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敏 孔斌
摘要:传统村落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反映了特定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凝结成空间逻辑成为村落空间演变的基本规律,是传统村落内在价值的重要构成之一。然而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传统空间逻辑正面临严峻挑战,村落空间也因此日渐衰败并走向异化。本文以空间逻辑的视角,结合浙江省金华市义乌市赤岸镇雅治街村案例提出了传统村落空间修复的策略与方法,可以为进一步认识传统村落空间内在逻辑及传统村落空间修复提供一定借鉴。
关键词:传统村落;空间逻辑;空间修复;雅治街村
doi:10.3969/j.issn.1009-1483.2020.08.012 中图分类号:TU982.29
文章编号:1009-1483(2020)08-0081-09 文献标识码:A
Study on Traditional Village Spatial Restoration Based on Spatial Logic: A Case Study of Yazhi Street Village, Zhejiang Province
ZHANG Zhimin, KONG Bin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historical evolution, traditional villages reflect the specific relationship of humannature, human-society, and human-human, and condense into the basic law of spatial evolution of villages, which becomes one of the important components of the intrinsic value of traditional villages. However, under the impact of modern civilization, the traditional spatial logic is facing severe challenges, while the village space is also declining and moving towards alien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tial logic, combined with the case of Yazhi Street Village in Jinhua City Zhejiang Province,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e strategies and methods of traditional village spatial restoration, which can provide some references for further understanding of the internal logic of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 and traditional village spatial restoration.
[Keywords] traditional village; spatial logic; spatial restoration; Yazhi Street Village
1空间逻辑与传统村落空间
1.1何为传统村落的空间逻辑
传统村落经历雏形、发展、稳定等阶段,村落空间始终处于变化发展之中,但是這些变化呈现一定的逻辑性并与村落自然地理、生产方式、宗族文化、乡土生活等因素高度关联,反映着村落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特定关系[1-2],我们将这种引领村落空间形成发展的各种关系总和称之为空间逻辑。空间逻辑反映了村落空间演变的基本规律,也是保证传统村落空间特征稳定且持续发展的内核。
1.2空间逻辑与传统村落空间的耦合关系
虽然传统村落由于地域、文化、社会等因素的差异,反映出多样性的逻辑特征,但普遍存在以下四种典型的空间逻辑,并与村落空间具有高度耦合关系。
