)等主要人物,也包括出现频率不高的次要人物。有学者把调侃看作是“一种带有玩笑标记的、对目标加以消极评论的蓄意挑衅”[1];类似于调侃的玩笑性嘲讽被看作是一种复杂的语用行为,因为它既含有面子威胁,也可以传达认同和友好;这种嘲笑还具有词汇夸张、程式性、话语转换标记、对比性、韵律提示、惹人发笑和非语言提示等特征。[2]综合来看,调侃具有一些较为外显的典型特征,比如,必须由主体借助言语来实现,且调侃发出者怀有嘲弄的心态,调侃中常伴有笑声或笑容,调侃的交际意图一般是善意的,偶尔也可能出于恶意。
国内针对调侃的语用层面研究还有待深入,对其生成和认知需要交际双方作为语用主体对话语加以选择和调控,尤其是对语境框架要给予引导和建构。[3]为了更有效地分析调侃交际过程、掌握调侃中人物的身份建构特征、探寻调侃身份建构的策略,也为了更好地分析调侃互动中体现的人物性格和时代特征,我们考虑从语用学角度对调侃展开研究。笔者根据上述调侃的特征,从曹雪芹的《红楼梦》前九十回中梳理出调侃性语料共计约130处,然后从中选取约20例人物互动更为明显的调侃(或称“调侃互动”),结合语用身份理论进行分析。
“语用身份”指:语境化的、交际者有意或无意选择的自我或对方的身份,还包括交际参与者或作者提及的社会个体或群体的他者身份;语用身份具有交际依赖性、动态选择性、交际资源性和话语建构性等特征。[4]语用身份体现于许许多多不同的情形中,主要包括:针对当前特定话语所采取的身份、以特定话语给自己或对方建构的身份、话语中提及或利用的第三方身份。从使用策略角度考量,作为交际者资源的语用身份具有行事(或施为)功能和人际功能,而作为分析者资源的语用身份则具有阐释和评价功能,这些功能将有助于我们分析特定话语(如调侃)的身份建构过程和策略,也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分析文学作品中如何利用这些策略来建构人物身份和推进情节演进。
作为一种特殊的言语交际行为,调侃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语用问题(特别是具体的身份问题),原因是身份的选择或建构都依附于特定的话语交际本身,具有交际目的性和临时性。如果调侃发出者的语用身份选择或建构失当(或身份磋商不被接受),可能引发语用失误甚至是交际冲突。就调侃来说,身份的选择或建构总是交际者有意或无意为了调侃的目的而实施的,具有动态性,随着交际的推进,交际情境和目的的变化可能引发语用身份的变换;直接或间接的语用身份磋商在调侃互动中也时有发生,此时的语用身份也常常构成特殊的施为或交际策略。试看下面的例子:
(1) “①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②宝钗亦悄悄的笑道:“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第十八回)
此例中的情境是:宝玉的姐姐也即贾妃考察诸弟妹的文采,宝玉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来代替 “绿玉”,薛宝钗便给以“绿蜡”的提醒并调侃于他。此处的调侃具有这样的特征:交际意图是善意的,用来批评和提醒宝玉不该连这点都做不好;调侃发出者即薛宝钗以调侃性话语(划线部分)嘲弄对方;有笑声或笑容等调侃标记,如“咂嘴点头笑”和“悄悄的笑道”。从语用身份的选择与构建来看,涉及的语用身份较为容易识别,既能找到“师父”、“姐姐”这样的直接身份标记,也可以通过特定的话语来推断。在(1)中,薛宝钗通过“金殿对策”和“都忘了”等为宝玉建构了一个科举应试者的身份,进而委婉地批评他,其实无形中也为自己建构了一个类似于“指导老师”的身份,所以宝玉接着说“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宝钗调侃宝玉说“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可以看出,虽然宝玉常称呼宝钗为“姐姐”,在这里她却不认可了,表面看是因为有贾妃在场,实际上,宝钗故意不接受这一称呼更多地是为了调侃他,同时提醒他注意此刻重要的事是面对贾妃。
交际者为了满足其特定交际需求,会选择适当的语用身份,并通过话语来建构身份,最终达到某种交际效果。我们以语用身份出现的三种情形(交际者针对特定话语所选择的身份、交际者在交际过程中所建构的语用身份以及涉及的第三方身份)为分类依据,分析《红楼梦》调侃互动中语用身份动态选择的过程。
(2)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第二十回)
(3) “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第十六回)
