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时期的西藏行纪
——以第二次廓尔喀之役为背景

2020-12-02 05:11阿音娜
西藏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西藏

阿音娜

(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历史研究所,北京100101)

一、引言

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廓尔喀以西藏地方未履行1788年“藏廓合约”为由,再次入侵后藏,席卷扎什伦布寺,将寺中财物及佛塔上镶嵌的绿松石、珊瑚、乾隆帝所颁六世班禅喇嘛金册等物,掠去运往廓尔喀。七世班禅丹贝尼玛退居拉萨。面对廓尔喀来势汹汹的侵略,清朝政府立即从各地调遣兵力、军饷,派大将军福康安率军进藏,另派成都将军成德、四川总督鄂辉及参赞大臣海兰察率兵分批入藏辅助。由于进藏路途艰难,各路军马在路上耗时2—3月之久,到藏集结后,清军主力从日喀则经宗嘎、连克擦木、玛噶尔辖尔甲、济咙、热索桥、协布噜、东觉、帕朗古等地,七战七捷[1],收复被廓尔喀人占领的失地,将廓尔喀士兵驱逐出境,取得战争胜利。廓尔喀一役,堪称西藏地方史上的重大事件之一,也是乾隆自诩的“十全武功”之一,为清鼎盛时期的成功战役。《清实录》《钦定廓尔喀纪略》等官书都详细记载了本次战事,资料详备、记述精确,足资参考。国内外学界研究成果比较有代表性的有邓锐龄先生据《廓尔喀纪略》等原始史料所作《乾隆朝第二次廓尔喀之役(1791—1792)》一文,精密考证了战争全过程及战争中各方关系,文章还制作了清军经行廓尔喀境示意图[2]。日本学者铃木中正所著《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认为这次战争使清朝对藏强化统治达到顶峰[3]。佐藤长所著《第二次廓尔喀战争》[4]亦据藏汉文史料对这次战役的过程进行了详细研究。

除了官方史料的记载,战事期间,一些清朝的文臣武将肩负重大使命被派遣入藏,如大将军福康安、参赞海兰察、工部尚书和琳、四川总督惠龄、孙士毅,四川按察使林儁①儁,有文献亦写作“隽”,二字为相通字。、孙士毅随从幕僚周霭联、徐玉崖,随军文人杨揆,以及战争结束不久赴任的驻藏帮办大臣和瑛、驻藏大臣松筠,等等,这些临危受命的文官和将领,均属能员,其中福康安、海兰察、孙士毅、和琳、成德等15人被乾隆皇帝誉为平定廓尔喀十五功臣①参见《钦定廓尔喀纪略》卷首4,“平定廓尔喀十五功臣图赞”。。这些战事参与者,经过艰苦的跋涉来到西藏后,有些人在“军书旁午之际,不遗吟咏”,于“叠峦重障、冰雪艰苦途程中”,以诗以文纪事,留下珍贵的西藏纪行。这些亲历者的所见所闻,能印证官书所载和弥补其缺漏,尤其是官书中所不载的当时西藏地方的山川地理、风物胜景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行纪中倚赖旅行者细腻的观察和记录得以传世,是官书的有益补充。

本文探讨的西藏行纪有林儁的《西藏归程记》、杨揆的《桐华吟馆卫藏诗稿》、周霭联的《西藏纪游》、孙士毅的《百一山房赴藏诗集》、徐长发的《糌粑行》、和瑛的(宁)《西藏赋》《易简斋诗钞》(卷一、卷二,西藏纪行部分)、和琳的《芸香堂诗集》(西藏纪行部分)、松筠的《西藏巡边记》《西招纪行诗》《丁巳秋阅吟》等,这些行纪内容丰富、形式各异,有诗有文,间有自注,但均为亲历藏地之作。这些旅行者除了和瑛、松筠外,大都是本次廓藏战役的直接参与者和见证者,所见所闻除了调兵遣将、督运粮草、艰苦行军等战事情形外,对西藏地区的风物胜景、自然地理、寺庙僧侣、宗教派别、贸易市场、饮食服饰、对外交往等均有涉及,对了解乾隆年间西藏地方政治、经济、宗教及社会生活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松筠、和瑛入藏任驻藏大臣和帮办大臣时,正当用兵廓尔喀之后不久,战痕犹在,疮痍遍地,二人从驻藏大臣的视角记载了战后善后及治藏的情况,和瑛纪游诗《晤班禅额尔德尼》《班禅额尔德尼共饭》《班禅额尔德尼燕毕款留精舍茶话》《留别班禅额尔德尼》等展现了驻藏大臣与西藏地方上层宗教人士的融洽关系。松筠诗中巡边后藏地区,将战后边地之景详细记之,并提出戍边之策,皆可视为廓藏战后的补遗之作。

二、旅行者及其行纪

(一)林儁《西藏归程记》

林儁,字西崖,江苏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举人,由内江知县调成都,从征金川,历升永宁道,调盐道,官至四川按察使。第二次廓藏战争期间,福康安派林儁驰赴后藏督运粮饷。