1.2.1生态逻辑
我国传统村落营建集中体现了古人敬畏自然,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也逐步孕育了如相土、形胜、风水等一系列关于村落选址及布局的思想学说。相土思想指各种营建活动前的占卜和对周围环境的评价;形胜思想指形势之胜的山川环境,它将形胜环境特征归结为地势险要、便利、林木水源丰沛等[3];风水学说则更重于山川形势所蕴含的“气”的考察,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分析方法[4]。这些天人合一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传统村落选址及空间布局的基本准则,并在村落空间的各个层面予以呈现。
在选址上,村落以“枕山、环水、面屏”的理想环境模式为指导,形成“背山面水,左右为护”的山水格局。村落则在此格局下以与周边环境相适应的形态生长,最终形成融入环境的形态关系[2]。如江西婺源理源村,村落选址于山谷之中,坐北朝南,背面有大鄣山为屏障,东西有低岭岗环抱,前有小溪流经环绕,村落沿水自然展开形态嵌入山水之间,呈现村落与山水融合。
在整体布局上,街巷建筑等布局体现与地形、水系等自然要素的协调性特征。在平原地区村落布局趋于均衡集中;在山地丘陵地区,村落布局则分散于谷地、山脚、山坡等适建区域,形成丰富的景观效果;在水网地区则临水而居,形成水村一体的格局。
在建筑营建上,村落营建过程体现就地取材的特征,并与地方营建技艺特征具有高度的关联性。如浙江诸葛八卦村在建筑营造过程中,选材多以地域性材料为主,如木材、石材、竹藤等,同时大量运用当地木雕技艺。
1.2.2生产逻辑
村落空间背后的生产逻辑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劳作圈对村落规模的的支撑性。传统村落生活与生产的关系在空间上呈现“居民点—劳作圈”的对应关系。在传统村落形成之初,生产力水平较低,劳作半径小,该范围内所供应的生活物资有限,因此村落人口、空间规模较小。随着生产力水平提升,劳作半径扩大,所供应的生活物资增加,直接推动了乡村人口与空间规模扩大。但是由于耕作范围及生产效率等因素的制约,村落居民点无法无限制扩大,往往在达到一定规模后分裂形成新的聚落及相应的耕作圈。
二是村落空间与生产方式的适应性。在选址方面,平原地区村落选在四周具有广袤农业,且临近河流的地区便于农业生产,滨海渔村也选址于便于出海打渔的港湾区域;在空间要素方面,以农业为主的落村内大量空地往往被开辟为小型菜园,居住院落内将保留存放农具的空间,公共空间也在农忙时节兼具晒场等功能;商业手工业发达的乡村,也相应形成了集市、商业街、酒楼、茶馆、戏台等商业休闲空间。
1.2.3宗族逻辑
传统农业社会中,在生产力水平低,自我防御能力弱的情况下,多形成血缘为纽带“聚族而居”的社会生活模式。宗族社会的发展形成了明晰的社会结构网络及宗族社会内部的礼法秩序,投影到村落空间上,形成了“层次集聚+等级秩序”的空间组织特征。
(1)层次聚集
宗族社会的族房组织结构关系,主要基于同宗共族的横向血脉分衍,完整的族房结构包括“族长—房长—支长—户长—家长”五个层次[5],呈现等级层次性且对应也形成多层次的空间层次结构。如浙江宁波的走马塘村陈氏家族形成了“宗族—房族—家庭”的三层次,投射至村落空间上则形成宗族集聚、房族分异、同房分序的空间层次[6]。
(2)等级秩序
宗祠作为宗族集体精神家园的象征,成为同族而居的中心及村落核心公共空间,往往位于村落几何中心或者村落地形的高处,且具有良好的空间可达性。在形式、体量、高度等方面均体现出空间标志性与控制性,是村落整体空间秩序构建的核心控制点[7]。此外在功能上,宗祠是祭祖、家族议事及举办家族大型活动的场所,起着村落内功能中心的作用。由于宗族结构的多层次性,一个多层次的宗族村落对应也将形成多层次的宗族公共建筑,每一层级的宗族公共建筑控制着其下分支的建筑布局。此外祠堂等宗族建筑的布局方式,以及中轴对称的民居院落内部布局均反映出尊卑有序的等级秩序。如南海霍氏民居院落组织为宗族社会累世同居的民居典型,充分显示出了霍氏家族的等级秩序[8]。
1.2.4生活逻辑
传统村落以文化生活、市井生活、日常交往等社会公共生活为纽带建立并维系着村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同社会公共生活由于具有不同的特征与空间需求,因此在村落中形成了“节点+网络”的公共空间体系。