分析:调侃本身即是一种交际活动,它体现了调侃发出者的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内心倾向,也构成了一定的交际需求,而这些内心倾向或需求往往从说话人的身份选择就可以看出来。在(2)中,史湘云先是说宝黛二人只顾着自己说话而冷落了她,林黛玉听她如此说便有意给她选择了“咬舌子”、“说不清话者”的身份加以调侃,而后史湘云假意接受了这一身份,进而虚构出 “咬舌的林姐夫”来达到以调侃反击调侃的目的。(3)的语境为:贾琏从苏州返回,正值贾元春刚入选贤德妃,大家都很高兴,于是凤姐打趣他。在对话中,王熙凤为贾琏选择了高高在上的“国舅爷”身份,而为自己建构了“下级”或“小厮”的身份,达到了调侃的效果。贾琏的回应方式(笑道)和话语(“岂敢岂敢,多承多承”)表明他的回答也是在调侃,并在接受对方为自己所选择的身份的同时,贬低自己、抬高对方。
(4)①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②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第二十五回)
在(4)①中,林黛玉调侃凤姐(因凤姐让林黛玉帮忙做事),她通过“使唤人”这样的话语为对方建构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施令者身份,而把自己建构成为“被命令者”“被使唤者”的身份,虽然话语的直接接受者是旁观者(“你们听听”),但调侃的意图非常明显,且带有“笑”这样的副语言特征。在②中,凤姐在前半句中使用了“求”字,拒绝了之前林黛玉为双方所建构的身份,将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与关系转为请求者和被求者的身份与关系,在后半句中又通过重复林黛玉提供的“吃茶”信息、利用其中包含的文化内涵来为其建构了一个“接受婚约者”的身份,不难看出,凤姐在此处身份建构的意图即为调侃,而且她通过身份建构巧妙地在交际中化被动为主动。
(5)①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②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第四十六回)
(5)的前一句,贾母表面是在骂贾赦,实际上是通过把凤姐建构成“帮老公找小妾的人”从而调侃凤姐,而强势的凤姐还是个醋坛子,不会想要给贾琏再找个小妾。凤姐的回答也有意思,她不是直接拒绝贾母,而是通过把自己和平儿建构为“烧糊了的卷子”那样的人来进行自我调侃,无形中以自我调侃来消解对方的调侃或过分的要求,显示出凤姐在人际交流中的高明之处。《红楼梦》中有不少自我调侃,第三十九回中刘姥姥称赞贾母有福,贾母说“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通过把自己建构为“老废物”进行自我调侃,在第五十二回中凤姐恭维贾母“福寿双全”、能活一千多岁,贾母笑道:“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这也是带有身份建构的自我调侃。
(6)……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日,嗤的一声笑。…… “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第二十五回)
(7)林黛玉笑道: “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第二十八回)
在《红楼梦》中,有些间接调侃涉及到了第三方身份。第三方既可能是调侃发出者的话语策略,也可能是调侃的对象。如(6)中的“如来佛”和(7)中的“呆雁”都是这种间接调侃中所使用的策略,在(6)中,薛宝钗对贾惜春说的话显然不是在调侃“如来佛”(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她是为了调侃林黛玉,实际上是把林黛玉建构成了想要嫁给贾宝玉的人。(7)中作为听话人的薛宝钗并不是林黛玉调侃的对象,她作为“友人”的语用身份也就不是我们研究的对象,而宝玉在这一回合并未说话,也就不存在语用身份的问题,但林黛玉通过对薛宝钗说的话把自己建构为 “看呆雁的人”,自然达到了取笑宝玉的目的。从调侃的语用身份层面来看,第三方也可以指调侃者临时借用的身份,比如(3)中王熙凤调侃贾琏时为自己虚构的语用身份(“小的”)。
交际参与者的交际需求与做出的相关语用努力之间要达到某种平衡才能使交际顺利进行,反之则会阻碍交际的进行,这被称为“语用平衡假设”[5]。该假设在等级分明的社会里尤其明显,在下面一例中,调侃者运用了适当的语用身份施为策略来达到语用平衡、促进交际的顺利进行:
(8)“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倒说我强嘴。”(第二十二回)