藏地用兵,粮饷最要,林儁于廓尔喀之役,运粮殊建功勋。《四川通志》载,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廓尔喀部侵扰后藏,班禅额尔德尼告急,清廷命福康安、海兰察率师征讨,饬后藏管事人仲巴呼图克图促运军粮以待。翌年六月,官兵先后抵藏,粮秣未至,士气沮丧,福康安命林儁驰赴后藏,召仲巴缚而数之曰:“汝以宗喀屯粮为足用,今师至而乏食。汝罪当死。”令部卒磨刀以俟,遂出糌粑三千石为饷,复募骡马环运以济,军声始振[5]108。松筠在《丁巳秋阅吟》注中云:“林观察督运粮糈至辖布大河,水发难渡,观察捐银建桥,因题曰林公通惠桥。”杨揆在行纪中也提到战事最艰苦之时,林儁曾运花猪赴前线。战争结束后,林儁从拉萨走川藏驿站至打箭炉,沿途见闻成《西藏归程记》,原载《小方壶斋舆地丛钞》。

(二)杨揆《桐华吟馆卫藏诗稿》

杨揆,字荔棠,江苏人,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南巡召试举人,五十六年(1791年)随福康安入藏,以从征功擢内阁侍读。嘉庆五年(1800年)调四川布政使,旋代总督事,九年(1804年)卒于官。著有《桐华吟馆诗词》十六卷、文一卷,《卫藏纪闻》二卷。吴丰培先生将其抄本诗稿取有关藏地之吟咏成《桐华吟馆卫藏诗稿》。《清史稿》有其传[6](按:传中言其著有《藤花馆稿》)。

杨揆藏地诗稿,以诗纪事,将进藏所见所闻一一记录。稿中既有进藏路途中“瘴烟蒙蒙黮而恶,辟瘴无方乞灵药,十步五步争呻吟”的艰难,也有“皇威真布护,万里扫氛埃”的豪情,亦将藏地之风物如鄂博、黑帐房、绿松石、唐柳、皮船、索桥等一一记录,更有亲身所经历之廓尔喀纳降场面。

(三)孙士毅《百一山房赴藏诗集》

孙士毅,字智冶,一字补山,浙江仁和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进士,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廓尔喀之役,以福康安为大将军,命孙士毅摄四川总督,督运粮饷,自打箭炉出驻察木多,师已入藏,复驰诣前藏,馈运无匮平定廓尔喀后,孙士毅又偕福康安、和琳驻前藏谋善后[7]。藏地途程,重山叠阻,挽运极艰,以二十石之粮,运至西藏,仅存一石,足见沿途消耗之多,而孙士毅以七十高龄筹划督运,使数万入藏之兵,粮馈无缺者,其功不可没[5]245。

吴丰培先生在宁波书店见孙士毅著《百一山房诗集》十二卷,嘉庆刻本,辑其三卷,并加赴藏二字,即《百一山房赴藏诗集》。名为诗集,实为由川赴藏纪实之作,间有自注详细说明藏事,不仅对沿途情形述之详细,亦有至前藏后的所见所闻,记有大昭、小昭、哲蚌、色拉、甘丹等寺庙,藏香、藏茧、唐柳、廓罗、哈达等风物,更有藏地跳钺斧、刈麦等活动。纪实诗稿中还附有藏胞恭格班珠尔用汉文所作诗二首,可见乾隆年间汉藏文化交流之一斑。

(四)周霭联《西藏纪游》

周霭联,字肖濂,上海金山县人。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廓尔喀人第二次侵藏,时任四川总督的孙士毅驻军察木多、打箭炉督运粮饷、调派军队,周霭联为孙士毅的幕僚,于乾隆五十六年随孙士毅自京师至蜀,掌中书事[8]。其后两年期间,他两次出入西藏,历经艰难险阻,于“山川、风俗、草木虫鱼之异,耳目所及,辄笔之得百余条”,成《西藏纪游》。

《西藏纪游》一书记载了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到五十八年(1793年)周霭联在藏期间的所见所闻,涉及山川地理、贸易经济、宗教寺庙、婚丧嫁娶等,内容丰富,取材广泛,宛如乾隆年间西藏经济、社会生活的一幅真实的风情画。

(五)徐长发《糌粑行》等

徐长发,号玉崖,字象乾,上海娄县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进士,授兵部主事,转员外郎,历官四川建昌道。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征廓尔喀时,随同孙士毅、周霭联进藏,总理邮传馈晌[9]。途中与上述二人多有唱和。著有《折多大雪》《乌拉行》《糌粑行》《奇石》《和文靖〈察木多望雨〉》等西藏行纪诗。《徐玉崖集》十四卷,嘉庆刻本,现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国家图书馆古籍部藏有其诗集《经稼堂诗》六卷①经笔者查阅,该诗集(清刊本,一册六卷)包括387首诗,其均未涉及藏地行。。

(六)和琳《芸香堂诗集》

和琳,字希斋,钮钴禄氏,满洲正红旗人,和珅之弟。乾隆年间由笔帖式升任兵部侍郎、工部尚书、四川总督等职。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任驻藏办事大臣。五十九年(1794年)离任回京。在藏兴利除弊,颇多建树。著有《芸香堂诗集》(清嘉庆刻本),与其兄和珅《嘉乐堂诗集》及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延禧堂诗钞》合为一册一函,藏于国家图书馆古籍馆。其中卷一、卷二为西藏纪行部分,有《藏中杂感》《扎什伦布公寓远望》等游西藏诗作。

