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侑珊
底层人民的生活,也是喜剧家们极为关注的对象。例如丁西林重点描写底层人民受到压迫而遭遇的苦难,在《三块钱的国币》中,给吴太太当女佣的李嫂因不小心失手打破吴太太的花瓶,吴太太要贫穷的李嫂赔偿,付不起赔偿就要将李嫂的铺盖抵押出去。杨绛则是揭露底层人民生活贫困,为了金钱,婆媳、妯娌甚至是母女可以反目成仇。在陈白尘的喜剧中则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直接揭露了战争对底层人民带来的伤害,以及底层人民抗战意识的觉醒,同时赞美底层人民善良朴实、忠贞爱国的美好品德。
一、战争对底层人民的伤害
首先,战争不仅摧毁人们生活的家园,让人民流离失所,也极大地摧毁了人们的身心。底层人民,作为战争最大的受难者,颠沛流离,没有任何社会保障,身心都受到更严重的煎熬和摧残。
陈白尘在《乱世男女》的第一幕中就描写了一副含着血泪的“逃难图”,前往战后方的列车分成五等,暗示了阶级等级分明的社会。生活贫苦,地位低下的人民,他们进入车厢内只能去坐被挤满的五等车厢,甚至连栖身之处都要靠乞求才能换得。他们当中有些人为了逃离沦陷的南京只能坐在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车顶,这就让女难民甲的大孩子因为火车启动栽了下去丢失性命,而女难民甲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带着自己的小兒子一起跳了下去。又如在《魔窟》中疯了的教师乔大有,他一家老小的生命全都死于日本人的屠刀之下,为了活命他不停重复着:“我不是中国人”这句话,他疯疯癫癫,与周围格格不入,可是在这背后笼罩着浓烈的悲剧氛围,让人心生悲悯之情。
不仅如此,因为战争,他们的祖辈靠汗水积累的家业和自己双手打拼换来的财富,一夜之间都失去了,未能守住家业的愧疚和绝望,随时折磨着他们的身心。《魔窟》中的小银弟的父亲——老头儿回到已经破灭的县城里,说:“家怎么没有了?……你听我说,这个家终归是我的呀!这块地是你爷爷手里丢下来的,我耕了整整四十年,整整耕了四十年!你,你听我说,你叫我丢了它?……”老头儿的话表现出对家和土地深深的眷恋,而在眷恋背后更是失去的痛楚。特别是在中国传统的价值观里,土地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财富和地位,也是他们的价值信仰和精神寄托。对于中国农民来说他们的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土地上,乡土是生活、生命的根基,对土地的依恋、归属和崇拜也就是对祖宗家族的认同、追思和崇拜。①战争让他们远离故土,失去与熟悉土地的联系,“落叶归根”、“魂归故土”的传统成为一个渺茫的奢望。
其次,底层人民除了受到侵略者对家乡的摧残,他们的身体和精神上还要受到强权政治和其他阶层对其的迫害。战争爆发并没有缓和阶级分层,其他阶层对底层人民的歧视依然存在。
《乱世男女》中紫波等人对待歌女王银凤的态度非常不屑一顾,只因王银凤是在夫子庙唱歌的歌女,在他们眼中,王银凤属于最轻贱的下九流。某甲明目张胆的骚扰她。科长太太本来坐在王银凤旁边,但是听到王银凤是歌女以后,急忙起来,拍拍衣裳,离开王银凤远点并说:“看样子就不规矩!苍蝇不钻无缝的鸭蛋!——也不能怪那家伙!嗯……”
徐绍卿 这个女人可厉害,到底是做生意的!
蒲是今 是的,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好人!
紫 波 没有灵魂的女人!
