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蔚
“石不能言最可人。”出自陆游《闲居自述》, 以石头不会巧语虚言而惹人喜爱,道出了不少爱石者的心声。石头虽不能言,但千百年来的风雨洗礼却让它自然流露出事物的本质,不言却胜过千言万语。千百年来,石头因其坚韧的本质和清冷的色彩,成为了文人墨客绘画中最常用的题材,受到不少文人墨客的青睐。吴昌硕也是一名爱石之人,他的字为“苍石”,常以石自喻,吴昌硕对石头有着浓厚的情感,他以石入画,将个人情感与人生经历借石之口诉说出来,作品绽放出独特的魅力。
颠沛流离的人生境遇与乐观向上的生命活力
道光二十四年,吴昌硕出生于浙江,他17岁时,太平军攻浙,清军与太平军在浙西交战,他的亲人由于战乱、疾病、饥荒等因素接连丧生,全家九口人只剩下了他与父亲二人。随后,他又与父亲失散,险些于吴村附近的石苍坞饿死,幸亏得到当地人的接济才侥幸活了下来。为了纪念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他为自己取字为“苍石”。吴昌硕自幼面对生离与死别,使他与一般的孩子相比,成熟的更快,内心也更为坚定。他的内心没有被外在环境所侵蚀,也没有表现出对生活的自怨自艾,即使那些坎坷的经历像刀一般在他身上刺下印记,但他仍然以乐观向上的态度迎接生活,用他的作品来表现历经沧桑后对生命的敬重。就像他笔下的石头一样,无论面对怎样恶劣的外部环境,无论历经多少年的风霜洗礼,依然坚硬挺拔,屹立不倒,绽放出遒劲雄浑的生命力。
吴昌硕于1926年所绘的作品《鲜鲜霜中鞠图》中,石头外廓如行云流水一般,给人以酣畅淋漓之感,用笔浑厚质朴,墨色浓淡适宜,一笔下去便可见深浅变化,外表略显斑驳,宛若久经风吹日晒后的老石,外在虽然沧桑但内在坚毅。其造型直插入云,挺拔且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几朵菊花簇拥在画面的中下方,唐代白居易曾在《咏菊》中写道“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菊花耐寒,在寒冷的秋天绽放,能给人增加一抹温暖与活力。石头在旁边傲寒独放的菊花映衬下,显得更加刚毅遒劲,给人以生的希望。
再比如他于1899年所画的《劲节临风》,透过作品观众能够感受到极强的生命力。在这幅作品中,竹子挺立于顽石旁,两者相依相生。石头与竹子都属于坚硬且刚毅的物种,都能给人以坚强、坚硬的感觉,给人以顽强的生命力。画中石头外形寥寥数笔,一气呵成,表面的斑驳似经过风霜洗礼后慢慢被磨平,棱角极少,显得圆润厚重。在一旁纤细坚韧的竹子映衬下,愈发给人以沧桑稳重之感,宛若看尽世间沧海桑田后,更懂生命的真谛。
物欲横流的社会风气与吉祥如意的美好夙愿
纵观吴昌硕的作品,总能看出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尤其是他作品中石头的形象,总是展现出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究其根源,或许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得窥究竟。
在吴昌硕出生的前两年,中国签订了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为通商口岸。随后,上海于1845年成为租界,相对于其他地区的兵荒马乱,上海宛若一个“安全港”,随着资本的涌入,上海的城市经济与市民经济得到了发展,商人的地位逐步提升。越来越多的商人踏足艺术品市场,开始赞助艺术、扶持艺术,提携或结交一些有才气的画家,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艺术创作自然也受到了商品经济和市场风气的影响。画家的个人风格也渐趋向市民阶级、资本家等审美靠拢,主要以富贵、和美为主。吴昌硕身为一名职业画家必然也要考虑到生计,也就是卖画的经济效益,自然作品风格也会偏向当时的社会潮流。
另一方面,吴昌硕早年经历过战乱,生活颠沛流离,这使得他更懂得民間疾苦,更知百姓冷暖,所以他的创作多会选取与普通百姓一样的视角。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祈求平安、顺遂、吉祥,几乎是所有人的愿望,吴昌硕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作品中也总是拥有一些具有祥和喜气的大众元素。石头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东西,从古至今有许多关于它的故事与传说,例如: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点石成金等等,在这些神话故事中石头都与神仙有着些许关系,自然会让人有一种神圣之感。在民间,百姓更是将石头赋予了镇宅辟邪的寓意,这也使得石头具有了吉祥的含义。吴昌硕将石头融入到他的作品中,不仅丰富了画面内容,更表现了他对吉祥如意的美好向往。
