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鱼(花村记事之一)

2020-11-27 08:10徐宗义
神州·上旬刊 2020年11期
关键词:老徐水盆背篓

秋夜,单身汉的老徐睡到半夜,醒后再无睡意,坐起来背靠床头抽烟。睡不着,缘于一个叫英子的女人找老徐借钱,当时老徐答应的理直气壮,如果不能兑现承诺,以后面见英子时就尴尬了。为此事,老徐厚着脸皮去找了几个熟人,承诺手头一宽裕马上归还,但八十年代初的花村,钱可不是那么好借的,人家除了说抱歉,就是摊开两手,一副为难的模样。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靠人不如靠自己。老徐决定这两天下狠劲捉甲鱼,送到街上出售将钱凑足,了却这桩压抑他的心思。

四十八岁的老徐,希望天快点放亮好出门,他不能扛着拍水盆摸黑走夜路,花村地处丘陵山区,如果磕个头破血流或骨折躺在床上,那就难受了。都说单身汉吃白饭日子好过,其实老徐没有攒钱,捉甲鱼赚的钱基本上快活了嘴巴,每次去镇上集市售完了甲鱼,就去餐馆喝酒,一碗青椒炒肉丝与一盘花生米是不可少的。没人打扰,老徐悠哉游哉地慢慢独酌。老徐不把自己喝醉,晕晕乎乎地回家。镇上离老徐居住的花村一组走小路五公路,走穿过花村的连接县城的沙子公路十公里,因此老徐一般选择走小路,中途走累了坐在松树下休息抽烟,待汗消失了再走。没有老婆照顾,老徐有时饥一顿,有时饱餐一顿,同时有抽烟喝酒的陋习,老徐成为花村一组最瘦的人。又因为一年四季以捉甲鱼为生,风里来雨里去,黑脸好像抹了锅灰,头发无光泽,看上去比同龄人沧桑五岁。

老徐图嘴巴快活不爱攒钱,住着两间陈旧的砖瓦房,还是当初与弟弟分家所得,多年来一直没有修缮。堂屋大门上出现两个拳头大的窟窿,好心人要老徐堵上,这不是难事,从街上买回几枚钉子,在花村一组随便哪家屋场上检回两块薄木板,用锤子哐哐哐就钉好了,可老徐听而不闻,认为自己死后不知归谁所有,没有费神的必要。家里没人拾掇,有一股霉味,老徐闻习惯了,平时没有感觉。花村一组的男人一般不去老徐家里坐,去坐的几个男人,只想去抽老徐几枝烟。老徐对于抽烟总不吝啬,秉承烟酒不分家的古训。村里的女人都不去老徐家,只有一人是例外,去了说几句话就走,她就是让老徐此时愁着筹钱的英子。

老徐认识英子那年刚好三十岁,相亲三次失败的他,这年春天经媒人介绍与英子搞对象。但英子嫌老徐家里太贫困,又嫌老徐太瘦削,站在那儿像细长的钓鱼杆,老气横气的没男人的气派,说话声音像公鸭嗓,听着叫人不舒服。英子想,他的腰身没有自己的腰身粗,婚后如何过日子啊,庄稼人靠力气养活一家人。英子的瞧不起伤了老徐的心,回家后他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了两天两夜,实在饿极了就进厨房喝点稀饭再睡,两眼里布满了红丝丝。从此后,再没好心媒人给老徐提亲,老徐也死了这份心。让老徐实在尴尬的是,三年后,四处相亲失败的英子,竟然嫁给了花村一组西端的刘海。刘海与老徐年龄相近,一起长大的,刘海有几斤几两,老徐一清二楚。老徐与英子的关系村里人都知道,实在让老徐无地自容啊。所以刘海与英子结婚那天,刘海特意邀请老徐去喝喜酒,老徐嘴上答应人却跑出了村庄,在外面借宿一晚,次日上午回到村莊时,刘海家里的客人都散了。老徐在心里埋怨英子:哪里不是长着两条腿的汉子?哪个村庄不比花村一组环境好?你为何偏偏嫁给刘海?刘海有什么呀,无非比我个头高点,腰身粗点,力气大点,家庭条件好点,可他有一件事不如我,在水里,我能憋三分钟,刘海最多憋一分钟就要将头冒出水面呼吸。我能在水下面捉住甲鱼,刘海就办不到。从此一连几年老徐总是回避英子,实在回避不了就当英子是陌生人视若无睹。刻意的回避,有人开起了老徐与英子的玩笑。实话实说,老徐从内心里喜欢英子,她性格直爽,快人快语,做事利索,长着一张旺夫的脸。一晃老徐四十岁,这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老徐分得了二亩半的责任田。看到镇上的集市上有人出售甲鱼,不愁人买,价钱又好,比种田强,老徐就决定将田荒在那儿,一门心思捉甲鱼。