当空袭来临,蒲是今等人为了逃命踏过王银凤的身体,丝毫忘记在他们饥饿的时候,王银凤曾分享过食物帮助过他们。
在《恭喜发财》中左老头被周振亚利用,他让左老头向刘少云寻要被左学文偷的一块钱,来达成成为小学校长的目的。一块钱对于刘少云、周振亚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收入微薄,生活贫苦,有时还会负债的底层人民来说就是“命根”②。而周振亚在目标达成后,几乎立马抛弃了左老头这枚棋子,面对左老头的一块钱是他活命钱的哭诉,周振亚却装作不认识左老头一般。
在《魔窟》中,小银弟、小白菜等人被日本人抓来当慰安妇。被送进军营里的慰安妇不是被玩弄致死就是自杀了,根据部分资料记载慰安妇相关情况:“女人是最大的受害者。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全都遭殃。……一个女人供15人-20人玩弄。”③“(她们)白天洗衣服,晚上充当慰安妇,一夜被蹂躏10次到20次。年轻美貌的则达40次。”④小银弟在杨克成的保护之下,免于被送到军营里,但仍未逃脱了孙大娘的打骂,最后更是被刘殿元当成人质,被失手打死。被送进军营里的小白菜被日本人折磨的不成样子,虽活着出来了,但最后又被嫉妒发疯的孙大娘杀死。
陈白尘通过描写蒲是今、周振亚等人对底层人民的冷漠无情,表现出他们对弱者的欺压,泯灭的同情心,视人如蝼蚁,将人命看成草芥。他们将左老头等人本就难以保障的生活推向更加逼仄的角落里,甚至推向绝境。这从另外一方面展现出底层人民的悲惨生活不仅仅是动荡的社会造成的,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上层人士的冷漠也在里面推波助澜。
二、底层人民的美好品德
陈白尘描写并肯定了底层人民在远离故土,身心遭受压迫,甚至是随时都有生命威胁的绝望境遇中,依然彰显出善良朴实、忠贞爱国的美好品德。
小白菜身为妓女身份低微,但仍表现出强烈的爱国精神,尤其在遇见刘殿元这样的汉奸骚扰,她坚决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小白菜横竖是个做生意的,不懂得什么叫丢人。碰到这个世道,到处都是他妈的禽兽,我情愿让东洋鬼子糟蹋,也不让你们这帮汉奸便宜!”刘殿元与孙大娘为了当官,掳掠成婚的妇人、少女等,将她们送入日本慰安营,并且随意剥夺他人的性命,小白菜面对这种情况破口大骂“我没疯!我看你才疯了哩!谁没有姐儿妹儿?谁没有生过女儿?谁又不是他妈妈女人养的?”歌女王银凤在他人面临饥饿的时候,慷慨无偿的将自己食物分享出去,她帮助小女孩,为难民救济会捐款,听说有义演再次捐款。
小白菜和王银凤的身份是低微,甚至是卑贱的,是被他人所瞧不起的。在人固有的观念中她们出卖的是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寡廉鲜耻。然而在面临民族危机,大是大非面前,她们所表现出的要比那些自认为高尚的人强上许多。她们因为生活所迫或许从事的职业是“令人不齿”的,但是她们却是真正有尊严活着,是真正高贵的。
三、底层民众抗战思想的觉醒
抗战前夕,日本侵略者的阴霾虽然已经笼罩在中华大地,然而此时底层民众还在为生存而烦恼,战争的破坏和影响还并未触及到他们的个人利益,由于思想上的局限,底层民众对于“爱国”、“抗战”、“救国”等意识并不清晰,甚至是虚无缥缈的。曾有报道写道:“前线的战士告诉我们,前线作战的苦况,主要的是得不到民众的帮助。军民完全处于没有关系的地位……老百姓无组织,对战争的知识不够。”⑤《恭喜发财》中左学文在鲁老师的教育之下,生出强烈的爱国之情,他偷了爷爷左老头的一块钱捐了出去。然而对于左老头来说,他根本就不在意甚至不懂左学文偷这一块钱是做什么用的,爱国的概念对于他来说太模糊,这一块钱才与他个人生活直接息息相关。“这块钱是我的命!”当鲁老师告诉他是好事的时候,他说:“可是先生,这一块钱怎么办呢?这好事穷人行不起呀!”
