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哲学
——元哲学与哲学方法论”国际研讨会述评

2020-12-01 07:14刘靖贤
哲学分析 2020年2期

刘靖贤

近些年来,欧美哲学界注重对哲学的任务、使命、方法、基本预设、学科性质等的反思,元哲学和哲学方法论研究方兴未艾。下述问题成为目前的关注热点:哲学研究究竟是面向文本、传统、语言、概念或思想,还是像其他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一样,也面向外部世界和当代社会现实?如何评价19世纪末和20世纪西方哲学研究中所发生的“语言转向”或“思想转向”?哲学这种“扶手椅”研究能否提供关于这个世界的有价值的认知?哲学研究与哲学史研究有什么异同?哲学研究与其他自然科学在目标和方法上有什么异同?哲学研究也需要“证据”吗?若需要,那需要什么样的证据?传统上那些重要的哲学区分,如“必然性和偶然性”“分析性和综合性”“先验性和后验性”等,究竟是否成立?有什么样的理论后果?哲学研究需要诉诸“直觉”“想象”和“思想实验”等等吗?哲学研究中是否需要引入问卷调查、统计数据、某种类型的实验等等吗?由这样的方法得到的结果在哲学论战中究竟起什么作用?有可能建立所谓的“实验哲学”吗?如此等等。

中国哲学界也有必要对以上问题进行反思。有鉴于此,北京大学哲学系陈波教授筹划和组织了“如何做哲学——元哲学与哲学方法论”国际研讨会。本次会议受到北京大学国际合作部、人文学部的资助,于2019年11月9日和10日在北京大学哲学系召开,有60多位国内外学者参加了本次会议。笔者将从八个方面对本次会议的主要内容进行述评。

第一,从逻辑基础问题看哲学方法论。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吉拉·谢尔的发言题目是《哲学,你走向哪里?什么是你的方法》。她认为,哲学是一个有实质内容的知识领域,哲学方法在20世纪和21世纪取得了长足发展。她给出的论证主要来自她近年来在知识论、真理论以及逻辑基础方面的研究工作,她把动态的知识模型、非传统的符合真理论以及实质性的逻辑基础有机整合在一起。根据认知摩擦与认知自由这两条根本原则,知识一定要受到世界的实质约束(即“摩擦”),但倘若没有认知者在接触世界时的积极参与(即“自由”)就不可能有理论知识。她把这种哲学观念或方法称为基础整体主义。

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大学米尔恰·杜米特鲁的发言题目是《论逻辑规范性:一些评论》。他指出,在哲学的解释和证成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必然性概念,例如形而上学必然性、自然必然性以及规范必然性。虽然这些必然性概念相互之间不可还原,但它们都与逻辑规范性紧密相关,因为对逻辑和元逻辑概念的框定通常诉诸必然性概念。在此基础上,他从描述性与规范性、一元论与多元论、例外论与反例外论的角度探讨了逻辑基础问题,由此也引申到哲学方法论的描述性与规范性、一元论与多元论、例外论与反例外论的问题。

华东师范大学张留华的发言题目是《逻辑上的“必然”,或曰“必须”》。在他看来,根据建模论逻辑观,诸多形式系统所带有的逻辑必然性是一种能显示我们认识成果及限度的“必须如此”,这种“逻辑必然性”与结论的可错性是相容的。此外,香港岭南大学郑宇健从路径依赖角度讨论了先验综合与后验必然之间的关系。南京大学张力锋通过现实化摹状词策略把分析性归于句子普型,把必然性归于句子殊型所表达的命题。南开大学刘叶涛从同一性视角探究了先验偶然辩题。