想一想,能在水里憋三分钟不浮出水面,再会跑的甲鱼也难逃老徐的手掌。别看老徐身体瘦削,却不怕冷,又经得起在水中浸泡。一次,初冬时节,有人故意跟老徐打赌,说老徐若能跳进一组门前堰塘里捉起一条甲鱼,就给老徐十元钱。当时花村赶一个人情两元钱就够了,这十元钱实在让老徐羡慕。老徐声明道:说话算数?那人把十元钱给证人拿着,重复一遍:男子汉大丈夫,食言与反悔不得好死,把脑壳割下来叫你当夜壶。但前提是,你如果不能捉起一条甲鱼,你得给我五元钱,你也要将五元钱交到证人手上。看对方稳操胜券的得意模样,老徐把五元钱交给证人,然后脱掉外衣“扑嗵”跳进了堰塘。在老徐脱外衣时,在场多人劝老徐不要意气用事,冷天甲鱼归窝,哪里能抓到它?必输无疑。他们不知老徐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下水之后直接游向对面粗大的木子树,游到树前将头朝水中一钻,整个人没了影儿,水面上留着慢慢消散的涟漪。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突然老徐冒出脑袋,不说捉住了甲鱼,也不说没捉住甲鱼,把两只手放在水下游向众人这边。打赌者在老徐脑袋露出水面时说:赢定了。要从证人手上拿回自己的钱,并要拿走老徐的五元钱。证人说:不行,要等老徐上来之后证实真没有捉住甲鱼,你再把钱拿走也不迟。老徐也真够逗的,到了堰塘边才举起手上的甲鱼,它被老徐死死捏住脖子,四只脚伸直,一副可怜求饶的样子。无疑老徐赢了,让打赌者离开时愤怒道:妈的,大白天走路遇见鬼了!

