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振
(广东工业大学,广州510006)
提 要:美国翻译理论家Philip Lewis 提出的放纵式忠实概念在学界引起了如何翻译非常规价值用法的热烈讨论。国内已有学者对这个概念做过论述,但总体倾向于对其做一种二元对立的定性。 由于该文的观点与德里达有关翻译的论述同属解构主义思维,再加上国内对其的批评性应用至今仍较为鲜见,故本研究从放纵式忠实的本义出发,尝试挖掘它对实现文学语篇中文本动能和语言游戏过程中所产生的复杂关系的作用。 研究发现,通过对语篇诸如语音、词汇和句法等层面的经营,可以拒绝对原文语言进行常规化和扁平化处理。 放纵式忠实和实验性翻译策略的实施,有助于激发文学语篇中玩弄语言的语篇节点能量、保持意义的延宕,使解读的可能性保持开放,最终使翻译的效果得以实现。
美国翻译理论家Philip Lewis 在他著名的《翻译效果的测量》一文中探讨德里达作品的翻译时,提出一个很有影响的概念:放纵式忠实(abu⁃sive fidelity)。 在该文中,Lewis 运用对比文体学和话语分析的方法,指出英译文的趋势是“更加明晰、精确和限定更具体,描述更连贯”(Lewis 1985:4)。 由于注意到很多翻译家经常采用目标语中的“常规使用价值”(use values)进行翻译,因此他主张在翻译中应采用“放纵式忠实”的策略,以对语言表达和修辞模式进行冒险性试验,使译文获得新的能量。 按照Lewis 的观点,这种翻译策略珍视语言试验词语的用法,并按照译者自己的策略来创造匹配原作的多价性和复音性。 目前,已有学者(王东风2008,张钰2011)对Lewis的这个概念发表过颇有见解的评论,但应该注意到,这个概念与德里达在《什么是‘relevant’的翻译》以及《巴别塔》(Derrida 1985, 2001)中有关翻译的论述同属解构主义思维,其中涉及的复杂关系不言而喻。 本文拟在解读Lewis 这篇充满解构思维文章的同时,着重分析“放纵式忠实”对文学翻译中玩弄语言用法、传递语言能量翻译现象的解读和应用。
翻译策略的选择包括选择外语文本以及如何选择翻译方法两个方面。 翻译活动可以附和当下主流的目标语文化,对外语文本采取保守的翻译策略以支持本国经典文学的地位;也可以采取抵制当下占主流地位的目标语文化,通过吸取边缘文学的长处,恢复被主流经典文学所排斥的边缘文学,如外国文学或儿童文学等。 在Venuti 看来,对翻译策略的选择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本国文化语境的制约,在翻译外语文本时,归化的翻译策略可能出于支持国内传统经典和政治结盟的需要,而异化策略的目标则可能是试图培育一种新的价值和文化形式(Baker 1998:240)。
对于异化策略,德国浪漫主义哲学家兼神学家Scheiermacher 认为,它有利于吸收外语文本的语言与文化差异,彰显文化的他者,在目的语文化中可以作为一种文化和政治日程,挑战目标语中流行的文学经典和伦理规范。 因此,在文学翻译中应该“把异质当作异质来接受”(Berman 1985:285),从而达到彰显他者的目的。 由于异化的翻译策略通过预设对立于归化的立场而指涉差异,因此会挑战目标语文化中的文学经典、职业标准和伦理规范。 通过引入异质,从而达到文化革新的目的(Toury 1995:279)。
文学翻译需要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语言的效果问题,主要体现在诸如信息、语音系统、词的多义性以及话语的互文性等层面。 对于如何实现这些效果,异化的翻译策略认为,要关注翻译中原文的文化差异,尤其要保留与目标语主流文化相冲突的价值观念。 文学译者应该在外语文本的选择以及探索新的翻译方法方面做出实验性的建构。 目前,国内学界对“放纵式忠实”这个概念,还存有诸多模糊和不确定的因素,细心的文本审视也许能帮助我们厘清概念及其文本内部的诸种关系。 