以吴昌硕所绘的《贵寿无极图》为例,画面是对角线构图,左下角有几株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中间是两块石头,右上角是几朵水墨牡丹,略敷几分淡淡的赭石色,整幅图画色彩对比鲜明,构图雅致。画家将其起名“贵寿无极”应当是送人贺寿的,那么其图画中的寓意必将要显得美满和谐,长寿无极。东汉时期的叙述诗《古诗为焦仲卿妻作》:“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1]可见,自古以来石头就与“永恒”一词相关,进而也衍生出长寿、长久的寓意,与题字中的“无极”相映照。画面中间的两块石头,前者造型较小敷墨较多,后者造型较大略敷颜色,笔墨浑厚,外形宽厚圆润,为娇弱的牡丹形成了依靠,为画面增加了一种稳重之感、端庄之气。石头的上下各有一簇牡丹,牡丹自古就有万花之王的称号,世人总以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来形容它,送人牡丹不仅能彰显收礼人的身份,更表现出了富贵之气。这两簇牡丹在石头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娇艳欲滴、光彩照人。
再比如吴昌硕于1925年所绘的《桃石图》,石头被安排在右下角,几笔淡墨绘画而成,设色不浓,显得坚硬而清冷。在这幅作品中,石头虽小但棱角分明,给人一种刚毅坚挺之感,与周围布满枝蔓瓜果的桃树相映衬,使画面构图疏密有秩。在古代,桃子被认为是仙家之物,有长生不老的的寓意,同时也象征着家庭和顺、美满幸福。而桃树在古代亦有辟邪的作用,正好与石头具有镇宅辟邪的寓意相呼应,增强了作者对于和顺安乐的美好祈愿。
怀才不遇的仕途之路与孤傲清雅的文人特质
吴昌硕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清末的举人,早年他随父亲读书识字学习篆刻,后去私塾上学。中年时期他曾经入仕,但由于当时的清政府已经腐朽不堪,作为一名饱读诗书、对挽救中国具有强烈抱负的文人,他也曾想通过仕途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但是短暂的为官经历让他认清了朝廷的腐朽与官场的黑暗,因此他只做了一月的安东令,便在满心失落下辞官归去。
吴昌硕曾在《击庐诗》中写道:“我性疏阔类野鹤,不受束缚雕镌巾。”[2]也曾在一幅荷花图中题字:“乾坤清气”,又说“瘦蛟舞腕下,清气入五脏”(《得苔纸醉后画梅》);“自笑春风笔底温,尚留清气满乾坤”(《梅》诗)。“一枝清气满乾坤,玉骨冰肌绝点尘”(《梅花》诗)[3]上文曾提到,由于晚清时期艺术品商品化对艺术环境的广泛影响,吴昌硕虽然迫于生计创作了一批偏向大众审美的作品,但其画面中随处可见的清逸之气,还是在提醒着我们,他作为一名文人的刚毅和气节。
在吴昌硕的作品《怪石老梅图》中,远观图中石头造型奇特,左边的石头以水墨为主,设色清丽,右边的石头留白较多不失淡雅。细看又可以发现,左边石头以浓墨画出外廓,又以淡墨设色,体现出石头刚毅、坚硬的质感,右边的石头以淡墨寥寥数笔而成,造型奇异,下部略赋墨色,简单中却带有桀骜之感,与旁边的白梅相呼应,使整幅作品都给人以果毅孤傲的感觉。
在他1906年所绘的《岁朝图》中,最下方是一株盛开的牡丹,中间是一块石头,上方是一盆水仙。该作品构图精巧,石头安排在两种花卉的中间,寥寥数笔勾画而成,将两种花卉隔开,用笔苍润遒劲。石头主要以淡墨为主,略赋些许色彩,为厚重的顽石增添了几许空灵清冷之感,显得素雅庄重。石头前端的牡丹大气娇俏,在石头和墨叶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富贵美艳。上方的水仙淡雅高贵,与石头和牡丹遥相辉映。整幅作品雅俗共赏,虽有富贵祥和之气,但石头的存在仍然给画面增添了些许澄澈孤冷之感。这样的题材选取与艺术风格,表现了他的作品虽然流露出些许迎合大众审美的偏向,但其内心依然像石头一般具坚强不屈、清冷傲骨。
结语
宋代郭熙曾在《林泉高致集》中寫道:“石者,天地之骨也,骨贵坚深而不浅露”。[4]石头自古以来就因其独特的魅力成为深受广大文人墨客所喜爱的题材。吴昌硕以石言情,托石言志,他作品中的石头并不仅仅只是画面中一个小小的物象,更多的是他的人生经历和情感的表述。他以苍茫雄厚而刚劲有力的笔触,将石头的质朴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又将自身的情感注入本不能言的石头中,借石头之口,诉说着自己的心声,让他笔下的石头在具有美感的同时,又兼具多种寓意和情感。因而,石头是吴昌硕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更是其创作风格与绘画理念的完美呈现。
参考文献:
[1](南北朝)徐陵编,(清)吴兆宜注,程琰删补,尚成校点:《玉台新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年版,第 47 页。
[2]陈静:《关于中国画中石头的研究》,南京师范大学,2012年,第24页。
[3]边平恕:《吴昌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版,第69页。
[4]陈静:《关于中国画中石头的研究》,南京师范大学,2012年,第1页。
(作者单位: 山东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