一门心思捉甲鱼提升了老徐的精气神,他脸上有了笑容,抽的烟提了档次,听到的恭维话也多了。有人当面老徐羡慕道:你现在好幸福啊,成天赚钱装进口袋,吃的好活的自在,死后变鬼都划得来。老徐谦虚地说:单身汉吃白饭,没有婆娘孩子拖累,生活是比你们过的好。老徐赶紧给对方一支烟抽。而英子,每次见到老徐去镇上卖完甲鱼,回来经过她门前五十米处的稻场时,就站在那儿瞧,想到她现在三个孩子,她和刘海只能在田地刨食,家里经济拮据,就对老徐羡慕起来了。说真的,如果当时她知道老徐会捉甲鱼的手艺以后能排上大用场,当时就不会那样挑剔老徐了。这天,卖了甲鱼归来的老徐,回来时又经过稻场,面前突然出现了英子,她竟然从草垛后面跑出来。英子说:你总是回避我,我横想竖想没有得罪你呀,你说我哪儿得罪你了?老徐说:你赶紧走吧,我孤家寡人,你是有夫之妇,别人看见了,于我影响小,于你影响大。性格大咧咧的英子见四处无人,生气地说:你什么意思?晴天白日的又在稻场上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不要用生气地眼光瞧着我,婚姻要有缘分,我们没有缘分才没走到一起,这不能怪我,下辈子给你这个机会吧。老徐说:人哪有下辈子?英子笑说:那是跟你开个玩笑,我跟你商量个事,我看你的责任田长年累月长荒草,你捉甲鱼日子过的滋润,干脆把你的责任田租给我种,我每年给你五百斤净米。我家刘海有力气,又是种田好手,可劲没地方使呀。这是双全其美的事,但老徐说考虑考虑,过两天再回复英子。英子等不及老徐考虑,次日晚餐特意烧了几个菜,然后来请老徐去她家里喝两杯酒。老徐不去,可经不起英子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睛,只好乖乖跟在英子后面走。路上,老徐对英子说:我家里有一股霉味,你以后要找我,就站在我家屋场上就行了。英子故意说:我没有闻着霉味。再说我是中年妇女不是小姑娘,什么味也吓不着我。英子的话刚落音,老徐返回家里,出来时手上提着一条伸头的甲鱼。英子笑说:你这是何必呢?老徐说:我不能空手去你家喝酒吧?英子说:你要这样说我也不阻拦,今日一瞧,你老徐人瘦脑子不糊涂。这话的意思老徐没想明白。这晚老徐与刘海兴致很好,仅有的半瓶酒被二人喝的瓶底朝天,老徐爽快答应英子所提之事,并表态每年少要一百斤净米。英子知道老徐的心思,送老徐回家时走到外面,见刘海没跟出来,就小声对老徐说:你是单身汉,出门捉了甲鱼回家不想烧饭,就到我家来吃一口热饭。这话让老徐听着好温暖。但这话还是被刘海听见了,一会英子返回家里遭到刘海埋怨:他脸皮厚,你那样一说,搞不好他以后真的天天来我家,那就麻烦了。英子生气道:你真是个猪脑壳,就怕他不来哩,他来一定不会空手,至少带来一条甲鱼吧,你的一碗饭能顶一条甲鱼钱吗?你知道现在甲鱼卖多少钱一斤?英子真的料事如神,以后老徐捉了甲鱼回家不想烧饭,就提着一条甲鱼来到英子家里蹭饭,村民们看在眼里,想到刘海不说什么,估计老徐对英子只是一厢情愿。其实老徐对英子没有非分之想,只想蹭饭时多看英子几眼,图个眼睛快活,英子就借此让老徐对她言听计从,拿她的话当圣旨,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一声悠长的鸣声。是邻居老张家那只雄鸡发出来的。一会天亮了,老徐洗脸吃了早餐,然后出门,将涂着桐油的拍水盆的盆柄牢牢杠在肩上,将荆条编织的装甲鱼的背篓挂在拍水盆杯柄的另一端。老徐一手握在拍水盆的盆柄上,空着的那只手为他抽烟服务。于是出现独有的风景了,老徐脚步不快不慢地走,一走身子两边摇晃,背篓与拍水盆跟着摇晃,保持一致的节奏,让花村一组的孩子们百看不厌。平时到了其它的组,老徐后面总跟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有的欢呼雀跃,想一睹老徐捉甲鱼时的能耐。一年四季,老徐这道风景,总在花村以外的方圆二十公里内的村庄里出现,即便风景出现在远处的山岗上,人们也知道捉甲鱼的老徐来了。于是提到甲鱼,人们就想到了老徐,想到了老徐,人们就想到了甲鱼,二者融为了一体。

一个小时后,老徐出现在花村七组的对门山上。七组的孩子们欢呼雀跃,陆续跑到七组湾前的堰塘边。甲鱼!甲鱼!孩子们不停地喊道。有几个没去责任田劳动的村民,也往堰塘边集聚。有人说老徐也是一天天显老了,脚步迟缓了,没有早些年脚步那样有力了,想不到捉甲鱼也能把人捉老。