我们先从这个术语的概念入手,主要是因为abusive 和fidelity 搭配所产生的“施为性”语言的意义无法按照字典的字面意义来理解。 根据《牛津美国大学词典》(The Oxford American Col⁃lege Dictionary)的注解,Abuse 一词在英语中有如下几种意义:(1)(过时语) 欺骗、戏弄;(2)虐待、侮辱、伤害;(3)不正确的使用、操作;误用;(4)滥用、虐待;(5)陋习、弊端、以及侮辱性、粗俗的语言等。 如果在英国国家英语语料库(BNC),以a⁃buse 为检索词进行检索,发现与abuse 的搭配出现频次为3,534 次,搭配频率最高的词除child,power, sex(ual)等实词外,还有抽象的ritual,process 及rights 等;而abuse 的形容词abusive 最常与threatening 及insulting 形成共现。 此外,共现的名词还包括words, language 以及behavior等,可见abuse 的意义在讨论德里达哲学作品翻译的过程中是游移不定的,而这种意义的游移不定、“不完整、扭曲和不忠实是译者无法逃脱的命运”。
从其语义看,可以对abuse 的意义做出如下归纳:首先,abusive fidelity 不是所说的“反常式忠实”,因为“反常”一词恰恰限定abuse 一词所包含的解构意义中“延宕”的意义范畴;同样,所谓“非常规忠实”也不可取,因为abuse 的意义就延宕在“欺骗、戏弄”以及“误用、滥用”,甚或“虐待、伤害”等诸种意义之间。 当我们提出“非-常规”,它的对立面就是“ -常规”,而这种二元对立恰恰是Lewis 所反对的,确切地说,是解构主义所反对的。 因为这里所说的“好的翻译”不是把一个肤浅的有关好/坏翻译的二元对立概念引入人们的视野,而是在强调翻译效果的意义,因为文学翻译效果的测量要根据目标语文化中已有的经典甚或是边缘性的文学价值得以确认。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放纵”的意义是“纵容、不加约束;没有礼貌、不守规矩、自由”等,它还与“放荡不羁”、甚至“游荡”具有关联意义。 因此,中文的“放纵”和英语中的abuse 以及abusive 具有大致对等的意义,其意义的延宕性对于读者解读是开放的,即允许这种措辞存在各种可能性的解读。 “放纵”相对于abusive 来说,其意义大致对等,把abusive fide⁃lity翻译成“放纵式忠实”,不失为一种将就的翻译方法①。
对于“实验性翻译”这个概念,是说放纵式翻译必然导致实验性翻译,因为译者为了生产通顺流利的译文,通常青睐目标语“附带常识性价值的用法” (use⁃values),暂称之为“常规用法价值”。 Lewis 认为,这样的翻译是和通常(usual)②相联系的价值链条、通常的(usual)、有用的(use⁃ful)、普通的语言用法(usage)。 这种对日常语言用法的青睐在文学翻译中存在着一种潜在的危险,即它在必然打乱原放纵语言和思想的基础上,对其中包含的信息进行熟悉化的处理。 这种危险的存在再次指向与原文进行匹配的语言多价(音)性或表情型重点(expressive stresses),即强势的文学翻译总会玩弄语言的用法,以达到和原文语言同等的效果。 如果承认翻译中的放纵,那么在abuse 中,附加在支配性主体use,即所谓“常规用法”之前的、由前缀ab ⁃③所暗示的“扭曲或偏移”构成的表达则会产生很多差异性的表达:这种放纵在多大程度上能在译文中存在,放纵性忠实的运用是否会牺牲翻译中的精确(accuracy)原则,对文体和原文内涵的玩弄性修补是否会牺牲对原文信息的忠实传达,Lewis 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 他认为,从传统的翻译标准来看,放纵式翻译不但不会损害对原文信息的精确传达,相反会强化对原文各种关系忠实和精确的体现。 这种新的理论和实践将会建立一个新的公理体系,在这个体系中要关注能指的链条、句法过程和语篇节点,关注话语结构、语言机制对思维和现实构成的影响范围等(Lewis 1985:19)。