(七)和瑛《易简斋诗钞》及《西藏赋》

和瑛,原名和宁,避宣宗讳改,字太葊②和瑛在其《西藏赋》中记“嘉庆二年岁次丁巳五月卫藏使者太菴和宁著”。,额勒德特氏,蒙古镶黄旗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进士,五十八年(1793年)予副都统衔,充西藏办事大臣[10]11282。五 十 九 年 (1794 年)抵 藏,换 成 德 回京[11]。六十年(1795年)会同驻藏大臣松筠奏免前后藏百姓赋税钱粮,酌定章程十条。至嘉庆六年(1801年)回京,在藏8年。《清史稿》评和瑛“久任边职,有惠政”“娴习掌故,优于文学”[10]11284。

和瑛著有《易简斋诗抄》《西藏赋》等诗文。其中《易简斋诗抄》四卷收诗576首,时间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至嘉庆十五年(1810年)。除了少量的应和之作外,大部分是纪游诗。其中和瑛在藏纪行诗皆在卷一和卷二,每首纪行诗均按在藏地行进地点为序所作,因此可视为和瑛的行纪记录,其诗题目除去路途中的应和之作外,单就其题目而言就是和瑛入藏之经过,如卷一从打箭炉到前藏,再由前藏至后藏,《出打箭炉》《东俄洛至卧龙石》《中渡至西俄洛》《宿头塘》《小歇松林口》《大雪封瓦合山阻察木多寺》《雪后度丹达山》《三月抵前藏渡噶尔招木伦江》《大招寺》《小招寺》《布达拉》《木鹿寺经园》《金本巴瓶签掣呼毕勒汗》《色拉寺题喇嘛诺们罕塔》《出巡后藏夜宿僵里》《过巴则岭》《宜椒道上》《抵后藏宿札什伦布》。卷二则是作者在后藏的政治活动和纪游。《再游罗卜岭冈》《九月望登布达拉朝拜》《马衔鱼歌》《秋阅行》《咏喇嘛鸳鸯》《皮船渡江》《咏铁索桥》《宿春堆寨》《札什伦布朝拜》《班禅额尔德尼共饭》《游拉尔塘寺》《晓发彭错岭》《甲错岭风雪凛冽瘴气逼人默吟》《咏山花》《宿脅噶尔寨》《定日营书事》《宿萨迦庙》《班禅额尔德尼燕毕款留精舍茶话》《留别班禅额尔德尼》《七月二十五日奉诏熬茶使至恭纪五律》①参见(清)和瑛:《易简斋诗钞》卷1、卷2,道光三年(1823年)刻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藏。,等等。和瑛身为边疆大员,在藏8年,其诗作中记载了乾嘉时期西藏的自然地理、人文社会,尤其对后藏地区的记录尤详,其中《晤班禅额尔德尼》《班禅额尔德尼共饭》等不经见诗作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西藏赋》“博采地形、民俗、物产,自为之注”[10]11282,宛如乾嘉时期西藏社会的百科全书,涉及天文地理、政治文化、动植物产、边界四至、交通路线、宗教贸易,等等,无所不包,是作者在藏8年的所见所闻。

(八)松筠《西藏巡边记》《西招纪行诗》及《丁巳秋阅吟》

松筠,字湘浦,玛拉特氏,蒙古正蓝旗人②吴丰培辑:《川藏游踪汇编》146页误为“正黄旗人”,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以翻译生员,任理藩部笔帖式,充军机章京,叠任蒙古、西藏、新疆等地办事大臣或将军,多有建树。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十二月松筠到藏,接和琳任驻藏大臣。松筠“以治边功最多”[12],其驻藏之时,正值清军驱逐廓尔喀之后,廓藏战争痕迹犹在,后藏加强了边地的驻防和巡视,对巩固边疆发挥了重要作用。松筠在藏5年,嘉庆四年(1799年)始召还京。

《西藏巡边记》作于乾隆六十年(1795年),是年松筠经曲水过巴则、江孜而抵后藏,远至聂拉木,西南转至济垄,东北至萨迦沟庙,复还扎什伦布。述所经之边防险要,总结廓尔喀战争中之得失,析守边之良策。此篇虽然篇幅短小,语言精练,但就藏中险要形势娓娓道来,是廓尔喀之役后清朝大员来后藏巡阅所留下的珍贵记录,也是廓尔喀之役西藏西南边防情况的见证人。

《西招纪行诗》与上述《西藏巡边记》程途、时间一致,皆为乾隆六十年(1795年)巡边之作,《西藏巡边记》重总述,而《西招纪行诗》重具体,对每一处所经情形以诗加自注的形式记录更加详细,唯不记所经里数,只有经过时间,可与其《丁巳秋阅吟》中所载道程详细里数相补充。

以上游记中,述及清军行军千里入藏,耗时3月之久,艰苦行军、粮草督运、战事情形学界已有专文专书讨论过,在此不再赘述。本章仅就其他官私史料所不载或载之不详的特色内容如贡象制度、藏地驿站系统、旅人眼中的藏传佛教及社会生活等进行分析。