堰塘靠东的位置,埂上长着三棵粗大的木子树,没有人知道它们生长于哪个年代。它们粗壮的树根长在堰埂的泥土里,有的裸露在外。老徐熟悉木子树根部下面的洞穴,它们是藏甲鱼的好地方。老徐多次钻进这些洞里捉甲鱼,每次都有收获。凭经验判断,老徐认为今日在这些洞里能获得可观的收获。老徐脱衣时,孩子们的欢呼声更大了。有人冲老徐说:都秋天了,水变凉了,你不怕感冒吗?老徐笑说:冬天我也不怕,多年练出来的。捉甲鱼的方法多种,有针钓法、钩钓法与笼捕法等等,但老徐有自己的一套。老徐在三棵木子树之间来回走了一趟,仔细观察,见水面上有连续不断的泡沫,便笑了。接着,老徐下到水里举起拍水盆拍击水面,蓬蓬之声响彻在村庄上空,水面上溅起激烈的浪花,老徐脸上沾满了水珠。几分钟后,老徐放下拍水盆钻入水下。孩子们静静瞧着老徐消失的水面慢慢不见了水泡,平静了。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水面上依然不见老徐的脑袋,孩子们屏气凝神,担心老徐出了事故。可大人们脸色平静,知道老徐的能耐。突然老徐的脑袋冒出水面,湿头发耷拉在额上,闭着双眼举起了两手。孩子们刹那间欢呼了,看见老徐一手捉住一条甲鱼。好大的甲鱼,在挣扎,但没用,老徐的手指像钳子一般。把甲鱼放进背篓里,老徐再次到水里拍起了拍水盆,蓬蓬之声再次响在村庄上空,接着老徐的脑袋又没入水下,冒出脑袋时,一手捉着一条甲鱼,放进背篓时,老徐心里乐道:今日来对地方了,这次不会对英子食言了。想到英子,老徐捉甲鱼的劲头更大了。两个小时后,待老徐穿上衣服时,背篓里装了一半的甲鱼。好。老徐喜笑颜开。众人也为老徐喝彩。老徐赶紧过去给抽烟的人散烟。有人问老徐:捉这么多甲鱼回家吃得完吗?老徐说:我没种田,卖点钱购米吃。大家就羡慕老徐的手艺好。

收获已可观,是回家还是继续捉甲鱼?与此堰塘相距五百米有一堰塘,七组村民称它为藕堰,以旺盛长藕而得名,却也是生长甲鱼的好地方。老徐想,就背篓里的甲鱼,出售之后不能凑足英子那笔钱,又担心天变一时明天不能捉甲鱼,于是老徐决定去藕堰再捉甲鱼,待背篓装满甲鱼后再回家。不一会,藕堰里又响起拍水盆的声音,孩子们又跟过来看热闹……

把两个堰塘的浸泡时间加起来,时间如此之长,于老徐还是第一次。激情来自英子。每捉一条甲鱼放进背篓,英子微笑的模样就在老徐眼前晃着,让老徐不由又跳进了水中。长时间浸泡水中的害处老徐一清二楚,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捉甲鱼的欲望。有村民讪笑老徐捉甲鱼不要命,又提醒老徐是初秋不是盛夏,小心湿气浸入骨髓。老徐还是那句话,卖了甲鱼买点米吃。人不能不吃米。到了午饭时,老徐还在藕堰捉甲鱼,脑袋一会出现在水面这一处,一会儿出现在水面另一处,但孩子们没有兴趣再看了,视觉疲劳了,肚子也餓了,都回家吃午饭去了。而老徐,实在疲惫时才从水里走到堰埂上,穿衣时发现,肌皮变了颜色,黑色不是黑色,乌色不是乌色,青色不是青色,究竟是什么颜色他也说不清楚。手上与腿上的汗毛显得可怜,手心皱纹变得粗鲁喷张。老徐自语道:今日在水里浸泡时间真的太长了。但望着背篓里可观的甲鱼,老徐禁不住笑了,一笑,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啊嚏”声吓得背篓里的甲鱼赶紧缩回伸出的脑袋。