通过承认外语文本和翻译之间放纵的、模棱两可的关系,避开主流的通顺策略,从而把译者的注意力从概念性的所指转移到能指的游戏上,转移到语言的语音、句法和话语结构上。 通过珍视实验、玩弄语言的用法,生产一个和原文在多价性、多音性等方面相类似的文本,以便在目标语文化中引入一个新奇、陌生的意义。 Lewis 认为,“对忠实的需要不仅仅表现在语义物质层面,忠实还要求体现在语言表达的形式特征及修辞策略上”(同上:18)。 这种鉴于语言多价性、多音性的实践操作以及以多种形式和功能出现的放纵式实践,使放纵成为文学语篇中语言存在的一种重要形态。 对于译者,问题不再是如何避免自然语言之间的歧异所导致的翻译失败,而是如何补偿上述歧异所造成的损失,并解释这些差异,以及如何重新恢复语言的动能,译出原文语言可能传播的意指行为。
由于文字和意义之间存在着无法隔断的延异关系,译者的决策必须“超越计算、超越明确的质量法则的限制”(王颖冲2011:14),才能成就不可能翻译中的可能。 换言之,当传统的忠实无法成为可能,也就成就翻译中的“放纵”。 通过在译文中生产多价性、多音性或者表情焦点之类的内容,以匹配原文的特质。 Venuti 认为,这种翻译一方面抵制目标语中的话语结构和文化定势,尤其是抵制地道语言用法和透明的文体;另一方面,放纵式翻译也质疑原文中的话语和结构,揭示意义的无限可能(Venuti 2008:5)。 传统“忠实”的翻译却是最不忠实的翻译,因为它忽略意义是“无限延伸的能指链条上的差异和效果的相互作用——多义性和互文性都受限于这些相互作用”(同上2004:238)。
正如不能把abusive fidelity 翻译成“非常规忠实”或“反常式忠实”一样,放纵式忠实的语言表达不能指向任何单一的所指或者二元对立的一极,即它不能指向任何事物,也不能成为一个确定的概念。 因为在赋予其一个确定实体意义的时候,就失去abusive 所包含的“欺骗、戏弄”意义,甚至“放荡不羁”等游移于诸种外延意义之间的引申和内涵义。 因此,放纵式忠实最关键的是:它将瞄准语篇中的关键操作点或者起决定作用的语篇节点,这些节点将会通过自身的放纵性特征来抵制那些被放在质疑的、占优势地位的“通常”和“有用”的价值(Lewis 1985:23)。 通过这些节点,译文得以脱离原文“通常用法”的限制,摆脱原有的传统和习惯,从而赋予原作能指以新的解读,并获得新的意义。 常规价值是常见的、通常的、可以预见的;而放纵的价值对于读者来说则是不可预见的、出人意料的、新奇的、曲径通幽的。
Lewis 非常重视那些不遵守目标语规范而完全追随原文的作品,这种作品对目标语来说是异质的、古怪的。 其中,起关键作用的“语篇节点”以其自身的放纵性特征,对目标文化中占有优势的“通常”和“有用”价值进行抵抗。 这种翻译策略所产出的目标语文本虽然并不能完全捕捉原文的文本能量,但却让人看出语言本身的散播属性及其表现出来的易受质疑的特质。 一部文学作品跨越时空进入另外一个语境能够产生意义并不是因为作品的语词中有某种固定的语义,而是因为其特定意义效果的体制化。 这种体制化的可重复性(iterability)保持着很强的生产能力,虽然它不像“等值”这样的概念具有强制的约束能力,却像基因遗传所具有的允许其后代变异的开放能力。当意义从能指的窠臼中释放出来,以放纵的形式出现,就会颠覆读者的语言期待,产生多元解读的开放性。 由于文学作品效果的测量主要集中在超越普通交际的语言学效果层面,且基于国内经典和边缘文学的价值判断,在受制于目标语文化的现实情景的情况下,文学译者完全可以在外国文学作品的选择以及翻译方法上进行实验性翻译(Baker 1998:244)。 当目标语言被扭曲,产出古怪的表达方式,使读者关注其文字本身,开启意义的延宕之旅,并通过表达“与其它未来因素的关系让自身变质,这就构成踪迹”(德里达2000:77)。
实验性翻译的意义在于它使译者注意到原文语篇节点中包含的各种动能,包括语音、词汇、句法以及话语结构等各个层面,以挑战目标语文化中占主导地位的通顺策略和透明化的传统。 例如:
原文:
With?
