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养成记

【英】阿瑟·克拉克

赫拉克勒斯·基庭是一个老实的小职员，父母为他起“赫拉克勒斯”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像古希腊神话里大力神那样健壮。但现实不尽如人意，赫拉克勒斯·基庭个头只有一米五，九十斤不到，整个人看上去瘦小干枯，像只笨鸡。

赫拉克勒斯不喜欢社交，他真正的“朋友”，就是他温室里的那些植物。他特别擅长种兰花，在花卉养殖圈里声名远播。

亨丽艾塔姑妈，是赫拉克勒斯唯一在世的亲人。姑妈身材壮硕，足有一米八高，酷爱抽雪茄。她养了许多猎犬，看上去条条凶猛无比。

姑妈瞧不起男人，至今未婚。但是她很喜欢赫拉克勒斯，几乎每个周日都会来看他。赫拉克勒斯很害怕姑妈的来访，害怕她的粗声大气，害怕她那足以捏碎掌骨的大力握手，害怕她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自己。久而久之，他恨死了姑妈。

渐渐地，赫拉克勒斯再也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恨意，他经常处于想谋杀姑媽的边缘，尽管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这天，赫拉克勒斯收到了新买的、来自“亚马孙流域”的兰花。刚拆开包裹时，它是那么不起眼：一团乱蓬蓬的根，拳头大小，还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株兰花长得飞快，没多久，便长出了成人手臂粗细的枝干，枝干顶部还生出一圈奇怪的凸起。

赫拉克勒斯兴奋地叫起来：“我敢肯定，发现了一个全新品种！”兰花长势令人称奇——很快，它就比赫拉克勒斯还高了，连那一圈凸起物也在生长，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开花。一天晚上，他正给兰花浇水、松土，注意到一个奇特的现象：兰花的八条蔓藤正在变粗，并且开始抽动，仿佛拥有了生命。几天后，这一现象更加明显。每当他接近兰花，蔓藤便会摇摇晃晃地伸向他，显出强烈的饥饿感。赫拉克勒斯估算着触手的长度——他已经改口叫它“触手”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安全距离以外。这株兰花更像是动物，而非植物王国中的一员。

这也太荒唐了吧！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赫拉克勒斯决定来做个试验。他走进屋子，几分钟后返回，手里拿着一根扫帚柄，顶端戳着一块生肉。兰花的两条触手不安地躁动起来，开始前后摆动，突然，触手迅速扬起，速度之快，令赫拉克勒斯眼前一花。它们缠住生肉，赫拉克勒斯只觉木棍顶端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接着，肉块不见了——兰花紧紧地抱着它，如果打个比方，就像饿鬼把肉护在胸前。

“我的天呀！”赫拉克勒斯吓得大叫起来。

接下来二十四小时，兰花等待肉块变质腐烂，同时生长出自己的消化系统。第二天，一套形似须根的网状茎蔓包裹住隐约可见的腐肉……到了晚上，肉块不见了。

兰花第一次尝到了血腥味。

赫拉克勒斯心情复杂。兰花已长得十分粗壮，如果被它抓住就完蛋了。为此，他设计了一套浇灌系统，可以在安全距离之外为它浇水。现在，兰花每天能吃一磅肉。令人不安的是，兰花的胃口越来越大。

兰花已长到一米八高，而且还在长——只是长势比从前慢了。

显然，兰花已经发育出一套高度完善的神经系统，它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喂食，还会表现出兴奋的样子。最神奇的是，它还能发出难以置信的高亢哨音。

赫拉克勒斯一边研究有趣的发现，另一边要应付姑妈和那群大猎狗。尽管对姑妈的厌恶与日俱增，可每个周日，他都会谦卑地为她奉上茶点，两人坐在一起亲切地聊天。从表面上看，他们亲密无间。姑妈绝对想不到，赫拉克勒斯为她倒茶时，恨不得在茶水里下毒。

又是一个周日深夜，姑妈开车的轰鸣声在夜色中渐渐远去。赫拉克勒斯回到温室，盯着那株兰花，那触手已有成人大拇指粗细。他决心，要好好训练这株植物。赫拉克勒斯制定了一个“斗牛士”方案：他把肉挂在钓鱼竿上，在兰花势力范围之外摇晃，引逗它疯狂地探出触手。毫无疑问，这家伙已经非常强壮，足以对付任何猎物。它曾把赫拉克勒斯手中的扫帚柄一把抢过，似乎没用多少力气，木棒便在一阵“喀嚓喀嚓”声中断成几截。

赫拉克勒斯想，他的“斗牛士”战术已把兰花的捕猎激情调动起来，接下来，该让姑妈上场了。在计划付诸实施前，他先把兰花饿了两个星期，让猎杀行动更有保障。然后，在一个周日下午，他端着茶杯回到厨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姑姑，我想带您去看样东西。我一直保密，就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您看了一定会高兴死的。”

姑妈把雪茄从嘴边拿开，眼睛看着赫拉克勒斯，惊讶地说：“好啊！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你搞到什么好东西了，小坏蛋？”说着，她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把他肺里的空气全震出来了。

“你永远不会猜到。”赫拉克勒斯喘过气来，“在温室里。”

“哦？”姑妈一脸迷惑，跟在赫拉克勒斯身后。

天色已然黑透，温室里没有灯光。两人走进温室，姑妈抽抽鼻子：“这地方臭得跟屠宰场似的。”

“不好意思，姑姑。”赫拉克勒斯一边道歉，一边推着姑妈朝黑暗深处走，“我用了新型肥料，效果惊人。希望这是真正的惊喜！”

赫拉克勒斯等到姑妈走进危险地带，他一下子点亮了电灯。灯光骤然亮起，姑妈站在那里，两手叉腰，面前便是那株巨大的兰花。

足足五秒钟之后，兰花终于动了。悬垂的触手快如闪电，没有向前伸出，却紧紧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同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一瞬间，赫拉克勒斯见识到丑陋的真相，他的梦想破灭了。他的兰花是一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突然出现的亨丽艾塔姑妈让它吓破了胆。

姑妈还在惊讶地看着兰花，她指向她的侄子：“赫拉克勒斯，这可怜的小东西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你是不是欺负它了？”

赫拉克勒斯只好低垂着头，满脸羞愧和懊丧：“没……没有，姑姑，我猜它天生胆小。”

“好吧，驯服动物我在行，你早该叫我来了……”姑妈温柔地安抚着那株兰花，轻轻拍打，缓缓抚摸，直到它的触手放松，刺耳的尖叫声平息下来。

从那天起，赫拉克勒斯垮了。更糟的是，姑妈把兰花当作了自己的新宠物，她不再满足于周日才来，而是一周要来两三次。她还带来了许多好吃的，兰花喜欢得不得了。

赫拉克勒斯，却渐渐麻木，越来越像植物——准确地说，越来越像一株兰花了。当然，是那种老实无害的品种。

（改编：守  白）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插图：佐  夫）3BF5A383-A483-4BF2-A7C3-556E1C6817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