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两条铁路,一个开埠,造就了近代济南的崛起,也造就了百年天桥。济南近代工商业的崛起,天桥居功至伟。当机器来到城市,当新的工业革命和人们生活对接,历史在一百多年前给出了现实的答案。
一百多年,有跌宕,有起伏,有经验,有教训。今天,当我们面临新的工业时代,面临新的世界大势,过去的经验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重回视野?在此,重回过去的天桥商业故事,梳理这片地域历经百年形成的商业文化,对当下的我们依旧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
尤其是,正在跨越黄河的这座城市,需要历史赋予担当。距离黄河最近的天桥,在历史和未来之间,应该架起一座新的“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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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泺口开始,从开埠崛起
济南近代最大的机会,由两条铁路带来,也由自开商埠带来。
1904年5月1日,胶济铁路通车前一个月,济南这座历经千年风雨沧桑的古老城市,发生了一件中国城市发展史上堪称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袁世凯与山东巡抚周馥联名上奏,请求在本已是黄河、小清河码头,又即将成为津浦铁路与胶济铁路枢纽的交通重镇——济南,开设通商口岸,“以期中外咸受利益”。
一个月后,这座千年历史古城开来了第一列火车,很多市民跑到火车站目睹了这个稀奇的钢铁“怪物”——胶济铁路开通了,济南开埠了。开埠后的几十年间,济南城市人口和城区面积超过了以往千年的规模。这在历史上不仅是领时代之先之举,还为清末城市自我发展提供了一个范本。
8年后,又一条铁路——津浦线,来到了济南。两条铁路相汇,济南成为中国重要的铁路枢纽已毋庸置疑,这样的历史地位直到现在仍未改变。
有了铁路,才有了天桥。也可以说,天桥,因铁路而生。
无论是作为“桥”,还是地理概念,自此之后,中国近代工业投射在济南,尤其是民族资本的兴起,在这片地域形成了一道光环。
再谈另一个地方——泺口。
上世纪30年代,倪喜英在《济南》中写道:“泺口镇有黄河可作水上的运输点,又有津浦与清泺两路作陆上的交通线;因此,非但可说是济南北部的咽喉,同时也可以说是黄河下游的要镇,济南城和黄河能在商业经济上发生一点关系,全靠有泺口镇在中间作一个起运卸脱的媒介的缘故。”
自泺口而来的,有影响济南近代民族工业的几位“大咖”。
1899年,桓台苗世厚、苗世远兄弟在济南泺口开设恭聚和粮栈。济南开埠以前,泺口镇是粮食集散重地。开埠以后,泺口的水运优势被胶济、津浦两大铁路干线所替代,许多粮栈便移至商埠,大都集中在经一路和官扎营一带。
两条铁路横穿东西南北,济南成为北京、南京、天津、青岛间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此时,济南火车站前的一大马路上货场云集,商铺林立,客栈接踵,大量的粮食、煤炭、棉花、木材等物资沿经一路两边全面铺开,最早在泺口码头的大小商号,似乎一夜间都云集到了这里。
开埠前,济南除了官办的“山东机器局”以外,几乎没有像样的现代工业。1905年,庄钰、刘福航等发起创办了济南电灯公司。以此为起点,成就了济南近代工业的一个新的辉煌时期。据统计,自开埠到辛亥革命五六年间,济南创办了近代资本主义工业16家。1928年刊发的《历城县乡土调查录》这样描绘当年的盛景:“工业发达,工厂林立,故出品日增,前途发展未可限量。”
要知道,这些工厂,大都出现在现在地理区划的天桥范围内。
济南近代的民族工商业者,有不少靠经营粮栈积累起原始资本,而后涉足其他领域。桓台的苗氏家族,便颇具代表性。不仅苗氏,还有张氏家族,桓臺的几大家族,在济南府实现民族资本崛起,也彰显了桓台人的商业天赋。
1933年,张启垣的东元盛在北园边家庄建设备齐全的机器染厂。同一年,济南第一家较大规模的民族资本私营纺织企业——成通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建成投产,从英国留学归来的苗海南出任公司经理兼总工程师,自己发电,自己制造机械,苗海南创造了奇迹。
雪球以惊人的速度越滚越大。
他们的奋斗史几乎都点缀在一个背景里面:旱码头周村逐渐衰落,商业中心地位让位于1904年开埠的济南。新的大幕徐徐拉开,旧的舞台逐渐失去光彩。
华人历史学者黄仁宇说:“民国时代,中国重新构建了社会的上层结构。其中,商人阶层的整体崛起显然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景象。”