三、对行纪特色内容的探讨

(一)和瑛《渡象行》中的贡象图

“驯象来从廓尔喀,困顿深山跡茸闒,蛮酋百计出蜿巖,道兑欵诚喇特纳(廓尔喀王名),忆其初出阳布(按:今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旧名)城,卧雪啖水倦腾蹋,蹒跚努力达两招,扎什伦布布达拉,樫夷安得佳饲秣,忍饥且狎黄毳衲,礧礈日行三十里,笮马屈足空馺馺,金江黑水势汹涌,索桥皮船济纷还,水草恶劣走踉跄,时炒未必饱升合,木鲁乌苏济无患,青海已过欢飒飒,噫嘻黄河之水天上来……”③参见(清)和瑛:《易简斋诗钞》卷1、卷2,道光三年(1823年)刻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藏。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8月,在入藏清军节节胜利的情况下,廓尔喀遣使来降,“天弧星傍帅旗明,万里奇功七战成,昨夜将军新奉诏,临边许筑受降城”[13]169。“方物虔修进上台,喜看通贡到重垓。不因地瘠求盐谷,香象渡河天马徕。”[13]169清纳降廓尔喀,允其5年一贡。廓尔喀此次纳贡方物之外,另备驯象5只,考虑到“京城象只已多,尽足陈列仪仗之用。西藏内向无象只”,乾隆帝将其中两头大象送达赖喇嘛和班禅额尔德尼各一,其余3只,缓程进京④参见《西藏研究》编辑部编:《西藏志 卫藏通志》卷13下“纪略下”,“诏赐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驯象”,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434页。。上述和瑛纪游诗《渡象行》,正是描述廓尔喀所贡大象从廓尔喀加德满都至拉萨,然后出青海进京一路颠簸的情景。诗中出现的喇特纳为当时廓尔喀王名,5只贡象从廓尔喀首都阳布出发,先到拉萨,其中两只分于达赖喇嘛和班禅额尔德尼,安置在布达拉宫后园专门的象房。余下送去北京的3只大象,周身装饰锦鞍玉辔,“背上宝瓶高似塔”①参见(清)和瑛:《易简斋诗钞》卷1、卷2,道光三年(1823)刻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藏。,由驻藏大臣和达赖喇嘛下达关于沿途护送这3只大象由藏至西宁进京的一切事宜的文书,沿途各地管界准备象只、马匹、护送人员等所需酥油、糌粑、米、红糖、饲草、青稞酒、辣椒等物②参见仓木拉译:《水牛年(乾隆五十八年)西藏噶厦商上所收公文译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2年版。。《渡象行》描述了贡象护送队伍日行30里,经金沙江、黑水、木鲁乌苏等,走索桥,乘皮船,跋山涉水,出青海到黄河,一直运送到北京的艰苦景象。对于进入北京地界的贡象,清廷设置驯象所进行管理,同时在驯象所也设置专门的住所—象房:“缅甸、南掌、廓尔喀贡象至,则畀于所而畜焉”。象房在宣武门内,设有象房42间[14]。

贡象作为一种特殊的南亚贡品,一直作为清朝朝贡制度的一个表象而存在。位于喜马拉雅中段的廓尔喀(清初称巴勒布,后由廓尔喀族建立廓尔喀政权,遂称廓尔喀)作为清朝朝贡体系中的外藩属国,从18世纪末开始对清政府进表纳贡,大象这一独具特色的南亚方物成为主要的朝贡贡品,加之大象威严堂堂,在宗教中寓意太平、吉祥之意,因此朝贡来的贡象,正如《卫藏通志》所言主要用于各种活动的“陈列仪仗”,乾隆诗曰“我国家万国共球,若安南、星罗、缅甸南掌之象,充牣仪卫”[1],在拉萨布达拉宫还专门设置了象房来进行饲养,可见大象在西藏的独特地位。大象朝贡活动一直延续到光绪年间。和瑛《渡象行》一方面展现了当时贡象由西藏地方一路进京的景象,另一方面也预示着朝贡体系中清朝与周边朝贡国之间的隶属关系。

(二)驻藏大臣巡边路线

清朝自雍正年间在藏设立驻藏大臣加强对西藏地方的管理,并设驻藏大臣和帮办大臣2人共掌藏事。除去对日常政务的管理,清廷还规定,每年春秋两季,两位驻藏大臣要轮流去前后藏边地进行出巡和检阅军队。巡边路线在驻藏大臣的行纪中记录的非常详细,边地驻防、舆地形势也一览无余,是其他史料所不载的。

1.春巡之旅

乾隆六十年(1795年)乙卯夏四月,松筠自前藏起程,开始第一次春季巡边之旅,其《西藏巡边记》《西招纪行诗》记录了此次行经路线和日期:

(1)前藏至后藏:经前藏西南行—业党—曲水—巴则—白地—朗噶孜—春堆—江孜(西行)—后藏扎什伦布,此段共走了10天。江孜南行则至帕里,帕里界临布鲁克巴、哲孟雄部落,为西藏南大门。