Sinbad the Sailor and Tinbad the Whinbad the Whaler and the Binbad the Bailer and Pinbad the Hinbad the Hailer and Rinbad the Vinbad the Quai⁃ler and Linbad the Yailer and Xinbad the Phthailer.(Joyce 2006:871)
萧乾和文洁若译文:
跟谁?
水手辛伯达、裁缝廷伯达、狱卒金伯达、捕鲸者珲伯达、制钉工人宁伯达、失败者芬伯达、掏船肚水者宾伯达、捅匠频伯达、邮寄者明伯达、欢呼者欣伯达、咒骂者林伯达、食菜主义者丁伯达、畏惧者温伯达、赛马赌徒林伯德、水手兴伯达。 (萧乾 文洁若2002:1195)
金隄译文:
与何人?
水手辛巴德、裁缝钦巴德、监守人简巴德、会捕鲸鱼的惠巴德、拧螺丝的宁巴德、废物蛋费巴德、秉公保释的宾巴德、拼合木桶的品巴德、天明送信的明巴德、哼唱颂歌的亨巴德、领头嘲笑的林巴德、光吃蔬菜的丁巴德、胆怯退缩的温巴德、 啤酒灌饱的蔺巴德、邻苯二甲酸的柯辛巴德。 (金隄1994:1008)
从两个译文的对比可以看出,萧乾和文洁若与金隄的译文都是采用显性化处理原文的办法,通过重构原文中隐性意义,使罗列的词项简单易读,如萧、文译文中的“水手辛伯达”“裁缝廷伯达”以及金译文中“水手辛巴德”“裁缝钦巴德”的措辞,都无一例外地促成原文的连贯意义,本来多元开放的意义变成单一绝对的意义。 这些很有翻译家个性特征的翻译,通过添加标点、注释等手法,使其变成一部关于《尤利西斯》这部作品的作品。 很明显,乔伊斯通过这些分别压头韵和尾韵的、但却没有明确连贯意义的成对语词来“凸显”意义的不确定性,对于乔伊斯来说,运用这种书写策略在Ulyssess 这部后现代小说中可以说是司空见惯。 事实上,正是通过这样的写作策略,作者把解读权交给读者,从而放弃对意义的干预和控制。对于上述原文,王东风认为,它“采用异常的手法所列举的‘人物’除了开头的Sinbad the Sailor 属于《天方夜谭》中的水手辛伯达之外,其它均是对此的语音模仿,并无实际意义”(王东风2001:45)。 其实,王东风所说的“无实际意义”应该说是没有依附常规价值的意义,而不是没有借助语言的放纵形式创造的审美意义及所产生的施为效果,即通过单调的头韵和尾韵等形式和语音手段把读者引入“昏昏欲睡的、近乎无意识的状态”。原文作者对这种语言机制在意义方面的操纵,使语言的表现不再追随常规或通常的价值,而产生放纵式的意义。 王东风提供一个旨在语音、语法、语义上力图全面仿效原文的译文:
跟谁?