筚路蓝缕,从无到有,脱胎于儒家文化滋润的新一代鲁商,在传统礼教与西方先进技术之间,于夹缝中发掘出一条自新之路,开创了一个个具有示范性的良好传统,足以成为今天企业家们的精神楷模。
天桥,也因这些民族资本家的崛起而逐渐成为济南城的重要地域——这座城市传统的重心在东部的历城,即使是老城逐渐成为一省中心的时候,历下渐次崛起,相对于它们来说,天桥真的是“晚辈”。
大败局与重生
历史在跌宕中前行,大变革中,辉煌的民族工业屡遭重创。
比如仁丰纱厂,一张“美人蜘蛛”商标曾流传很广。那是仁丰纱厂的一个创意,商标背景是蜘蛛网,图案底是棉花桃和织梭,中间一个身着时尚泳装的美人,一条腿着地,一条大腿与地面平行,膝盖下弯,脚尖朝地。
这幅广告,屹立于民国时期众广告丛林中,成为经典。
“美人蜘蛛牌”原白布物美价廉,与日本产品竞争于国际市场。仁丰纱厂从此名声大噪,参观者络绎不绝,被誉为“模范工厂”。1936年,冯玉祥将军为仁丰纱厂题写了“实业救国”四个大字,以示激励。
值得一提的是,仁丰的早期掌舵人穆伯仁也是桓台人,与苗杏村为儿女亲家,先后在纺纱、面粉业创办工商企业数家。
日军侵入济南后,先对仁丰纱厂实行了“军管”,后又实行了“中日合办”。
日本投降以后,国民政府敌产处理局将仁丰纱厂发还给原业主并颁发了民营执照。济南解放以后,仁丰纱厂由人民政府接管,将银行投资和日本人投资予以没收,并最终核定仁丰纱厂的公有股占86.5%,私人股占13.5%。对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结束以后,仁丰纱厂成了国营企业,改名为“济南第三棉纺织厂”。1988年以后改组为“济南仁丰纺织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现为齐鲁化纤集团成员企业。
1948年,济南市区人口59万,次于青岛(78万),在山东位居第二。当时的济南,位居全国十大城市之列。但由于战乱,济南的商埠、市场逐渐凋零,大批商户倒闭,经济也随之萎缩。到1949年,全市仅剩下12个工业行业,生产16种主要产品,百人以上的企业不过30家,而且多系纺织、火柴、面粉、制革、造纸等轻工企业,机械工业只有几家修理厂,重工业基本上是空白,全年工业总产值仅1.1亿元。
“徒倚江南路,嗟麟识道穷。三春浑夏日,一雨便秋风。青鸟书难寄,黄粱梦正中。孤云何所托,舒卷任西东。”
——大约在1948年前后,苗海南写下这首五言律诗,当时的他陷入极大的迷茫之中,不知何去何从。
不仅是苗海南创办的成通纱厂和成丰面粉厂,当时山东硕果仅存的一批民族工业,如艾鲁川的裕兴颜料厂、张东木主管的东元盛染织厂的境况也大抵相同。
1948年9月济南解放后,解放军华东军区济南特别市军管会和济南特别市市政府向商会人员阐述中国共产党有关保护民族工商业的政策,要求商会协助人民政府开展工作,动员广大工商业者迅速恢复生产,并决定市商会原理监事照常供职。10月,军管会派员驻商会指导工作。1949年10月,济南市工商业联合会筹备委员会成立,张东木任主任委员。同月,原来的济南商会宣告结束。
时任济南市长谷牧曾亲自找过苗海南、张东木以及艾鲁川等人谈话,并召开私营工商业者座谈会,讲解党的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政策,同时向他们讲明,“共产党给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办好你们的工厂企业,把生产经营搞上去”。
从开创成丰面粉厂、成通纱厂,成为大资本家到解放后出任第一届山东省人民政府副主席,苗海南是诸多济南资本家的一个缩影:从一代民国商人的覆灭到一代红色资本家的兴起,他们人生的转折点又都始于1948年的济南解放。
1950年,抗美援朝总会发出《关于慰劳中国人民志愿军朝鲜人民军并救济朝鲜难民的通知》,号召全国人民踊跃参加爱国募捐运动。1951年6月,为支援抗美援朝战争,苗海南捐献1架战斗机和10门大炮。
作为爱国民族实业家的代表,党和政府对苗海南委以重任。他被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为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与许世友一起到上海开会。1950年当选山东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然而,最令苗海南自豪的,还是多次受到毛主席的接见。
旧时工业老厂房,飞入寻常百姓家
传承,是历史的延续。
1956年,在国家城建部苏联专家巴拉金的帮助下,济南编制了《济南市城市建设初步规划》。“规划”对城市做了功能划分:工业区主要有西郊重工业区、北郊轻工业区、东郊混合工业区等;交通仓储区主要在泺口、白马山和黄台一带;居民住宅区以原有城区为主,适当向四周扩展;北园地区由于地势低洼作为园艺保留区;龙洞、佛峪以及玉符河两岸为疗养区;市中心广场设在南门外,各区也要修建区中心广场。