凤姐嫌贾母给的为薛宝钗办生辰酒戏的钱太少,但直接说出来的话会威胁到贾母的面子和权势,于是她采用了调侃的方式表达,同时,通过“没处去诉冤”来建构和凸显自己作为晚辈或下级的身份,既促成了语用平衡,也达到了调侃的效果,这从“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和“贾母十分喜悦”等可以看出。再如下面一例:
(9)宝钗……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第三十回)
在(9)中,薛宝钗因之前宝玉有把她与杨玉环作比的“奚落之言”,又因林黛玉在旁露出“得意之态”,所以想要讽刺、调侃他们。她知道宝黛二人刚刚和好,见林黛玉问她看了什么戏,她说自己刚看了“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的戏,把自己建构成不知道这出戏的人,其实是为了向对方突显其中之意。随后贾宝玉上当,说出了“这叫《负荆请罪》”,薛宝钗继续用“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利用身份凸显来调侃。用宝玉的话说,薛宝钗“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这出戏,显然她是为了把宝黛二人建构成对“负荆请罪”非常熟悉的人,用以暗示和凸显他们的行为,结果二人“早把脸羞红了”,调侃成功!
(10)林黛玉(见宝玉屋里丫头在哭)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第三十一回)
在(10)中,林黛玉首先将宝玉屋里一群正在哭的丫头建构为“争粽子吃的人”,进而称呼袭人为“好嫂子”,将自己与袭人建构为姊妹关系,既构成了调侃,也达到了交际中拉近距离的目的。“好嫂子”其实表达了一种身份的认同。随后,袭人说“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不接受这样的称呼,林黛玉补充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来继续表达身份的认同。从语用平衡的角度来看,黛玉所言体现出了语用身份的正偏离,是一种积极的语用策略,有助于提升人际关系和推进交际的顺利进行。
语用身份与话语之间有着紧密的依存关系:语用身份是以话语建构起来的,不同的语用身份的选择也体现为不同的话语方式;说话人的话语选择也意味着身份的选择,听话人依据话语来识别或认定相关的语用身份。这种紧密的内在联系使我们能够对一些特定的身份话语进行分析,甚至是建构或挑战特定的身份。
(11)“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第四十二回)
在(11)中,作者笔下的林黛玉使用了夸张的词汇和惹人发笑的语言/非语言提示。我们还可以看出,《红楼梦》中的人物尤其是贾、林、薛三人都喜欢借诗词典故调侃他人,如(1)、(8)和下面的例子:
(12)……“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第三十七回)
借用诗词典故除了可以为被调侃者建构语用身份,也有利于为交际者建构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形象。在第二十三回中,宝玉引用《西厢记》中的话调侃黛玉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为自己和黛玉建构了张生和崔莺莺一样的身份关系,结果令林黛玉是又羞又怒。但不久,林黛玉也不小心引用了其中的“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来调侃宝玉,等反应过来后反把自己羞红了脸。语用身份可以被看作是特殊的阐释资源和评价资源,我们通过交际者的话语选择看出其所作的身份选择及采取的相应语用策略,进而可以分析语用身份话语的特征以及该身份在交际中是否适切、得体、公正、真实与正当等。
(13)“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第二十二回)
显然,听见宝玉赞赏薛宝钗,林黛玉心里是不舒服的,于是她借用两首戏曲曲牌名给宝玉临时构建了无聊者、喧闹者的身份。值得一提的是,贾、林、薛三人常以诗词典故为他人建构不同的语用身份,王熙凤则会引用些生活中常见的俗语来调侃,这在上面(5)和(8)中都有反应,在另一情境中,凤姐本按老太太的要求去劝和宝黛,见二人好了,笑说他们“对哭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第三十回)给宝黛构建了“合好的一对小冤家”形象,因此令“满屋里都笑起来”,这样的调侃把宝黛二人和凤姐的个性特征及人物关系生动而又丰满地表现出来。还有一例:
(14) “你两个那里像天天在一处的,倒像是客一般,有这些套话,可是人说的‘相敬如宾’了。(第八十五回)
这个例子比较特殊,凤姐本不是调侃,只是想表达这兄妹俩太正式、太客套,但作者故意让她错用成语来形成调侃,凤姐话中的“相敬如宾”实质上把宝黛建构成了夫妻关系,结果让林黛玉“满脸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懂得什么?‘”结果众人“越发笑了”,现场情境、人物身份与内心活动得以淋漓尽致地呈现给读者。
从交际特征来看,调侃一经发出便已实现,但结果是否与调侃发出者的预期一致、是否推进交际的顺利进行却不一定,从这个层面看,《红楼梦》中出现的调侃并非总是成功的,当然,这也是作者的刻意安排。如下面一例:
(15)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第二十三回)
语境贯穿语用身份选择和建构过程的始终,调侃作为体现身份选择和建构的日常交际方式的一种,也离不开特定的语境,否则便会让调侃的功能折损,甚至起到相反的效果。在(15)中,金钏替宝玉选择了“吃女孩子胭脂”的身份,由于宝玉经常与姐妹和丫头们一同起坐打闹,这样的调侃在平常可能没什么,但当时宝玉被父亲贾政传唤、紧张不已,实在不适合调侃,因此彩云“一把推开金钏”,这样的调侃虽然已经由调侃者发出了,但由于没考虑具体的语境,其调侃的效果并未达到。然而,这种调侃中人物失败的身份建构正是作者的故意安排:从创作角度来看,丰满的人物性格特征得以塑造、情节得以推进,从阅读角度来看,读者从中可以看出宝玉与金钏等丫鬟的关系以及宝玉对父亲的惧怕,进而更深入地了解人物的性格。这样看来,作者发挥了极大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使人物在调侃中的身份建构合乎小说的情节安排,作者对人物的身份建构是成功的。小说中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再如:
(16)平儿因见无人,便笑道:“新姨娘来了!”(第四十六回)
(17)(王善保家)……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第七十四回)
在(16)中,平儿通过称呼鸳鸯为“新姨娘”,为她选择了贾赦小妾的身份,这种调侃却只让鸳鸯恼怒,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鸳鸯宁死也不愿嫁给贾赦。在(17)中,王善保家不顾探春正在火上,用言语(“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和行为(“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来调侃探春,结果却让自己挨了对方一巴掌。与(7)中体现的林黛玉采用的积极语用策略所构成的语用正偏移不同,作为下人的王善保家面对贾探春却出现了语用负偏移,而且是在一个不适合进行调侃的时机,结果产生了冲突。调侃是这场冲突的导火线,而此类冲突又构成了小说中“抄检大观园”部分的主要内容,作者对人物在调侃中的身份建构策略和能力可见一斑。
调侃中的非/副语言行为能够起到提示的作用,向听话人和读者传达“所说是调侃”的意思,《红楼梦》中的人物在调侃时就有各种不同的笑,如:“悄悄的咂嘴点头笑”(1),“嗤的一笑”(7、8),“悄悄的笑”(15),“嘻嘻笑”(17)等,这也是笔者在筛选《红楼梦》调侃语料时的重要依据之一。“笑”等副语言行为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作者曹雪芹深喑此道,上面涉及调侃互动的例子中,只有(13)中没有明显出现说话人“笑”的标记,但却以林黛玉的反常性言语和引典作了弥补(“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也引发了旁听者的笑(“说的湘云也笑了”)。
作者除了使用“笑”来当作“调侃标记”,还利用人物的行为等非/副语言来帮助调侃发出者建构身份。在(9)中,林黛玉通过模仿大雁飞走的声音和动作,为自己建构了 “看呆雁者”的身份;而在(7)中,林黛玉“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的动作也协助她建构了与袭人的“姐妹”身份与关系。
本文从语用身份建构的角度考察了《红楼梦》中典型调侃互动的语用特征,从中我们发现,作者使用了各种语用身份选择与建构策略来为不同交际情境中的人物达成调侃,进而生动地刻画了人物性格、推进了情节的演进。考虑到每部文学作品都有其特殊性和局限性,笔者以为,今后相关的研究可以加大对社会文化因素的考量,研究视角和方法上也可以引入关系管理视角等进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