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建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已故著名历史学家邓广铭先生曾有历史学习与研究需备“四把钥匙”的名言。“四把钥匙”中的一把是“年代”,其余为目录、职官、地理。所谓“年代”,就是在阅读史料时脑子里要有时间概念,要熟悉各朝代的纪年方式,包括年号、干支等,从而弄清历史人物或事件发展变化的历程。历史科学的一大特征是其所具有的时间性。中国古代历史的一大特征是其具有连续不断的编年,而这编年又因朝代不同呈现出复杂的表现形式。不了解古代有关纪年的知识,不能正确理解年号干支的意义和时间指向,很难充分了解历史本身。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为帮助我们理解历史年代,有关“年代”的工具书不可或缺。随着时代进步,似乎这一切可以通过计算机检索获得,其实不然。目前所见计算机的检索或所谓《万年历》的检索,不能包括中国古代各朝代不同且复杂的年号和历法变化,并不精确。所以即使在现在,拥有一部方便快捷又准确无误地检索年代(精准到日子)的工具书,就成了历史学习和研究者的一种迫切需求。
陕西师范大学教授王双怀,在读历史专业本科时,鉴于“常常被历法问题所困扰”,立志学习古代天文历法,决心自己动手编制换算干支的辅助工具,并在1990 年拟定了《中华通历》的编纂提纲,历经千辛万苦,“在推算历代实用历法、核对史书所载朔闰、参考现存古历和历表的基础上”(前言),终于2006 年完成出版了《中华日历通典》,又在2018 年补充修订后易名《中华通历》分册出版,共计7 卷10 册(《先秦卷》上下、《秦汉卷》《魏晋南北朝卷》上下、《隋唐五代卷》《宋辽金元卷》上下、《明清卷》《近现代卷》)。这部煌煌大著前后费时近三十年,作者锲而不舍的努力以及甘为他人做嫁衣裳的精神令人钦佩。
通观全书,有以下几个显著特点:
第一,涵盖时间长。以往的年代检索类工具书,常常只涵盖部分朝代,例如《二十史朔闰表》《唐代的历》等,但《中华通历》始自公元前1400 年,截至公元2100 年,在这3 500 年的历史中,每一天都能检索到,仅从时间跨度上就超过了此前的同类著作。
第二,涵盖朝代多。这套《中华通历》不仅包括的时间段很长,而且在同一时间段,如果有不同朝代,还分别列出,供读者分别检索。例如《魏晋南北朝卷》分别有《魏日历》《蜀日历》《吴日历》《西晋日历》《东晋日历》《后秦日历》《北凉日历》《刘宋日历》《南齐日历》《梁日历》《陈日历》《北魏日历》《东魏日历》《西魏日历》《北齐日历》《北周日历》共十六种。《宋辽金元卷》也是如此。
第三,检索方便。以往的年代检索类工具书,常常只列朔闰或部分干支,需要自己进行再推算,十分不便。但《中华通历》“融年表、月表、日表、节气为一炉。每年一页,首列年代、次为日历,若有王朝更替、帝王改元或颁布新历等情况,则注之于当页之下。年代包含帝王纪年、干支纪年和公历纪年等要素,日历则以中历月序和中历日序为纲,表列干支及相应的公历日期,同时附列节气与天象(日食)方面的信息。读者无须换算,可直接通过干支快速查出中、西历日期和星期,也可以中历日期或公历日期快速查出相应的干支。”(凡例)不用换算,能直接从干支查日期,对于阅读史书来说,确实非常方便。此外,古代各朝皇帝在冬至有祭天大礼,往往在这一天改元或大赦,像冬至这样的节气所在日期能够迅速查到,也是本书一个重要特色。
第四,准确度很高。年代检索的准确与否,关系到对历史人物、事件发展变化进程的判断与理解,十分重要,因此检索结果的准确度决定了工具书的水准。笔者用此《中华通历》进行了几次抽查,结果均准确无误。例如武则天建立周朝,改用周历,即以十一月为正月,十二月为腊月,正月为一月。《旧唐书·则天皇后本纪》记载:“证圣元年春一月,上加尊号曰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大赦天下,改元。” 《新唐书·则天皇后本纪》记为:“天册万岁元年正月辛巳,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改元证圣。”《唐会要·皇后》记为:“延载二年三月一日,改为证圣。”到底是春一月,还是正月,还是三月(三月或是正月或一月之误)?《资治通鉴》卷二百五作“天册万岁元年(695)正月,辛巳朔,太后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证圣。”(中华书局点校本),到底是延载二年还是证圣元年还是天册万岁元年?公元日期到底应标注695 年还是694 年?翻检《中华通历》,可迅速在《隋唐五代卷》117 页查到:首标“武则天证圣元年天册万岁元年(乙未羊年)公元694—695 年”,下面列表中得正月初一为辛巳(公历694 年11 月23 日星期一),页下注:“正月辛巳(初一)改元证圣。” 所标日期和所注改元信息最为准确。
由此可知,《中华通历》不仅能供检索日期用,还可为史籍中不同的日期记载提供一个正确说法。即使《中华通历》所排列的日期与史籍有明显不同,也可以促使我们进一步思考。例如《唐会要·杂郊议》记:“景云元年十一月十三日乙丑冬至,祀圜丘,时阴阳人卢雅、侯艺等奏请,促冬至就十二日甲子,以为吉会。”这是个很有名的事件,是讨论仪礼与吉凶关系的重要史料。《唐会要》这条文字来自《通典》,在《通典·礼三》中有同样记载:“景云元年十一月十三日乙丑冬至,祀圜丘。(时阴阳人卢雅、侯艺等奏请促冬至就十二日甲子以为吉会)”查《中华通历》,景云元年冬至为十一月二十三日庚午,与上述《通典》等记载不合。这就促使我们去研究不合的原因。查《资治通鉴》卷二一○,景云元年十一月戊申朔,《中华通历》也是十一月戊申朔,可见《中华通历》并不错。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中华通历》的好处是节气单独列为一栏,因此我们在景云元年(710)前后查找冬至,发现唐中宗景龙三年(709)的冬至是十一月十三日乙丑,可证《通典》与《唐会要》都错把景龙三年写成景云元年了。这说明《中华通历》还具有帮助我们考证史籍中错误记载的功能。
以上指出了《中华通历》的诸多优点,若说不足,苛刻一点要求的话,由于《中华通历》以“中华”命名,因此若能将各时段与中原王朝并存的其他少数族政权例如吐蕃、渤海、西夏等的日历都包括进来,此外例如将五代十国时期十国(起码其中的大国如南唐等)的日历都包括进来,那就更好了。
综上可知,王双怀教授几乎以一人之力,坚持近三十年,终将厚重的多卷本《中华通历》锻造成为读者和学者阅读史书、研究历史的一件利器。《中华通历》具有涵盖时间长、涉及朝代多、检索方便、准确性高的特点,是目前所见最有用、最便利、最大型的古代日期检索工具书,应当成为历史学者的案头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