行海船的辛伯达和当裁缝的当伯达和看牢子的看伯达和捕鲸鱼的捕伯达和打铁钉的打伯达和不中用的不伯达和舀舱水的舀伯达和做木桶的做伯达和跑邮差的跑伯达和唱颂歌的唱伯达和说脏话的说伯达和吃蔬菜的丁伯达和怕惹事的文伯达和酗啤酒的叶伯达和行什么船的行伯达。 (同上:46)
译文显然没有迎合目标语读者对常规价值和通顺经典的期待。 考虑到原文的语言形式在原文中具有典型的审美特征,王译的这一段文字着重创造小句内压头韵和尾韵的节奏形式,如,在辛伯达之后开始使用“当伯达”“看伯达”和“捕伯达”等词汇,对原文进行直白的语音仿拟,“当”“看”“捕”“唱”以及“说”等字和“伯达”的结合无法对其进行基于常规价值的解释,通过组合异化的复合词、头韵以及奇特的语言重点,从而使意义阻滞于韵律之中,通过语言形式达到意义的延宕和差异。 这种延异的结果却形成于文字和其它能指和语境之间的互文关系,产出一种读者意想不到的意义,读者的理解也是基于文字在其它语境中的表意方式的观察,这种特殊的超乎常规的翻译使读者把注意力直接转向文字本身所具有的动能。如果这种粗糙的句法和语法结构的翻译并没有充分捕捉到乔伊斯原文文字所具有的游戏化的意指问题,但却使读者关注到原文语言散播的语篇特性和文字本身面对质疑的敏感性。 除了挑战读者已有的审美期待,也颠覆读者对于意义如何通过语言得以清晰表达的传统观念。 放纵在原文中这些关键语篇节点上表现出来,不管它们是由词语、转折词、或者其他形式的语言片段组成,都会在译文中得到调适,因而成为语篇能量的聚集点。
金隄的译文虽然也部分地模仿原文的韵律模式,但对于多层面语言的放纵形式却无暇照顾。他和萧、文的译文效果就是追求意义的稳定性和解读的终极性,这一点也可以从萧、文翻译《尤利西斯》一书所做的说明中窥见一斑:“怕读者不懂……做了大量的注解,把好的作品对等翻译”(丁亚平2010:191)。 所以,从解构的意义上来说,萧、文的译文是关于《尤利西斯》的作品也不为过。 这种忠实表达出对“完全可译性”的一种追求,也是西方形而上学一直以来的欲望,即对意义的统治和控制(Davis 2004:46),当然这也是乔伊斯在写作《尤利西斯》时极力想避免的一种写作思路。 当初在写作该书时,他曾扬言要让学者为解读自己的作品忙上一百年。 他如此声言的写作秘密是什么? 这个秘密需要在文本中找到,也只有在文本中才能找到。 面对这样具有明显后现代意识的作品,当译者把Whinbad the Whaler and Binbad the Bailer 翻译成“捕鲸鱼的捕伯达和打铁钉的打伯达”时,读者的意识可能会停留在什么是“捕伯达”,“捕”和“伯达”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关系,什么是“打伯达”,什么又是“捕伯达”,等等。 这一连串的疑问事实上无法在逻辑上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读者一直诉诸于原有知识以建构新的意象的努力总是这样不断遭到失败,语言和现实之间的联系出现断裂。 也就是说,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出现问题,能指已经没有固定关系的所指。 这不仅是因为不可能把原文中的语言成分翻译出来,而且还因为建基于字面和音位成分的更高层次的关系以及接受的效果促成翻译中不可避免的差异。 此外,译者的妥协还来自于翻译所特有的阐释性写作(expository wri⁃ting) 倾向,即优先捕捉所指,对信息、内容或概念的重视要高于对语言结构的重视。 这就意味着翻译文本的运作主要是通过替代并优先关注再现过程——确认替代的能指,然后再把原文所形成的能指链条联系起来,这种操作使通常所说的文学作品的诗学活动得到开展。
