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画的视觉隐喻
——《扮成俄耳甫斯的科西莫·德·美第奇》画作研究

2020-11-28 01:19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上海200000
流行色 2020年2期
关键词:克勒斯美第奇观者

栾 懿(上海大学 上海美术学院,上海 200000)

《扮成俄耳甫斯的科西莫·德·美第奇》自1950年以来一直在费城艺术博物馆展出,是文艺复兴时期风格主义画家布龙齐诺(Agnolo Bronzino)为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I de’Medici)绘制的一幅私人肖像画。其中展现了布龙齐诺作为风格主义盛期艺术家的特点——精湛的艺术技巧、博学的题材、寓言性隐喻及颇具矫饰品味的复杂构图,俄耳甫斯主题的选用亦是美第奇家族优雅品味的显示。此画于1539年完成,正值科西莫与埃洛诺拉·迪·托莱多(Eleonora di Toledo)的爱情时期,无论是在订婚还是婚姻期间,这幅画都是送给他的新娘的。布龙齐诺深受埃洛诺拉的喜爱,也恰恰是由于这位女赞助家的支持,他得以成为美第奇家族中的指定肖像艺术家。

一、主题选择:俄耳甫斯的神话隐喻

这是一幅非同寻常的科西莫画像。在黑暗、封闭的背景中,一位裸体青年背对着我们,头扭向观者,他的左手握住琴颈,右手轻轻握住弓的一端,在乐器的后面出现了两只看似温顺的獒犬。从面部特征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辨认出画中的主人公——科西莫,但画中的种种迹象让我们意识到他亦是古代传奇音乐家俄耳甫斯(Orpheus)。因此,这是一幅寓言式的肖像画,通过视觉隐喻与观者产生共鸣。在这类肖像画中,画中人物不仅仅是赞助人,还是一个与其职业、兴趣、精神或政治关系有关的神话人物。但没有任何记录显示,科西莫本人有任何的音乐兴趣或天赋,为何选择音乐之神俄耳甫斯作为他的替身?这是一个值得探索的问题。

俄耳甫斯的神话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最常见的形象便是阿波罗(Apollo)和缪斯女神卡利俄珀(Calliope)之子。他拥有超凡的智慧与神奇的能力,也是极具盛名的音乐家。他边歌唱边演奏着七弦琴,“他的歌声如此动人,以至于野生动物会被他的歌声吸引而安静下来,群山会被他的歌声所打动,树木会被他的歌声所环绕,石头会被他的歌声所软化,河流会因他的歌声而肃然起敬”。他对欧律狄克(Eurydice)一见倾心,但她在婚后不久死于蛇伤。俄耳甫斯悲伤地向世人歌颂着他的亡妻,然后下到阴间去恳求普路托(Pluto)和普罗塞耳皮娜(Proserpina)让他心爱的人回来。他的歌是如此地悲恸,以至于阴间允许它的妻子重回世间,唯一的条件便是俄耳甫斯带她离开的时候不回头看她。但他的爱是如此地热烈,以至于他无法对自己的妻子置之不理。在大部分版本的故事中,欧律狄克重回阴间,再也没有出现过。为了救她,俄耳甫斯再也不能进入阴间,从此往后他哀叹自己的存在,蔑视所有女性的关注。最后,一群巴克斯(Bacchus)的信徒由于被他拒绝了她们的求爱而发狂,把他从树上扯下来,把他仍在唱歌的头扔进了赫伯鲁斯河。

在后世对神话的阐释中,俄耳甫斯也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解读。他既是魔术师也是艺术家,亦是基督或第一个同性恋者,也常被解读为另一个阿波罗或哲学家。俄耳甫斯的形象与雄辩术、智慧、和谐以及黄金时代的联系——亦使得佛罗伦萨新柏拉图主义者开始重新审视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此时亦有一种倾向认为俄耳甫斯是和平缔造者,在这种观点中,科西莫被喻为“有和平意向的王子”。正如班迪内利(Bandinelli)为美第奇宫(Palazzo Medici)所作的《扮成俄耳甫斯的科西莫·德·美第奇》大理石雕像。这项工作于1519年被教皇利奥十世所委托,预示着在教皇的庇护下美第奇家族黄金时代的到来,亦是和平的象征。这件同名雕塑与画作所传达的信息是一致的,都展现了俄耳甫斯用音乐征服野兽的传奇能力,而他与七弦琴的联系亦象征着和平的力量。布龙奇诺的肖像画本质上是为了表现爱情主题的私人形象,而非哲学意象或政治宣传,但这样也导致了画作缺乏时代的关注和复制品的再现。班迪内利的雕塑是古典神话的显现,表现的是英勇神武的胜利形象。相较之下,前者在视觉是一个可辨认的赤裸科西莫的形象,他的白皙身躯和直射的目光与科西莫的传统公开宣传形象大相径庭,暗示着这幅画更有私人的目的。