在笔者看来,哲学的反思特征意味着,它不仅反思他者,也反思自身,也就是说,不仅反思哲学所处的时代,也反思哲学本身。因此,从逻辑基础问题以及必然性和偶然性、分析性和综合性、先验性和后验性这些区分出发,不仅有助于解决相关哲学领域中的根本问题,而且有助于反思元哲学和哲学方法论问题。在这种意义上,哲学与元哲学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某个哲学分支中的理论创新必然带来一场元哲学层次上的范式转换,而元哲学层次上的范式转换也必然导致各个哲学分支中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从哲学与科学的关系重新定位哲学。北京大学陈波的发言题目是《哲学作为一项认知事业》。他认为,哲学在多重意义上与其他各门科学(包括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都是连续的。首先,就研究对象而言,像其他各门科学一样,哲学也是探究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是人类认知这个世界的总体努力的一部分,它的使命是帮助人们更好地认知这个世界。具体地说,哲学帮助人们更好地认知自然界,更好地认知人本身,更好地认知个人所组成的社会,更好地认知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其次,就研究方法而言,哲学与常识和科学之间没有实质性区别。正像科学方法是常识方法的精致化一样,哲学方法也是对常识方法和科学方法的提炼和总结。除此之外,没有独一无二的哲学方法。再次,就其效用而言,像常识和科学一样,哲学也是为了帮助人们更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过一种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特别是过一种有意义和有价值的生活。他认为,哲学可以拓展新的认知领域,展示新的思维空间,达至先前未及的认知深度;哲学在本质上是批判的和革命的,它给我们的认知发展提供永不衰竭的动力。

山西大学江怡的发言题目是《应当重视当代哲学与新科学技术的互动研究》。他指出,随着人类知识的增长、信息交流的便利以及科学共同体的开放态度,跨学科或交叉学科的研究越来越呈现出加速发展的趋势。跨学科研究不仅是学科综合化发展的体现,也是学术研究深化的必然趋势,更是理论创新的重要切入点。现代学术发展史表明,哲学社会科学中的重大理论创新常常出现在跨学科的学术研究和协调创新的过程中。

克罗地亚扎达尔大学朱勒·佐夫科的发言题目是《判断作为哲学与其他各门科学的连接》。他认为,判断是理解和解释理论的有机组成部分,理解和解释不仅是人文学科的特征,也是自然科学和工程科学的环节。然而,生物克隆与基因工程为人类处境带来挑战。因此,正确地运用判断和原则对于医学、法律和生物技术研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哲学判断的首要任务是思考如何有贡献于我们生活世界的保护过程。

中国人民大学张文喜的发言题目是《哲学社会科学的原创要求及其概念纹理的经与纬》。他认为,只有把哲学与社会科学结合起来才是原创的方向:哲学社会科学本身作为严格的科学,不仅对社会生活中那些分散和混乱的东西进行统一、筛选和整理,从而使生活更接近理想,也把生命力赋予理想,从而使理想更接近现实。

上海社会科学院成素梅的发言题目是《从石里克之问谈起》。她重提石里克之问:在科学高度发展的情况下哲学是否还有事可做。这一问题涉及如何理解科学、如何理解哲学以及如何理解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关系问题。她认为,科学哲学为解决这个问题提供了新的思维方式,成为架起科学与哲学沟通的桥梁。

北京师范大学李建会的发言题目是《从柏格森与爱因斯坦之辩看哲学与科学的关系》。他重提柏格森与爱因斯坦关于时间本质的争论。他由此追问:科学是否终结了哲学关于世界本质的直接言说?哲学还是不是关于世界本质的系统化和理论化的总的看法和根本观点的理论?

第三,从理论与实践的角度探索哲学的应用。中国社会科学院邱仁宗的发言题目是《仅从哲学或伦理理论能推出道德实践问题的解决方案吗?》。他针对如下现象提出批评,即哲学学者把自己封闭在象牙塔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建构理论体系,以此解决现实世界的所有问题。这种纯粹演绎方法在常规事情上或许行之有效,但对于临床中的伦理问题是行不通的。因此,在进行道德判断和伦理决策时,需要了解相关事实,做出价值权衡。

湖北大学江畅的发言题目是《中国当代价值论检视》。他回顾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价值论研究的发展过程及其理论成果,特别强调了价值论研究在构建和谐社会、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方面所发挥的独特作用。他还指出,价值论研究所面临的新任务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体系以及对中国传统价值思想观念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

陕西师范大学袁祖社的发言题目是《元哲学:一种基于实践智慧的知识论立场和价值论态度的理智圆融》。他认为,元哲学问题需要摆脱单纯的知识论立场,否则,所谓的元哲学问题不过是一群哲学家群体内部语言游戏意义上的自娱自乐,不会给在现实中艰难生存的整个人类提供多少可供安身立命的慰藉和指引。