(2)后藏至聂拉木:由扎什伦布走至刚坚喇嘛寺—彭错岭—拉孜—甲错山—罗罗塘—协噶尔—蜜玛—定日—通拉大山—聂拉木,此段共行11天。

(3)聂拉木至济咙:从聂拉木旋走达尔结岭西转,经过伯孜草地、巩塘拉大山、琼噶尔寺。南转出宗嘎,西南行至衮达、卓党至济咙。此段行6天。

(4)济咙至后藏扎什伦布寺:从济咙回至宗嘎东北行10天,还至拉孜,1天到萨迦沟庙,自庙东北行2天,还至扎什伦布寺。

(5)从扎什伦布寺过阳八景、德庆,回至前藏,结束了这次巡边之旅。

本次春巡在后藏边地巡视共约30天,加上来回前后藏路程,共历约50余天③参见吴丰培辑:《川藏游踪汇编》中松筠的《西藏巡边记》《西招纪行诗》,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111—122页。。程站距离未记。

2.秋巡之旅

嘉庆二年(1797年)丁巳,松筠开启秋巡后藏之旅,路线与春巡基本相同。《丁巳秋阅吟》为本次行程游记长诗。与春巡之记不同的是,《丁巳秋阅吟》明确记载了所经路线之间的里程数,而前述《西藏巡边记》《西招纪程诗》则记载了巡边的天数,驻藏大臣巡边之路线及里程、日期得以完整:

拉萨70里—业党90里—曲水55里—巴则90里—白地90里—朗噶孜120里—春堆120里—江孜90里—后藏90里—岗坚喇嘛寺60里—花寨子110里—彭错岭60里—嘉汤60里—拉孜90里—甲错山120里—罗罗塘50里—协噶尔70里—密玛塘60里—定日110里—莽噶布篾50里—莽噶布堆100里—叠古芦90里—拉错海子110里—宗嘎100里—衮达110里—邦馨20里—济咙20里—邦馨100里—衮达110里—宗嘎90里—霍尔岭90里—恰木果80里—列克隆60里—达克孜140里—汤谷130里—桑萨90里—札布桑堆60里—阿木岭140里—僧格隆80里—察布汤泉90里—萨迦庙110里—察咙150里—那尔汤50里—后藏经7站690里—阳八景经3站240里—达木观兵6站495里—拉萨。

以上记录地名45处,总里程5200里[15]。

(三)驻藏大臣与班禅额尔德尼的交往

和瑛以驻藏帮办大臣的身份入藏,其纪游诗《晤班禅额尔德尼》《班禅额尔德尼共饭》《班禅额尔德尼燕毕款留精舍茶话》等形象地记述了清中央官员与西藏地方班禅额尔德尼融洽的关系。其中《班禅额尔德尼燕毕款留精舍茶话》的场面:

法筵肃肃开雁堂,食丁坐目食盘成行,葡萄菴罗兼糖霜,哗锣陈黯鲶头僵,藤根剨剨刲乾羊,鸠盘茶杵牛酥浆,龙脑钵盛云子粮,麦炒豆醋盂釜量,金菂榻并狮子床,有如嵫景对若光,须臾乐奏鼓镰镗,火不思配箫管扬,侲童十人锦彩裳,手持月斧走跳踉,趻踔应节和锵锵,和南捧佛币未将,哈达江噶加缥緗,花毬霞迪疊毛兜……主人顾客乐未央,顾闻四果阿罗方……①参见(清)和瑛:《易简斋诗钞》卷1、卷2,道光三年(1823年)刻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藏。

一句“主人顾客乐未央”描述了驻藏大臣和七世班禅额尔德尼会面的欢乐场面。

此外诗中所言“侲童十人锦綵裳,手持月斧走跳踉”之表演形式在孙士毅行纪中也有记载:“跳钺斧,迓主薄,主薄来,迎赞府。牛年多童牛,羊年多童羖。明僮崽子,十十五五,赤脚花鬘催羯鼓。紫衣坐床欢喜而赞叹,但愿年年牲脯高于布达山。跳钺斧,胸前花氆氇,耳后玉瑸珰。忽挟飞矢上马去,前村正打牛魔王”[16]。这种表演形式是旧西藏地方政府的宫廷舞蹈“卡尔”,由幼童舞蹈队专门为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表演②著名藏学家陈庆英先生指出,表演的幼童叫噶尔舞童,他们的教习是布达拉宫专门的官员,这种舞蹈形式在20世纪80年代还一度恢复表演过。有关情况参见毛继增:《末代宫廷歌舞队——尕尔巴》,载《西藏艺术研究》1988年第2期,第25—32页;田联韬:《藏族宫廷乐舞噶尔考察研究》,载《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29—43页。。