乡土文化生活、市井生活等由于定期定点发生,因此在空间上呈现节点形态。如在乡土信仰文化的推动下,形成了寺庙、佛堂等信仰空间,在日常和特定节庆期间为祭拜祈祷和相关仪式提供空间载体;长期的农耕生活中很多乡村也形成如地方戏等民俗文化,并推动了戏台等文化演绎空间形成;乡村物资交换及部分古道驿站型村落商贸逐渐发展,形成了商业街、商业集市等空间载体。
作为以熟人社会为特征的传统村落,日常交往生活呈现高频率、随机性的特征,催生了以门前庭院、街头巷尾、村口树下、河畔池边等分散多样的空间为特征的日常交往的空间网络。
1.3空间逻辑的破坏与传统村落空间异化
近年来,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及全球化的深刻影响,各种价值取向不断向乡村地区渗透,脱胎于传统农耕社会的传统空间逻辑正遭受巨大挑战与破坏,并已经深刻地反映在村落空间上,延续千年的传统空间体系正逐渐异化,出现种种问题。
1.3.1村落空間秩序混乱
由于空间逻辑体系的破坏与变化,传统村落空间秩序陷入混乱。天人合一不再是村落空间营建的理想追求,部分村落山水格局由于过度开发面临破坏,村民建房过程中也出现了侵塘建设的行为等问题;宗族礼制也难以维系村落空间秩序,出现了大体量民居与宗祠对峙的空间现象;部分院落化的空间秩序也在更新改造过程中被“行列式”的多层住宅取代。
1.3.2传统空间活力流失
乡村人口大量外流,传统村落逐步“空心化”,村落公共生活需求大幅减少;加之外来文化的冲击下宗族文化、农耕文化日渐衰落,传统祭祖、特色节庆等乡土活动也在逐步弱化。村落公共生活的减少直接导致了传统空间活力的流失,部分村落的祠堂祭祖等宗族活动已经不复存在,村口塘畔那种热闹的交往场景也已难得一见。由于场所活力的流失,传统空间也出现闲置并逐步走向破败甚至消亡。
1.3.3新老空间缺乏逻辑传承
随着时间的推移,传统村落空间也始终处于生长变化之中,但这种变化应该遵循空间逻辑的延续,也就是传统村落空间生长应该保持新老空间的延续性与协调性。但是大多数的传统村落案例显示,改革开放后村落空间也进入急剧扩张的时期,然而传统村落更新与扩张的过程中,村落空间并未体现出与原有空间逻辑的传承性特征,在空间上呈现新老空间的机械拼贴。如一些传统村落呈现新老村两套肌理,且新村的建设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对老村形成破坏。
2基于空间逻辑视角下的传统村落空间修复策略
传统空间逻辑作为传统村落空间形成与演变的基本规律,是传统村落空间真实性与逻辑性的重要保障,并包含了众多宝贵的乡土智慧与优秀传统文化,对今后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因此传统村落保护与修复中不应停留在“有什么保什么,什么好保什么”的空间为核心的保护修复阶段[9],更应建立传统空间逻辑与村落空间之间的互动关系,构建基于空间逻辑下的空间修复策略,以适应村落未来空间发展演变的需求,使得传统村落空间的内在逻辑得以延续与传承。基于此本文提出了以传统村落空间逻辑回归与传承为导向,以村落空间评估为基础,以分层织补为手法的传统村落空间修复策略,进而形成一个更符合历史真实性的传统村落空间系统(见图1)。
2.1识别村落空间逻辑
传统村落的空间逻辑是在成百上千年的历史演变中凝结而成的,具有显著的历史演变特征,因此在识别村落空间逻辑的过程中应强化对村落历史文化的研究,建立起历史文化与空间演变的因果关系,从而更深入地理解村落空间演变背后的社会文化变迁。此外,由于空间逻辑是村落内复杂关系的总和,因此研究过程应建立村落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等不同维度关系与不同类型空间的对应耦合关系,以识别不同维度的空间逻辑。
2.2评估传统村落空间逻辑性
在空间逻辑识别的基础上,建立空间逻辑与空间体系的对应关系,并开展“分层式”的空间逻辑性的现状评估。如在生态逻辑、生产逻辑、宗族逻辑、生活逻辑较为突出的村落,应将村落空间分为生态空间网络、生产空间网络、宗族空间网络、生活空间网络加以重点评估,通过各分层空间评估结果的叠加,形成各类空间现状与传统空间逻辑的匹配程度,从而明确各类空间保护修复的重点与策略。
2.3分层织补的空间修复手法
村落空间是传统空间逻辑下乡村营建的结果,同时村落空间的修复也是一个传统空间逻辑修复和重建的过程。应以传统空间逻辑的回归与传承为导向开展分层式的空间修复,通过对每一层空间的系统修复后叠加融合,从而形成更具空间逻辑性的村落空间体系。由于传统村落空间修复面临资金,产权等复杂矛盾,小规模渐进式的“织补”手法在实施操作过程中具有对原有空间影响小、灵活性强、可操作性高等优势[9],因此建议在村落空间修复过程中应采用织补式修复手法,以此最大限度保留村落空间的历史真实性,最小程度干预村落自身生长演变的规律。此外,在空间修复过程中应关注村口、祠堂、戏台等村落重要的文化空间修复,以传承具有集体意义的场所精神。