这其中,北郊轻工业区、交通仓储区等主要在天桥范围内。也可以说,过去曾叱咤济南的诸多民族工业,此时正在焕发生机。
原成丰面粉厂,苗氏家族屹立济南大半个世纪的民族资本,也在经历新生。建于1921年的老厂房,老建筑中最高的是原来的制粉楼,建筑结构主体5层、局部7层,高达30多米,曾是济南第一高楼。该建筑原是砖砌木梁厂房,木楼梯,缓坡屋面,砖砌女儿墙,在2007年9月8日的一场大火中被严重烧毁,仅存建筑外墙体。
从高空俯瞰,老建筑只有四面墙体,所有的窗户只剩空框架。这座楼,结束了过去的历史使命,将会成为见证历史的重要“据点”。
天桥区的老工业区地位是由天桥区的地理、交通等因素决定的。天桥辖区内有两条重要的航运线黄河(大清河)和小清河,有胶济铁路和津浦铁路两条铁路线贯穿,交通便利,靠近水源,许多工厂因此将这里选作厂址。同时,天桥区位于济南市的北部,是济南市海拔最低的区域,污染影响相对较低,将其划为工业区也是传统工业规划布局的要求。
在济南,如成丰面粉厂这般曾在济南近代工业史上鼎盛一时的工业遗产还有许多,如1875年由山东巡抚丁宝桢创办的山东机器局(今山东化工厂),是济南第一家大型工业企业,也是我国早期著名的军工厂之一;创建于1913年的济南津浦铁路工厂(今济南机车工厂),则是我国早期著名机车修理工厂之一,也是中国工人运动发源地之一。另外还有泺源造纸厂(山东造纸厂)、振业火柴公司(济南火柴厂)、裕兴化工厂、东元盛印染厂、济南机床一厂、济南机床二厂、济南汽车总厂等等,都见证了济南近代工业发展的辉煌历史。
这些或消失,或以新的形态见证历史的民族工业,构成了我们现在回望历史的一面镜子。
1953年济南执行第一个发展国民经济五年计划后,济南工业发展建设进入新时期,工业遗存众多。北郊集中分布纺织工业,如济南国棉二厂、济南针织厂、毛巾总厂等;西南郊集中分布机械工业,如试验机厂、山东建筑机械股份有限公司等。
现代工业遗存整体情况良好,厂区内经统一规划,路网系统完整、功能分区明确、建筑质量良好,至今仍有许多建筑能够满足现代生产的组织要求。但未来随着城市发展,产业改造升级、传统产业搬迁,原本沿河沿路、位于城市中心位置的工业生产逐渐向外围转移,及时保护有价值的工业遗产迫在眉睫。
新的十字路口
有除旧,就有迎新。新的商业形态,逐渐崛起。
再回到最初的泺口。这个因河而兴,因铁路而持续崛起的旧时小镇,而今早已成为济南北部重要的商业中心。
老济南人可能都知道济南第六棉纺厂,齐鲁鞋城的“东家”济南众鑫有限公司就脱胎于“国棉六厂”。1996年,纺织行业“砸锭”,国棉六厂面临停产、四五百名在岗职工下岗,被国务院列为济南市国企改革的重点单位。在债务负担、人员压力沉重,无人敢于接收的情况下,济南市政府要求、并借资推动,由国棉六厂工会主席李延萍等9个自然人成立的股份制民营公司济南众鑫有限公司以土地置换等形式收购国棉六厂,并承接下上千万债务及总计3000多人的历史负担。
介绍这段历史时,济南众鑫有限公司黨委副书记李华明说:改革是政治任务,其实当时谁心里也没底儿。甚至许多人判断,改革不过是企业“破产”流程推迟一些而已。
没想到,众鑫没有死,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活了下来。
1989年建成的泺口服装城,在今年迎来了31岁“生日”。从路边的简易大棚市场,到江北最大的服饰商品集散地;从“前店后厂”的服装批发地,到集吃、住、行、游、购、娱为一体的泺口商圈……在西城服装商贸典范的发展历史背后,是几代人的努力。
泺口,也早已改变过去的模样,成为济南新的商业地标。
以网络为代表的新商业形态也在崛起。
“双十一期间,我们线上线下成交单量同比提升了80%,总销售业绩在全国486家店中排名第二。这不,刚做了喜报提交总部。”谈及“双十一”战果,济南天桥大润发商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刘磊喜上眉梢。
无论是线下,还是线上,刚过去的2020年“双十一”狂欢,着实让商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数据显示,11月1日至11日,济南市各区县电商销售额中,天桥区达13.5亿元,占比位列全市第一。今年1-10月,全区网络零售额159亿元,占全市网络零售总额23.5%,保持全市领先。
今年8月20日,济南市委市政府召开“全力打造‘五个济南加快建设黄河流域中心城市”系列新闻发布会的第四场发布会。天桥区确定了“打造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样板区”的战略定位,并且已形成市区两级共识。
距离黄河最近的天桥,再次面临黄河,会是什么情形?黄河,对济南来说,是一次不亚于过去铁路开通和开埠的又一次机会。与铁路紧密相连的天桥,在黄河面前会有怎样的抉择?历史,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