(四)旅人眼中的藏传佛教

1.金瓶掣签

廓尔喀战争取得最后胜利后,清政府针对战争中暴露出的西藏地方制度废弛、流弊泛滥等问题,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出台颁行了《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其中第一条就是设置金瓶掣签制度,规定大活佛转世要采用金瓶掣签的方式认定,以规避大活佛转世过程中产生的家族因袭、弄虚作假的弊病。和瑛《金本巴瓶签掣呼毕勒汗》印证了清中央政府在西藏实施的金瓶掣签制度:“古殿金瓶设,祥晨选佛开,谁家聪令子,出世法门胎,未受三塗戒,先凭六度媒,善缘生已定,信我手拈来。”③参见(清)和瑛:《易简斋诗钞》卷1、卷2,道光三年(1823)刻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藏。《西藏赋》中也提到了金瓶掣签制度:“至于牙简书名,根尘寂静,金瓶选佛,意想空无”④参见(清)和瑛:《西藏赋》嘉庆二年刻本。,对金瓶掣签制度实施的效果进行了高度评价。

2.上下密院

上下密院的情况相较于拉萨三大寺,在入藏旅行者的行纪中一般不被重视。周霭联《西藏纪游》在这方面可谓独具特色,他细致地观察了拉萨上下密宗学院的一些情况:“小召……召外即上下经园,每园各种杨树五百株。其下每树坐一习经喇嘛,风雨不移。中一台为讲经之地。每日二次出园,至小召饮酥茶,食糌粑。入园者皆选考经典熟习之人。戒律甚严,三年后考取堪布,即为正途出身。京中挑取者,以在此中考选。”⑤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1,点校本第19页。

周霭联此处提到的上下经园即指上下密宗学院,是格鲁派专门修习密宗的学院。宗喀巴创立格鲁派以后,主张显、密并重,由显入密,按部就班,次第修行。上、下密院就是格鲁派修行密宗的最高学府,与拉萨三大寺共同构成了格鲁派显宗、密宗的权威。下密院藏语称“居麦扎仓”(),其创始人杰尊·喜热僧格是宗喀巴第七弟子,获得宗喀巴大师授予的密法传承后,初在后藏建立赛居()密法传承,后在拉萨建立下密宗学院。从下密院派生出上密院,藏语称“居堆扎仓”(),由喜热僧格弟子居钦·贡噶顿珠在拉萨创建于15世纪,靠近小昭寺。至17世纪,后藏的赛居密法传承中断,而前藏拉萨上下密院则居于格鲁派密法传承的祖庭地位。由于两院位置相对分别位于拉萨的上部和下部,所以称上下密院。两院修学次第及组织亦大致相仿。密宗学院之僧大多数是在三大寺考取格西后,方可进入。这就是上文周霭联所言“入园者皆选考经典熟习之人”。

已考取三大寺格西之人入院后,“戒律甚严”,每年9月间考试1次,取录2人(每院)为密教格西。考取后以年限之久暂、年龄之高下及学问之优劣依次升任密院之僧官如格贵、翁则乃至堪布之位。就是上文周霭联所言“三年后考取堪布”之说。但其实在取得堪布之前,还要依次取得格贵或翁则之职后才能遇缺升任堪布,这时间往往要长于三年。其后,可以作为甘丹赤巴之候选人遇有甘丹寺之夏仔扎仓堪布或强仔扎仓堪布出缺时,即由密院堪布升任(下密院升强仔,上密院升夏仔)。京城要求藏地选派进京教习僧人时,也要在堪布中选送。与色拉、哲蚌等寺的阿巴扎仓(即密咒学院)略有不同的是,拉萨密院为各寺显教学院毕业之格西升学之所,故多博学之僧。色、哲二寺之密院则为专习密乘者,与各显宗学院分立,其中多半为自幼学密者,故了解教义者较少①参见尕藏加:《清代藏传佛教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柳陞祺:《西藏的寺与僧》,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版;高禾夫:《上下密院历史沿革及所传密宗考略》,载《西藏研究》1986年第3期等成果。。

(五)乾嘉时期的西藏社会

大部分的边臣、军旅者,都对沿途所见西藏的社会生活有所描绘。

驻藏大臣和琳在《藏中杂感》诗曰:“蔓草荒烟万里余,民无城郭傍山居,田畴租纳僧尼寺,鹰犬腹为男女墟,纵有安奔(大人也。按:指驻藏大臣)难变俗,竟无奴谷(笔也)亦能书(蛮家以竹作字),黄金店瓦焕朝阳(大小招庙,极壮丽。瓦皆镀金者,昔为唐公主建造)。门向东西意可伤(大招西向、小招东向),独上碉楼望眼宽,四山积皑雪漫漫,一声冈洞(人腿骨,吹之其声似喇叭)僧茶罢(番人日熬数次),半万更登(僧也)鸟残食……”②参见(清)和琳:《芸香堂诗集》卷上“藏中杂感”,清嘉庆刻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藏。

概括了和琳入藏后对西藏的基本感观,既有对西藏传统的天葬习俗的不解,亦有对与内地完全不同的碉楼、冈洞、寺庙、僧尼的记载。“一声冈洞僧茶罢”写尽寺庙僧人的日常生活。其中自注的解释性文字(按:括号内字)也说明驻藏大臣对藏地的知识逐渐加深。