上海大学王天恩的发言题目是《人类活动的最高层次理论整体观照——如何做哲学的信息文明时代启示》。他认为,信息文明的发展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出哲学的时代图景,哲学就是为越来越一体化的人类活动提供最高层次理论整体观照。随着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最高层次理论整体观照呈现出理论和实践的一体化。

华中科技大学雷瑞鹏的发言题目是《哲学/伦理学在科技研究和应用治理中的作用》。她介绍了她的团队在《自然》杂志所发表的文章《中国重建伦理治理》:一方面在基因编辑婴儿事件有关科技的伦理、政策、治理问题上让世界听见中国学者的声音,另一方面对中国科技研究和应用的治理提出系统的意见。

南京大学潘天群的发言题目是《哲学践行:哲学应用还是哲学本身》。他指出,所谓践行哲学包括哲学咨询、哲学团体建导、哲学咨商、哲学治疗、临床哲学等。践行哲学是对学院哲学脱离生活的不满与反抗,学院哲学与哲学践行应在相互借鉴中发展。

第四,哲学与哲学史之间关系的辨析。陈波认为,在哲学与哲学史之间,既有连续性,也存在明显的断裂。哲学与哲学史之间的连续性表现在:哲学史关涉文化与文明的传承,哲学史是训练思想和人格的媒介,哲学史是激活创造的资源。虽然哲学与哲学史有特殊关联,研究哲学史就是在研究哲学,但是,看待哲学与哲学史关系的正确态度和做法或许是:通过哲学史来学习哲学和进入哲学,通过批判地反思先前的哲学理论来发展哲学,从先前的哲学遗产出发,通过开拓新的领域、运用新的方法、提出新的理论来推进哲学。不能所有中国哲学家都研究哲学史,并且只研究哲学史。

中国人民大学聂敏里的发言题目是《问题、问题域及问题域中的深入研究》。他批评了所谓分析哲学的哲学史观,即哲学研究应当关注的是哲学问题本身,存在着永恒的、无时间的哲学问题。他的回应是:哲学问题本身就是历史性的,哲学同时也是哲学史,任何一个深入地活动在问题域中的研究者同时也是一个历史地活动在问题域中的研究者,不仅要有对问题及问题域中的诸问题要素的逻辑批判的能力,而且要有历史批判的能力,这就是一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

陕西师范大学宋宽锋的发言题目是《诠释学的两种趋向与哲学史的两种研究方式》。通过类型区分,他梳理和分析了诠释学,包括特殊的诠释学与普遍的诠释学、方法论的诠释学与存在论的诠释学、哲学的诠释学与哲学诠释学。由此出发,他不仅区分了哲学史的两种研究方式,即史学式的哲学史研究方式与哲学式的哲学史研究方式,而且说明了这两种研究方式各自的价值和局限。

在笔者看来,哲学是否等同于哲学史,这场争论涉及究竟是把理解还是把论证看作哲学的主要工作方式。一方面,捍卫者把哲学史看作哲学的内在有机组成部分,把反思以往哲学家的问题和答案看作哲学的本性,因此,哲学的主要任务是理解,由此从日常语境回归到哲学语境,从中文语境回归到西文语境,从现代语境回归到古典语境。另一方面,反对者把哲学从哲学史中相对独立出来,把批评旧的论证和建构新的论证看作哲学的本性,因此,哲学的主要任务是论证,哲学研究应该立足于研究者的当下语境。实际上,这场争论的双方从一开始就是从不同角度看待哲学问题:捍卫者把以往哲学家的问题当作自己的问题,哲学研究的目的是在不同哲学观点之间进行反思均衡;反对者从科学实践和现实生活中提取自己的问题,哲学研究的目的是从看似平凡的前提推导出不平凡的结论。当然,这场关于哲学是否等同于哲学史的争论或许还会一直进行下去。

第五,马克思哲学视阈下如何做哲学。吉林大学贺来的发言题目是《站在界线之上:哲学前提批判的真实意蕴》。他把前提批判看作哲学的工作方式,把反思思想观念和生活的界限看作哲学前提批判的基本主题。他梳理了康德对界限的认识论批判、维特根斯坦对界限的语言哲学批判、马克思对界限的历史实践批判,由此表明,以界限的自觉反思和澄清作为前提批判的基本主题,最深刻地体现了哲学工作的实质和基本旨趣,批判性精神得到真正的落实和体现,哲学所特有的理论功能得到最充分的显示,哲学由此源源不断地获得思想活力,在人类诸思想维度中显示其永远无法被终结的存在价值,把推动向他者的开放、促进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宽容和承认视为哲学的自觉追求。