抗战全面爆发以后,社会发生巨大变化,许多人意识到全民抗战的重要性。有报道写道:“只有动员全面抗战和全民抗战,才有取得最后胜利的可能和保证。”⑥在全面抗战和全民抗战的呼吁下,多处新闻报道民众抗日现象,如察北及热西的民众自发组织“反寇复土”运动:“……虽然经过日伪当局严厉的镇压与残酷的屠杀,而义民的反抗精神,却未因此消极,相反的,最近愈演愈烈,竟形成为一个‘广大的‘反寇复土之自卫运动了。现在各方面的‘反寇复土运动,均已采取一致联络,统称‘人民自卫军。”⑦战争对民众生活带来了直接的影响,他们意识到要抗战的重要性,民族要解放,生活才能会有改变。如在《魔窟》中的老头儿,逃离沦陷的小城,但是对家的眷恋,对小银弟的担心使他执意要回去。当他看到“群魔”写的告示,更要回到自己的家中。底层淳朴善良的民众大多心性单纯,长期受到压迫,思想上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奴性”。他们根本不在乎是谁当权是谁执政,因为无论是谁对他们来说都是压迫。在受到压迫之下还表现出淳朴的价值观:他们想要的只是有家,能种地,能够满足个人基本生活保障就可以。所以老头儿会说:“你要不跟日本鬼子捣乱,他会杀你吗?他也没发疯!他们打的是江山,要的是钱粮,你听我说,老百姓跟他没冤没仇,他为什么要杀?我不信!我不信!”但是当老头儿回到城中被日本侵略者抓起来以后,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老头儿终于意识到了日本侵略者的面目。他的家彻底被毁了,他的地也没了,屈服于日本侵略者,自己的性命也会失去。只有反抗日本侵略者才是唯一出路,于是他帮助小扣儿打击汉奸。
勤务兵 (惊慌失色)完了!完了!我们刚刚到那城墙缺口,小扣儿就和那个姓徐的老头儿——小银弟的老子——领头爬进城来了,一句话不说,开枪就打!
人们从被动抗日到主动抗日,表现出人们思想的转变,抗日救亡的意识觉醒。也预示着最终胜利的实现。
注释:
①袁银传:《中国农民传統价值观探析》,《哲学研究》,2008年第04期。
②左老头借了山西老赵两块钱,四分利,积攒出来的一块钱视若珍宝,层层叠叠包起来藏在贴身的衣服里,整整藏了九个月。
③田所耕三:《我目睹了那次“南京悲剧”》,《风》,1971年11月号。
④转引自孙宅巍主编:《南京大屠杀》,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307页。
⑤柳湜:《从政府抗战到全民抗战》,《抗战半月刊》,1937年第1卷第4期。
⑥罗青:《战线》,《全面抗战与全民抗战》,1937年第10期。
⑦鲍沧:《社论:壮烈的华北民众之“驱寇复土”运动:中国人民抗日的响道》,《人生周报(南京)》,1937年第45期。
参考文献:
[1]陈白尘:《陈白尘文集》,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2]董健编:《陈白尘论剧》,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
[3]孙宅巍主编:《南京大屠杀》,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
[4]庄浩然:《向综合化拓进的喜剧形态——陈白尘喜剧艺术研究之二》,《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4期。
[5]袁银传:《中国农民传统价值观探析》,《哲学研究》,2008年第04期。
[6]田所耕三:《我目睹了那次“南京悲剧”》,《风》,1971年11月号。
[7]白柔君:《来几个事实的比较:看一看人家,想一想自己:美国人的“一碗饭运动”与中国的“朱门酒肉臭”》,《铁血评论》,1938年第1卷第2期。
[8]柳湜:《从政府抗战到全民抗战》,《抗战半月刊》,1937年第1卷第4期。
[9]罗青:《战线》,《全面抗战与全民抗战》,1937年第10期。
[10]鲍沧:《社论:壮烈的华北民众之“驱寇复土”运动:中国人民抗日的响道》,《人生周报(南京)》。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