1.衣食住

“番民服御惟氆氇一种最广”,氆氇为西藏特产,一般用羊毛织成,是藏族人民穿衣和做被褥的必需品。周霭联当时见到氆氇有五色,当时氆氇以山南所织最细,云南商人用银、茶至山南购买和交换,由云南再运往江南、北京。当时的藏绸有两种:一种出自不丹,绸细而轻;一种出自拉达克,绸极粗厚。皆宽四尺多,价廉而易得。又有一种称藏片的,即英国粗呢③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58页。。可见当时西藏与周边地区的贸易交往非常繁盛。

番民以茶为生,却之必病,如西域各部落之需大黄。盖酥油性热,糌粑干涩而不适口,非茶以荡涤之,则肠胃不能通利。其由打箭炉入口买茶者,络绎不绝于道。茶形如砖,土人呼曰“砖茶”,每四砖为一甑④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57—58页。。

西藏的茶以川茶为主,主要是邛州和雅安的茶为最,最重邛州竹当茶,加白土少许熬出,作胭脂色,每甑五斤,价须三金。周霭联还看到了熬茶的详细过程:“有火候,先将茶之梗叶用竹罩[篱]时时扬之,茶之精华皆与水融合,然后入酥油或牛乳,以筩搅匀,方可饮也。”①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58页。

除了茶之外,旅行者描述最多的就是糌粑。糌粑是藏地主要的食物,用青稞做成。青稞是青藏高原的农业地带所产的农作物,因其熟半带青色,故名。战争结束后,督运粮草的林儁从拉萨凯旋回军,沿途见占达一带“青稞绿麦,一望无涯,沿途村妇番民,共相力作。”[17]“炒青稞作花,然后磨成面,即可调酥油为团以代饭,亦香美。彼中有水磨、旱磨之分,然大喇嘛所尚则喜粗如米粞成片者,取其易消[化]也”②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57页。。

周霭联描绘了藏族人民围坐一起食糌粑,饮酥油茶的有趣场面:

“掘地为炉,庋铫熬茶,群众围坐,视其火候搅以酥油。怀中探取木碗,酌而饮之。或糁糌粑与盌,浇以酥茶,入以盐,手搓成团而啖之。亦有不及熬茶,用雪水搓糌粑以充饥者。大抵番人日食四五顿,略一憩息即熬茶为食,食少而频,亦养身之一法。”③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56页。糌粑除了是藏族人民的主要食物外,也成为入藏清军的军粮,在徐长发《糌粑行》中糌粑成为大军凯旋必不可少的食物:

蒸团略似五侯鲭,三月裹来不言宿。

霜碉雪幕夜半饥,赖此干糇性命足。

用慰封侯万里材,唱凯归来好爨玉[18]。

住房以碉楼和黑帐房是清代西藏地区住房的主要形制。周霭联看到:

“碉楼,垒石为之,下丰上锐,耸立竛竮,形如卓笔。有高至数十丈者。口外风高,却无欹侧倒塌之虑。旁设小孔,如窗棂然,番人簦之瞭望。”④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1,点校本第62页。

“番人皆楼居,有三层至五七层者。最下一层以处牲畜,秽湿不堪措足。再上以处卑幼,最上以处尊长。墙厚尔坚,旁不施柱,楼上用三和土⑤用石灰、糯米、竹沥练成,谓之三和土。为地。不施木板,亦无窗棂,凿一坏以漏穴光。屋顶亦用三和土,平坦如砥,可通行人,如街衢庭院焉。梯锢以铁,亦有倚以圆木,略似梯形……”⑥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1,点校本第30页。

除了碉楼,藏族游牧者还住在一种叫做黑帐房的类似蒙古包的毡帐中。孙士毅记下藏语音译“呀那”,用牛毛织成,即黑帐,制五方圆,随地支搭[19]。周霭联也记载到:“凡黑帐房,织牛羊毛为之”,这应该是周氏的误解。一般黑帐房使用牦牛毛织成。游牧者居黑帐房,也有一些为了躲避繁重的徭役弃其原来毗邻大路要道所居楼房、平房而避入黑帐房者,因为藏地徭役以住屋计,如三层两层楼房者徭役最重,平房次之,黑帐房又次之⑦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51页。。

2.物产、动植物

和瑛《西藏赋》:“其物产则天藏女池,盐晶泻卤(藏西北阿里地方有盐池,达木蒙古地方亦有盐);仙山宝矿,金屑流华(金矿在阿里地方,色拉山亦有之,今封闭);藏香贵盛安贡恰(盛安贡恰,后藏所属地名,此处所制红黄香最沈速)木椀重札木札鸦(此木纹理坚细,能解毒,故重之)铜铁铅锡(有自云南来,有自甲噶尔来者)硫磺硇砂(工布产硫磺,巴勒布产硇砂,以色赤者为佳,须瓷瓶封贮,风吹即飞)松脂檀末,苦库唵巴(苦库,黑香也。唵巴,白香也,皆松脂作为,类芸香)。”⑧参见(清)和瑛:《西藏赋》嘉庆二年刻本。这一段记载了藏地阿里和达木的盐池、阿里与色拉的金矿、盛安贡恰的藏香、札木札雅的木碗以及工布的硫磺、产于巴勒布的硇砂等等,不仅罗列了藏地的有名物产,而且标明产地、种类,很有价值。