上海财经大学陈忠的发言题目是《现代性的涂层危机:对形式主义的一种空间与城市哲学批判》。他认为,形式主义是对形式的滥用、盗用、利用,涂层策略是形式主义的一种当代形态。虽然涂层策略有一定的经济、政治、心理等效用,但毕竟是一种更为表层化、非实在化的理念与行为。外观套用、表层覆盖、道具仿真、移情嫁接、修辞外套是空间生产、商品交换、社会治理等领域中常见的涂层策略。涂层策略、形式主义深层危害社会构成、社会运行的社会实在根基,也使社会的丛林性进入新的更为复杂的阶段,更深层损害社会发展、社会创新的基础与根基。全面建设质朴性社会,营建更为质朴、真实、规范、透明的社会价值体系、社会运行规则、社会互动行为,对于减弱、克服涂层策略、形式主义来说具有重要作用。

在笔者看来,把前提批判看作界限反思,这体现了从马克思哲学中发展出来的两种思维方式的差异,即对象性思维方式与非对象性思维方式。前者总是默认或设定个体对象在形而上学意义上的边界,而后者不断打破这种被默认或被设定的边界。实际上,从早期的意识形态批判到后来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一直试图超越传统形而上学的实体性对象,从自然哲学的原子到劳动创造的产品再到经济交换的商品,人类社会就是在普遍交往和世界历史的基础上不断设定边界、反思边界和打破边界。另一方面,对象性思维方式可以被追溯到亚里士多德,他把实体对象看作形式和质料的复合,在这种形而上学意义上,形式成为质料的界限,形式像模具一样把质料包裹成实体。从这个角度看,对形式主义和涂层策略的批评就是在颠覆亚里士多德质形论的形而上学个体化模型,把重形式、轻质料的做法转变为重质料、轻形式的做法。实际上,由于质料与物质这两个概念的相关性,上述转变体现了对马克思唯物主义的物质概念的回归。毫无疑问,马克思关于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名言仍然是我们当代如何做哲学的指引。

第六,中西比较视阈下的中国哲学道路。中山大学鞠实儿的发言题目是《他文化知识史研究方法》。他在逻辑分析、文化心理学实验以及文化交流史案例的基础上提出文化相对性原理。根据这个原理,在他文化知识研究中,“根据X解释Y”的方法是不恰当的,恰当的方法是“根据Y解释Y”,其中X与Y互为他文化。他根据这种方法探讨了中国古代哲学研究的本土化问题。

上海交通大学陈嘉明的发言题目是《元哲学问题与中国哲学的发展:对如何做哲学的几点思考》。他认为,中国哲学偏执于判定一种哲学是否属于道统或正统,这是一种画地为牢的做法,使得哲学在儒家经典范围内不敢越雷池一步。他还指出,现当代中国哲学界缺乏对“如何做哲学”做元哲学层面上的思考,有两个主要表现。一是缺乏一种在各类现象中发现哲学问题的思路,而往往局限于在书本中讨学问。例如在知识论领域,诸如认识分歧、认识运气之类的现象,按理说来并不难发现,但却总是由国外学者首先加以把握。二是通常不能提出自己对问题进行解释的概念,而是只能借用已有的概念,乃至整个概念框架。

陕西师范大学丁为祥的发言题目是《中国哲学研究的三种进路及其前瞻》。他从研究进路及其特色的角度,把20世纪中国哲学划分为“贵族派”“精英派”和“草根派”。这三派不仅分别以个体主体、族群主体和人类共同体为基础,而且分别以人生体验、历史知识和形上理论建构为指向。这三派都存在着各自不同的偏蔽,但在坚持传统精神与中西文化融合这一大方向上构成了一个彼此递进的系列。

北京师范大学章伟文的发言题目是《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性及其转化之可能》。他认为,中国传统哲学文化的核心精神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中保持稳定,但体现文化核心精神的各种具体形式则会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变迁而发生改变。为了实现创造性转化,不仅要坚持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重视人与社会、关注生命存在的优点,而且要积极回应当代社会所迫切关注的重要问题,积极探索解决现实问题的各种好的方式。