老徐回家填饱肚子就去了镇上,售完甲鱼没进餐馆喝酒,回家走到稻场时,英子在她家门前向老徐招手,要老徐去她家里坐一会。熟悉的声音一进耳,老徐就有全身沸腾的感觉。但老徐站在那儿,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数了数,还差十元才能凑足英子的钱,于是冲英子说先回家一趟再来。英子懂的,笑了。

因为家里没留下一条甲鱼,傍晚老徐去英子家里时只能两手空空。英子的堂屋与厨房里都亮着煤油灯。老徐闻到了腊肉的香味。这是增加食欲的香味,好。刘海告诉老徐:家里哪有腊肉,是英子特意从街上买回的新鲜猪肉,还有酒。老徐问有客人吗?英子赶紧从厨房出来答话:你就是客人。不一会将烧好的饭菜端上饭桌。饭前,老徐将钱当着刘海的面数给英子,英子笑说:真是有心人,还提前了一天,我天天愁着啊。借一年,明年下秋收获了一定还你。刘海知道这笔钱的用途太重要,对老徐感激不尽。喝酒的时候,老徐突感身体不适。英子认为老徐感冒了,不让刘海攀老徐再喝酒,要老徐吃饭后回家休息,蒙头好好睡一觉。

老徐睡到次日上午还感全身乏力。天上云彩散去,太阳出来了,照在老徐的大门上,也照在拍水盆上。邻居老张去责任田经过老徐屋场,见拍水盆放在家门前,就奇怪地前去推了几下老徐的大门,却反闩着,赶紧走到老徐卧室窗前探视,发现老徐睡在床上。老张说:病了?老徐说:感冒了。老张叹息道:你是一头猪,笨的让人无话可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老徐挣扎着坐起,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呀?老张生气道:昨天我看见你背着一背篓甲鱼,压得腿杆子打颤,是不是丢进井坑里去了?那井水不好喝,小心淹死在井水里。看看现在感冒了哪个来看你?笨的像一头猪。老徐生气道:我想当一头猪,与你没有相干!老张尴尬地走了。

中午,老徐的大门还关着。英子与刘海一起来看望老徐。老徐下床开门。英子说:病了要去看医生,打针吃药,不能在家里硬撑着。老徐咳嗽起来,瘦腰弯曲。刘海说:你年轻时瘦,按说男人到了这个岁数应该发福了,可你还是这样瘦。英子对刘海生气地说:看看你,腰身粗的像水桶,这辈子如果没有我,你跟老徐一样瘦。你腿长,现在就去村卫生室给老徐拿感冒药。刘海瞧了一眼英子,想说什么,嘴巴张开又闭上了。老徐说:我自己去拿,我还要打针,觉得这次感冒比平时不一样,从没有这么厉害过,冷是一方面,关键是心里难受,想呕吐又呕吐不出来。英子去老徐厨房给老徐弄点吃的,可厨房乱七八糟,灶台上放着没洗的饭碗,留有老鼠爬过的痕迹。霉味重,灶台边的木格窗子太小了。英子赶紧出来对老徐说:走,你现在就去村卫生所,不能再拖了。话音刚落,老徐“啊嚏”一声。刘海借此跑出了老徐的家门。

村卫生所在村办公室的旁边,老徐去时要经过英子的屋侧,此处有一条直达村卫生所的小路。想到昨晚那笔钱,想到以后家里还需要老徐给予帮助,英子就要老徐到她家里坐一会,给老徐烧点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不能一直饿着。刘海去了责任田。老徐瞧着刘海的背影说真没胃口。英子就用特殊的眼光瞧老徐,这一瞧,原要咳嗽的老徐止了咳嗽,乖乖坐在椅上。一会,英子从厨房端出一碗加了红糖的荷包蛋。老徐瞧了一眼英子。英子說:快趁热吃下。你对我的家庭是有贡献的。老徐想,至少这个家庭没少吃他的甲鱼,相比甲鱼,这荷包蛋就吃的心安理得了。