草木有吉祥草、松柏、杨柳、胡桃。花则牡丹傲雪,桃杏铺霞,最盛虞美人,有黄红白紫色等,果实有长生果、百合果……动物则有曲水宿鸿,南山翔鹤,羊卓鹅凫,济咙雕鹗,寺住黄鸳……山南工布一带有鹦鹉,会学说当地藏语,饶有趣味⑨参见(清)和瑛:《西藏赋》嘉庆二年刻本。。

与和瑛颇有情趣的记录相比,周霭联文风则细致朴实。两篇行纪中有关动植物、物产的描述几乎涵盖了藏地所有,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周霭联说,自打箭炉至前藏,或行七八百里,不见一人,亦无蛇豸、鸟雀、虎豹之类。惟将至察木多,建有五鹿,当系训(按:原文如此)养之物,故予来往数次,见其作伴居游不离故处也。鸦大倍于鸡,嘴利如锥,鸣如老人欬声,遇人偃卧于地,即啄其睛而食之。盖鸦惯食尸,误认其人之已死耳。

藏地野兽虎则甚少。他如金钱豹、元豹、艾叶豹、松根豹、猞猁、狲、元狼、青狼、野骡、野牛、野熊、野猪、羚羊、盘羊、黄羊、狍、麂、草狐、沙狐、人熊、马熊,皆有之。拉里产鹿,大小数种。青羊有重至数百斤者,味不甚佳。香獐、野兔,则道旁最多。又有石兔,形如大鼠,居石缝中。

禽则灰鹤、天鹅、鸬鹚、野鸭、黄鸭、雪鸡、松鸡、石鸡、沙鸡、秧鸡、鱼鹰、信天翁等20多种。

藏中天不甚暖,蛇极少,唯有汤泉处即有之。蝎虽大,然行走极迟笨,不能蜇人,云佛曾制之。蜥蜴有大如人者,亦不伤人。小者山羊冬日喜食之,故羊肠最毒。虾蟆小者最多,从不鸣吠,以之作饵,可钓巨鱼。亦无蚊蟁,惟虫树下种叶内生小青虫,晚见灯光,最喜飞集,如扑灯蛾然①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34—35页。。

周霭联的这一段记载,观察细致,将藏地丰富的大小动物跃然纸上,与和瑛有异曲同工之妙。

另外,周霭联还将所见藏香、马匹等予以记录②参见(清)周霭联:《西藏纪游》卷2,点校本第50—55页。:藏香长二三尺,细如缕,有红色、黄色,每数十枝或百枝以绒束之,番人爇以礼佛及迎送官长。

藏香以后藏入贡者为佳,有红黄二色,其细者一种名盛安工卡③前文和瑛记为“盛安贡恰”。最胜,香内以馣吧、吉吉诸香加藏红花为之,故香甜触鼻。前藏色拉寺香亦佳。其余馈送者辽薄价省,皆不甚地道。其大如笔管者,每支价值一金,不可多得。

藏地马匹购自霍耳及青海等处,价甚昂。马以察木多边界波迷(按:波密)所出者骨格权奇,登山如履平地,佳者不可多得。夹坝所乘之马瘦而多力,上山如飞,云以牛羊肉干喂养者。藏马皆不可至内地,过夏则遍体生黄水疮,无药可治,耐寒不耐暑也。

四、小结

藏地纪游纪行作品,清代以前并不多见。查《四库全书总目》《中国丛书综录》《贩书偶记》等大型书目,游记在史部地理类中归为一属,分为纪行和纪胜两种。但其中有关西藏之纪行纪游在清之前几乎不得见。清以来,经略西藏、设官沟通往来,舟车所至,渐次出现纪行文字流传。本文所辑游记即为此。纪行作者皆为第二次廓尔喀战争期间奉命进藏履职的军旅及官员,所记西藏诸相与其他史料相比较,具有以下几点突出的特点:

(一)记述了其他官私史书基本没有记载的史料

历来官私史料记事风格重政治而轻社会,偏宏大而略细节,故而历史多为帝王将相的历史。所幸史学界近年来从向上看逐渐向下看,作为历史组成部分的社会生活、人文地理等越来越成为治史者关注的领域。本文所辑行纪所记载的贡象运送、上下密院日常以及驻藏大臣与班禅额尔德尼的交往关系、驻藏大臣巡边的路线、环境,藏地的衣食住行、物产风物等,都是行纪着重记载的史料。

(二)对其他文献的有益补充和印证

除了有关第二次廓藏战事的详细情景比如廓尔喀纳降的场面及行纪史料独有的记载外,作为一种目击者的亲身体验,行纪也是对其他文献的有益补充和印证。比如有关金瓶掣签制度在西藏的实施情况,得倚和瑛《易简斋诗抄》《西藏赋》等诗文一窥当时效果。

(三)局限与不足

相较其他史料,行纪史料的亲历性和真实性毋庸置疑,很多方面的记载具有唯一性。但这种史料也有其局限和不足,比如受制于入藏者在藏时间的长短以及旅行者个人自身素质,有些行纪忠实记载了看到了什么,而没有正确解释为什么我看的是这样?或者由于对西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的不了解,记录的情况可能有失偏颇甚至时有错误记载,这些情况,都需要治史者在甄别之后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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