上海交通大学杜保瑞的发言题目是《论中国哲学的现代诠释有以贡献于元哲学的面向》。他提出四个路向:一是要掌握特色,从而系统性地把中国各家哲学建立起来;二是从知识论问题意识进路,谈好如何检证其说,证成其真,从而能立足实践现场,检证后学;三是放弃三教辩证的争议心态,为各家学说找到最佳适用范围领域,各适其是;四是为现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讨论其如何认清情势,选择某家智慧,为我所用,一旦情境不同,还需转换学说,使用新说以解新境。

在笔者看来,在全球化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代,任何一个民族或国家的哲学都不可能局限于某种单纯语境,都需要在一种混合语境下被翻译性解释和创造性发展。虽然“以中释中”和“以西释中”的框架都存在一些缺陷和不足,但在中西比较的视阈下探索中国哲学的发展道路,这是一个必然的选择。本次会议在“问题—答案”的模式下也提出两种新的解释方向:一种是“西问中答”,即在西方哲学中提出问题,在中国哲学中寻找答案;另一种是“中问西答”,即在中国哲学中提出问题,在西方哲学中寻找答案。

香港中文大学黄勇的发言题目是《信念、欲望、信欲:王阳明对当代行动哲学的贡献》。他的出发点是关于行动的休谟模型:任何一个行动都包括两个部分,信念和欲求。然而,信念和欲求涉及两个相互冲突的方向,前者是心灵适应世界的方向,后者是世界适应心灵的方向。为了消除这种冲突,西方学者提出信欲(besire)概念,把信念和欲求看作一种心灵状态。信欲概念相当于王阳明的良知概念。良知是一种规范知识,伴随良知的信念具有让世界适应心灵的方向,这与欲求所具有的让世界适应心灵的方向是一致的,所以信念和欲求在两个方向上的冲突在良知中得到调和。黄勇的解释是一种“西问中答”模式。

中南大学刘靖贤的发言题目是《惠施的一元论:一个罗素式解读》。他的出发点是惠施的历物十事:如果历物十事是可理解的,那么必须诉诸相对主义、视角主义或语境主义,但是相对主义的多元论倾向又与历物十事的一元论主旨不能协调一致。刘靖贤以历物十事的“方生方死”为切入点,根据“方”时态和体态的意义演化,借鉴罗素的时间构造方法,从而给出了构造论证:事件的重叠与视角的交汇确定精确时间点,事件的排列与视角的转换确定线性时间轴,诸多事件体现了“泛爱万物”,一维时间轴体现了“天下一体”,由此实现从相对主义多元论到绝对主义一元论的跳跃。刘靖贤的解释是一种“中问西答”模式。

第七,有关分析哲学方法的争论。厦门大学朱菁探讨了中国分析哲学研究的三条路径。他的发言题目是《论分析哲学的全球化与本土化》。他指出,进入21世纪,分析哲学呈现出全球化的发展趋势,其传播力和影响力在显著增长。这三条路径分别是:第一,撰写中文论文,把英语世界的分析哲学介绍、翻译到国内哲学界;第二,撰写英文论文,中国分析哲学家在国际期刊的平台上与国际同行进行交流;第三,按照分析哲学的模式撰写中文论文,国内学者相互之间展开论证和质疑。

澳门哲学会周柏桥的发言题目是《分析哲学的研究方式与方向》。他强调,分析哲学的核心是语言哲学,而语言哲学的核心是真理论和意义论。正如亚里士多德的形式和质料说明了什么是实体,真理论与意义论说明了语句之间的逻辑关系,这种逻辑关系确定了一个经验科学理论中哪些语句需要被检证,而这又成为当代知识论所关心的问题。

首都师范大学叶峰的发言题目是《概念分析法:一个物理主义的评估》。他认为,所谓的概念分析是用清晰的语言描述来重构一个基于直觉的哲学概念,即基于大脑的知觉记忆和大脑神经元网络的复杂模式识别能力的概念。由于基于直觉的概念的复杂性,这种概念分析的结果并不可靠;同样,也由于基于直觉的概念的复杂性,这种概念分析在实用性上具有不可替代性。