二、图式来源:《雅典观景台的躯干》的重现

画作中,我们可以注意到科西莫扮成俄耳甫斯时的身体姿势来源于梵蒂冈博物馆的《雅典观景台的躯干》雕塑,画中科西莫的身躯形态是此雕塑的镜面翻转。在绘制中,布龙齐诺将大理石造型特质的人体表现延续到画作中,并通过科西莫的背影来突出表现。虽然科西莫的头部和身体的连接在今天看起来有些局促,但这幅时代肖像画与古代庆典文物的结合是十分成功的。

这一经典形象的再现也颇具象征意义。在《雅典观景台的雕塑》常常被认为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Hercules)的化身,赫拉克勒斯一直是佛罗伦萨地区的代表形象,在此却变成了俄耳甫斯的化身。科西莫所颁发的肖像奖章和公章都刻有赫拉克勒斯这一图式,前者是以赫拉克勒斯和安泰俄斯(Antaeus)为两面图式制成;后者表现了赫尔克勒斯携带一支棍棒和狮子皮的形象。在一幅清晰描绘俄耳甫斯的画中,提及赫拉克勒斯可能令人感到意外,但它的出现并不是随性而为的。《雅典观景台的躯干》为科西莫提供了一具比他本人更有英雄气概的躯体,但布龙齐诺对这一模型的借用表明,不仅仅是为了仿造一幅古代雕塑的剪影。随着《雅典观景台的躯干》的形态逐渐与俄耳甫斯联系起来,科西莫经历了一场视觉隐喻的转变,从公众所熟知的大力神转变为俄耳甫斯这一角色。其中布龙齐诺设置了一个特别的暗喻——“夺取赛布勒斯(Cerberus)”。在神话中大力神勒死了赛布勒斯,而俄耳甫斯用音乐使赛布勒斯屈服。《扮作俄耳甫斯的科西莫·德·美第奇》作为送给新娘的一个礼物,将两个寓言形象微妙结合,即表示科西莫是一个浪漫的爱人,同时也拥有着赫拉克勒斯的英雄气魄。

三、创作目的:《扮成俄耳甫斯的科西莫·德·美第奇》的爱情主题

布龙齐诺从中世纪晚期的神话中提取出艺术主题,而不是从其他古典或人文主义的解释中,都说明了这幅画的非正式的、情色的本质,也展现了这一幅画的爱情主题。此时的科西莫与其说是一位伟大的和平缔造者,不如说是一位伟大的爱人;这幅画的意图与其说是政治的,不如说是个人的;此中传达的信息与其说是和解的,不如说是多情的。当然,科西莫直视的目光、微妙的微笑、扬起的眉毛暗示着一种情色的质疑、一种安静的肉欲。好奇的表情和紧张的眼神与观者产生了互动,观者作为接受者和被调查者,被置于欧律狄克的角色中去,让这幅画成为对爱的呼吁。

画中展现的是俄耳甫斯在音乐朗诵中的休息时间。即他让地狱之犬赛布勒斯安静下来,并重新开始歌唱的一瞬间。在文艺复兴时期描绘俄耳甫斯与动物的主题颇受欢迎,通常选择一种活泼的未驯服的动物来表现,但选用赛布勒斯并让其安静下来的场景十分罕见。此时赛布勒斯被俄耳甫斯的强大力量征服,在他的面部从赛布勒斯转向观众的过程中,似乎在暗示着一个信息:我如何迷倒赛布勒斯,也将如何迷倒你。

在画中,科西莫在膝盖上放了一把里拉琴(lira)以代替古代的七弦琴,他的右手拿着弓,目光中带着问询的神情,仿佛有意要使听众注意他的存在。布龙奇诺在画中对科西莫所持的里拉琴诙谐且近乎放肆的安排,突出了这幅画的情色意味。里拉琴的弓和小圆匣子的形状不仅暗示着男性和女性的性器官,而且它们的排列方式和对弓的性暗示的把握,表现了这幅画微妙的、不可言说的视觉隐喻。俄耳甫斯用他的音乐使欧律狄克复生,正是这种献身精神使他在早期文艺复兴的神话中被认为是最忠实、最热烈的爱人,二人的炙热情感也被视为宫廷情人的典范的传统。

《扮成俄耳甫斯的科西莫·德·美第奇》是科西莫出于爱的缘由专门委托布龙齐诺为埃洛诺拉所绘的,这份礼物的成功是毋庸置疑的。虽然此画不一定能引起观者共鸣,但很明显,这幅画的功用并不是公开展示或政治馈赠等。在此,科西莫展现的是自然的身体,而不是政治的身体。正是这种差异让今天的观者感知——他们正在接近前人未曾涉足的世界。

结语

布龙齐诺为科西莫所绘的《扮成俄耳甫斯的科西莫·德·美第奇》是一幅带有私人观赏性的作品,他在此营造了诸多视觉隐喻,需要观者细细发掘。无论是创作选题还是情感表达,都颇具深意,这也是风格主义画作的精髓之一。风格主义画家偏爱将作品充斥着极端复杂且隐晦的寓言设计,布龙齐诺作为风格主义画家中的后起之秀,成功地将这一特质融于他的绘画中,让我们对画中的人物与主题产生无尽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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