3实证案例——浙江省雅治街村传统空间修复
3.1村落概况
雅治街村位于浙江省义乌市与东阳市边界,始建于北宋初期,是一个典型的朱氏宗族村落。历史上该村落曾是东阳西南部和永康北部至金华、兰溪、衢州等地的必经之路,作为古道驿站为商业发展提供良好的基础,形成了商贾云集的知名街道——雅治街,村落也因此得名[11]。如今,雅治街村依然保留了农耕社会的历史环境,维系着朱氏聚居的社会形态,在现存的传统村落空间及传统建筑中依然反映着显著的传统空间逻辑并记录大量历史文化信息,是浙中传统村落的典型代表。2017、2018年分别入选浙江省首批传统村落及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
3.2传统空间逻辑下的空间特征
在村落的演变发展过程中,雅治街村逐渐形成了以天人合一为理想的生态观念,以宗族礼制为核心的社会秩序与商文并举,多元融合的市井文化,并深刻地反映在空間营建过程中,呈现出具有逻辑性的空间特征。
3.2.1以山水为骨架锚定村落空间格局
雅治街村选址于山环水绕的坡地之上,地势南低北高,北靠祠堂山,东西有黄泥、山西山为护,南临龙溪面朝大片农田,符合村落选址的风水思想,体现了朱氏先人天人合一的生态理念(见图2)。在村落布局上村落建筑肌理顺应水系呈现有机生长的特征,根据村落古地图,古村落外围具有一条环村水系,发源于北部山体流经村落汇入龙溪,形成村落的边界(见图3)。村内则是村民开挖形成的大小不一的池塘,通过明渠并融入到环村水系统中,这些池塘既起到风水塘的作用,又是村内消防取水、日常生产生活用水的水源。水街、池塘等不同形态构成的水系引导村落形成了临水而建的空间特征。
3.2.2以“适农适商”为准则融合生产生活
在村域空间格局上雅治街村呈现典型的“居民点+耕作圈+放射路”的结构特征,村落选址于广袤农田之间、龙溪之畔形成空间中心点,周边500~1000米的范围内形成村民的基本耕作圈,村落道路均向周边农田放射,便于生活空间与生产空间转化,体现了便于开展农业生产的空间特色。
雅治街历史上为区域性的古道驿站与集市,商贸产业发达,商业活动与村民生活交融,相互推动村落发展,在空间上形成了雅治街的空间骨架并向南北两侧放射,呈现“鱼骨状”结构,体现了商业生产空间与居民生活空间有机融合。
3.2.3以宗祠为核心统领村落空间秩序
雅治街村朱氏的宗族结构主要划分为“宗族—房族—家庭”三个层次,在宗族文化的影响下形成了以宗祠为中心多层级嵌套的空间结构(见图4)。朱氏宗祠作为祖堂不仅是供奉祖先的场所也是村落空间核心,位于村落“一横一纵”主要街道的交叉口位置,建筑呈现两进合院中轴对称布局,体量比周边普通民居较大,高度上较高,并在宗祠南侧形成较大的广场空间,具有显著的空间标志性。房族分祠统领同个房派的家族秩序与空间布局,村落内分布3处分祠形成各房派聚居组团的核心,相应形成了房族分异、同房集聚的组团模式。在家庭内部,则以院落为单位,在堂屋控制下呈现中轴对称、长幼有序的空间秩序。
3.2.4以“街、市、塘”为纽带组织公共生活网络
在商文并举、环塘而居的公共生活理念下,村落内市井生活主要以商业街道,集市及大大小小的池塘为载体形成村落公共空间网络(见图5)。村落商贸市井生活主要沿着雅治街展开,东西向长约300米的商业古街成为村落空间主轴,历史上集聚了茶馆、饭店、客栈、豆腐坊、当铺、杂货铺、中药铺等各种各样的店铺,并结合宗祠广场定期形成集市。村内日常生活(如洗衣洗菜,闲聊交谈,休闲锻炼)则依托大大小小的池塘为核心的塘畔空间展开。街、市、塘也成为村落内最具活力的公共生活节点,与村民的活动共同构建出了真实而富有乡土韵味的生活场景。
4结语
传统村落不仅是物质空间的历史遗存,更反映了古人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等复杂关系的基本逻辑和宝贵经验,这些物质空间背后所蕴藏的空间逻辑是支撑传统村落空间的生命力所在。因此本文提出的空间逻辑视角能有助于建立起空间逻辑与村落空间的相互关系,在空间逻辑回归与传承下对传统村落进行更为系统的空间保护与修复,使得传统村落空间真实性与逻辑性得以保护与传承。
在未来,传统村落空间仍然将处于始终演变发展的动态过程中,但我们希望这种变化发生在其空间逻辑的延长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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