中国政法大学费多益的发言题目是《实验哲学:一个尴尬的概念》。她认为,实验哲学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看作认知科学、实验心理学和哲学心理学的语词变换。实验方法的地位早已被逻辑实证主义所强调,用实验来修饰哲学,这是一种冗余的做法。“直觉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这个判断需要诉诸经验,但对这个判断的判断仍然依赖直觉,所以实验哲学陷入了一种自我支持和认知循环。

厦门大学曹剑波的发言题目是《实验方法的质疑与辩护》。他从四个方面对实验哲学进行了澄清和辩护:实验与哲学可以兼容吗?问卷调查适合研究哲学问题吗?大众直觉值得研究吗?实验方法会排斥分析方法吗?最后,他乐观的预测:在未来的若干年中,实验哲学必将更有声势;从长远来看,实验方法在哲学中的运用也将越来越普遍和寻常。

华东师范大学葛四友的发言题目是《论道德思想实验中的直觉错位与后果主义证成》。他认为,利用现实世界中的直觉反应挑战后果主义是错位的,后果主义的一般性要求是针对理想世界。按照理想世界的条件来推测人们在理想世界的道德直觉反应,后果主义的要求与之并不会有明显的冲突。如果纠正道德思想实验中的直觉错位,那么后果主义实际上能够经受住各种道德直觉的反驳。

在笔者看来,虽然分析哲学的主流方法在一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中经历了从逻辑分析到思想实验的转变,但是这种转变背后存在着内在的关联。早期分析哲学脱胎于数理逻辑工具和数学基础问题。例如,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通过公理化和形式化方法对“集合”这个概念进行分析,由此给出了两条公理,即外延公理和概括公理;然而,经过严格的逻辑推导,从这两条公理得出矛盾,这就是朴素集合论中的罗素悖论。公理化和形式化方法让哲学家看到,一些看似合理的数学概念背后其实隐藏着不一致性,这种不一致性以逻辑分析的方式被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后来的分析哲学开始关注传统哲学问题和社会现实问题,语言哲学、知识论、形而上学、心灵哲学、道德哲学、政治哲学的兴起在某种程度上就说明了这一点。哲学家在研究这些问题时发现,逻辑分析方法是有局限的,因为并非包括哲学家在内的所有人的直观和想象都可以被充分地公理化或形式化,有些直观或想象的内容甚至不能通过语言或命题被充分地表述出来。因此,哲学家在分析哲学概念时不再局限于逻辑分析方法,而是诉诸思想实验方法,用直观反例来捍卫和质疑某个哲学论题。例如,柏拉图把知识定义为有证成的真信念,这就意味着,在所有情况下知识都等同于有证成的真信念;但是,一系列盖梯尔式的直观反例表明,对于有些情况来说,它们满足“有证成的真信念”这个概念,但不满足“知识”这个概念,也就是说,柏拉图的传统定义与盖梯尔式的直观反例包含着矛盾,这就是当代知识论中的盖梯尔问题。思想实验方法让哲学家看到,一些看似合理的哲学概念背后其实隐藏着不一致性,这种不一致性以直观和想象的方式被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由此可见,逻辑分析方法与思想实验方法之间存在着内在关联,从前者到后者的转变是对分析哲学方法的深化。

第八,对如何做哲学的一般性探究。安徽大学张能为的发言题目是《何谓做哲学及其主要面向问题》。他认为,做哲学需要面向人们的惊异之心,需要面向人们的实践或生活本身,需要面向严格的哲学性思维方法和写作训练,需要面向经典文本问题,在论证和辩驳中创新哲学的意义。

山西大学魏屹东的发言题目是《做哲学的三重境界》。他给出了做哲学的三个阶段或三重境界:第一境界是学习哲学,这是以知识导向为主的涉猎和理解阶段;第二境界是研究哲学,这是以问题导向为主的研究与质询阶段;第三境界是做哲学,这是脱离纯粹的学习和研究,以原创为导向的创造阶段。

武汉大学苏德超的发言题目是《哲学是什么?它有什么用?——从人文与科学的不同谈起》。他认为,哲学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接近人文,另一部分接近科学。前者是讲故事,旨在呈现生活世界的整体以及个体在这个整体中的位置;后者是建模型,旨在给出外部世界及其活动的精确描述。哲学活动的主要作用在于澄清观念、建构意义和捍卫自由,最终目的是消除灵魂的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