老徐去村卫生室打针时,英子嘱咐道:晚上来我家吃晚饭,我多加半碗米。老徐点头。然而打针吃了止咳药,烧是退了,咳嗽却依旧。回家路上让秋天傍晚的凉风一吹,咳嗽越发厉害,一咳嗽瘦腰弯的像箭弓,身子站直时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气息缓和后老徐怪自己贪心过重,如果不去那个藕堰捉甲鱼就不会感冒,也不会咳嗽了。想到这个样子去英子家里吃晚饭尴尬,老徐直接回家了,走到老张屋场上,老徐重重“啊嚏”一声,咳嗽又让瘦腰弯了下去。老张说:回家盖两床被子发汗比打针强。井水不是那样好喝的。老徐听着“井水”二字实在逆耳,冲老张瞪眼:你不要嘴里老是喷屎团子,就不能说句人话吗?老——不等那个“子”字出口腔,老张黑起脸,递上一个阻挡的手势。老徐就把那个字咽回了肚里。老张说:你那点破事哪个不知?没有不漏风的墙。你若不讲邻里之间的和睦,我比你更能抹下脸来。老徐不想与老张计较,心想人嘴两张皮,说就说呗,能把单身汉说到哪去?但一回家躺在床上,老徐就怒道:老张你个龟孙子,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哪天——

其实老徐能理解老张善良的提醒,比如攒钱养老,人怕老来穷,但老徐就是听不得“井水”二字,不能把他与英子扯在一起,他俩真是清白的。

晚饭时,刘海与英子送来了晚餐。压着两床被子发汗的老徐央求他们:明天不要来了,这样不好。我明天要去捉甲鱼。英子劝老徐感冒不痊愈不要去,甲鱼哪天都能捉,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命没有了就什么都完了。老徐催夫妻俩快走,他憋不住“啊嚏”一声,于是英子和刘海出来了。次日英子真的没来看老徐,老徐也没去捉甲鱼,他全身酸软的厉害。又去村卫生室打针拿了药,见村卫生室代售面条,回家时带回了五把,够他吃三天的。三天后,老徐感觉好多了,只是不浸风就不咳嗽,一浸风就咳嗽起来。晚上天凉,老徐睡在床上有时也咳嗽,咳醒后睡不着,只好披衣坐起抽烟,一抽烟又咳嗽,一咳嗽就喘息。老徐想,这个样子怎么能捉甲鱼呢?如果在水下咳嗽可就麻烦了,于是老徐又连续吃了几天止咳药,不咳嗽了。这天秋阳高照,老徐去捉甲鱼,可从水里一上来又咳嗽,瘦黑的脸竟然咳红了。让老徐不解的是回家睡一觉,不下水捉甲鱼,他就不咳嗽。这是什么原因呢?老徐来村卫生所咨询医生。医生问老徐想长寿还是想短寿?老徐笑说:当然想长寿,人之常情。医生说:想长寿就要听我的,天凉时不要捉甲鱼,天热时再去捉。见老徐睁大眼睛,医生就进一步作说明,说的有根有据,老徐听着听着突然倒在地上,绝望地说: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自此后,老徐要回了自己的责任田,气温高的时候去捉甲鱼,卖了甲鱼再不去餐馆喝酒,开始抽廉价纸烟。因日子过的艰苦,再不想见到英子,岂知英子也不想再理睬老徐。老徐的咳嗽并没有因为天凉不捉甲鱼而消失,冬夜里寒气重,老徐睡在被子里偶尔也咳嗽,咳嗽声在夜深人静时清晰,飘进隔壁老张耳里,影响老张睡眠,老张一烦就骂:妈的个X,都是甲鱼惹的祸!

作者简介:徐宗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幸福河》 (上下册) 《幸福村里的光棍》及作品集《小站背后的秘密》 《突然长大》等八部。作品散见《神州》 《北方文学》 《鸭绿江》 《名家名作》 《散文百家》 《长江丛刊》 《青春岁月》 《牡丹》 《青年文学家》 《唐山文学》 《小说月刊》 《参花》 《资治文摘》等多种报刊杂志;其作品集进入书香中国、广东省教育厅指定的中学生阅读平台,中短篇小说参评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现供职于《编钟之声》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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