这种实验性翻译事实上违背我们日常目标语言中的语法和句法惯例,读者无法从常规用法中获取意义,语言的单调乏味,加上句法的堆积,使读者只能屈服于能指有形的操纵。 这种对语言的实验事实上凸显出目标语言的外在形态,使语言的意义可能性更加开放。 当读者研读译文语言的意义时,反而会延迟他们的理解,传统的意义稳定性以及读者的感知力受到挑战,正如Munday 在运用Lewis 和德里达的翻译策略进行个案研究一样,这类翻译“要求读者必须具有信念的跳跃(leap of faith),还要承认译者的实验以及并非浅薄的玩弄字眼”(Munday 2001:178)。 对于翻译Ulysses 这样的带有后现代性质的意识流小说,一部乔伊斯曾声称要让学者为它忙上一百年的作品,要想重现再创原文的能量,再现其中放纵的语言搭配以及奇特句法结构所传输的语言动能,困难可想而知。 在运用放纵式忠实展示奇异的域外阅读经历的同时,使读者意识到原语和目的语之间的差异,从而被迫明白原文和译文之间根本不存在所谓两种语言之间的意义转移。 通过重塑语篇节点在译文中的动能,保留意义的开放性而赋予翻译以同样甚至更多的解读方式,在这个场域中放纵式忠实策略能扩散出更多的意义,显示“意义的偶然性和多样性以及它与能指之间的暧昧关系”(李忠庆2015:64)。 迄今为止,虽然放纵式忠实的效果还仅仅局限在一些语篇节点上(Davis 2004:87),但它对文学翻译的意义却不容忽视。 Lewis 认为,译者的目标就是类似地重新生产发生在原文中的放纵,展示其力量,抵抗和密集化,以便这种放纵在其栖息地发生,同时能把这种放纵转移、重组,并延伸进入其它的环境,在那里又一次重新具有双重功能:一方面,具有强迫生产其所依赖的语言和概念系统的功能;另一方面,批判性地往回指向其所翻译的文本,在其中它成为一种骚动不安的再生(Lewis 1985:271)。
在译语中产生的放纵,通过偏离语言的常规价值和现代用法,把读者的注意力转移到能指本身及其栖息的形式特征和修辞策略的语言链条上,创造不透明性,从而使常规用法和放纵用法始终处于一种矛盾的张力中。 当译者把原作中的放纵式语言在译文中生产出来,创造奇特的语言结构,拒绝放纵的常规化和扁平化,就为原文在目标语中创造出一种“骚动不安的再生”。 作为一种妥协的途径,译者的任务就是找出一种策略,使原文中那些动能最显著、最坚定的语言的效果在译文中重新浮现。
“一个好的翻译必须总是犯下放纵”(Venuti 2004: 269)这句话也许可以作为放纵式忠实最好的辩护。 一个好的翻译总是需要玩弄字眼,玩弄语言的游戏,或者释放语言的能量。 德里达强调,最拙劣的翻译就是只传播信息的翻译,而这被认为是“非本质的东西”(同上2012:100)。 因为能指所携带的文本能量在单薄的信息传输中消失,原文中呈现的多义的复杂关系被单一所指控制,语篇节点的能量在转换过程中消失殆尽。 放纵式忠实的贡献一方面暴露出翻译中语篇的放纵和动能维度上的损失;另一方面又让我们注意到它的实施对文学翻译变得更加必要。 正是这种矫正式的操作使浪费在翻译中的文本能量得到再生,并抵制目标语中主流话语对外语文本的同化,凸显消失在主流连贯话语下的文化他者。 放纵式忠实再现翻译操作中实施一种实验性翻译的可能性,这种实验主义不但颠覆传统的通顺策略,也挑战以我族为中心主义的暴力。
注释
①有关abusive fidelity 的翻译,王东风(2008:74 -75)最先把其译成“放纵式忠实”,后又改译成“反常式忠实”。把这个术语译成“反常式忠实”的还有王颖冲(2011:17)和张钰(2011:185),这种译法似乎已经成为汉语翻译中的“常规”。
②注意此处usual 这个单词结构的两个部分,一个黑体的us⁃,代表被青睐的语言常规的use,与其它的用法形成一种链条,如usual, useful, usage,等等,构成翻译语言中流利、通顺的表达。
③ab⁃作为单词的前缀,其意义为“偏离、脱离,不正常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