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银版

葛恒立

2018 年5 月，我偶然看到了一组由伊士曼博物馆出品的视频，名为《摄影术的起源》（Inventions of Photography），是由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译制的。这组视频介绍了摄影术发展的历程，也勾起了我对那段历史的好奇。为了能够让眼前的一瞬间停留，人们做了不懈的努力和创新。虽然这段旅程的最后走向了数码化，但是当这项技术刚刚被发明的前五十年，那种百花齐放，同时又相互竞争的场面，更令我流连忘返。其中最令我震撼的就是达盖尔银版工艺，浮现在银版上的高质量影像甚至比肩现代顶尖数码照片。很难想象在那个年代，人们第一次看到如此清晰影像的时候，是何种的喜悦。这种共处一室，一次拍出的一张照片，似乎凝结住了当时的空气。人们第一次有机会可以身临其境地看到已故亲人，又或是异国风情。我被深深的迷住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历史意义，更重要的是达盖尔银版工艺本身的独特魅力。经过完美抛光的贵金属可以停留住时间，而贵金属和时间所结合出的硬质照片，似乎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于是，我决定开始自己制作银版照片。

国内银版方面的资料十分稀少，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实物的银版照片，主要都是依靠网上的资料。通过一些查找，我和加拿大的麦克·罗宾逊博士(Mike Robinson)取得了联系，他很热心地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并且更重要的是他生产出了一些可以使用的现代银版，这些银版一直支持着我前期的实验。还有，国内的刘宝奎先生，他也在我准备的过程中，提供了很多支持。就这样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我终于配置齐了银版工艺所需的一整套设备，准备开始拍摄银版。我还很清晰地记得我拍摄第一张银版照片时的情景。在南京七月的一个中午，天气非常炎热，我拉着我父亲，在离家不远的河堤上,使用仅仅碘化过的银版拍了一张。顶着烈日，曝光大约持续了几分钟。刚刚拍完就匆匆的回去显影，路上我记得父亲说：“以前的人为了拍张照片，应该不会这么受罪吧。”幸运的是，我的第一张银版照片竟然有了影像，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实物的银版照片，还是我父亲的肖像。用艾文（Irving Pobboravsky）的话说这应该算是达盖尔的祝福了吧。

图1 我的第一张银版照片，铜银复合版，4x5 英寸

尽管Mike 的银版质量很好，但随着反复使用银版次数的增多，加上我也在尝试不同的抛光手法，一种对铜银复合版（silver clad copper plates）银层被磨穿的担心逐渐让我焦虑起来。虽然我理性上知道距离磨穿还有很久，可每次在抛光的时候总还有些顾虑。我便想着可以自己在中国找到相应的生产商来帮我制作可用的银版。我首先联系了一些电镀生产厂商，给他们提供相应规格的铜版，但是由于数量少，对镀层的要求高，很少有厂家愿意去做，质量也不稳定。更重要的是，这种电镀银版存在很多潜在的环境污染风险，通过这种方式去重现达盖尔银版工艺并不是我所期望的。后来通过资料了解到，传统银版的生产工艺，是利用银和铜的延展性，用纯物理的方式进行的。我便想着用类似的工艺做一些薄的纯银版，这样既可以不用担心磨穿的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古典工艺的过程。我的纯银版制作过程类似19 世纪的达盖尔银版。一切开始于一块纯度为99.99%的银砖，在两个滚轴之间一次次的通过，同时缩小相应的间隙，厚度一步步降低。之后在冲床上切出合适的大小，再经过镜面模具的挤压，得到近乎镜面的银板。这样做出来的银版有着类似镜子的光洁度，但并不能直接使用，还需进行简单的抛光去除制作过程中表面残留的杂质。有了这样的纯银版作为支撑，我就可以毫无顾虑的进行大量针对银版工艺的实验了。

前期，我主要拍摄的都是家人肖像，想要追求更快的感光度，人像似乎是很好的选择。现在回想起来，通过网络搜索到的银版照片大多都是肖像，可能对我也产生了影响。为了测试的稳定性，我使用的都是人造光源，以led 和镝灯为主，但是无论怎么测试，我的速度及质量总是不能很稳定的达到完美状态。因此，2018 年11 月，带上了几张我使用纯银版拍摄的肖像，我来到了多伦多拜访了Mike。他给了我很多操作上的建议，看着他从抛光银版开始一直到最后的装裱，这整个过程都是一种愉悦的体验。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工作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很多不是由我拍摄的银版照片，题材多种多样，还有19 世纪的原始银版，那一瞬间，第一次邂逅达盖尔银版的感觉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我开始认真的考虑怎么才能理解银版这种特殊的影像表现形式。仔细观察一张银版照片，可以发现拍摄对象是“浮”在银版表面的，不同的拍摄对象和银版相结合之后，那种新的共和体既包含了银版工艺的特点，又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住了对象本身的某些特点，不同组合下所诞生的影像有着截然不同的特性。于是我选择了三类不同材质的对象，金属、纤维、硅酸盐，试图感受这种区别，从而进一步理解银版工艺。 金属，银版本身就是金属，当金属物体的影像浮现在银版上时，首先看到的是不同金属表面的纹理。细微的起伏处，通过亮暗部的反差会产生银版独特的3D 错觉。更有趣的是，当金属表面和银版的各种色调结合在一起后，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在某些情况下，拍摄后的银版会发生棱镜效应（Prismatic effect），加上镀金后，两者相结合产生的影调给银版上的金属物体带来一种变化的观感。例如下面这张打字机的银版照片中，这些金属结构本身是银白色的，但在银版上已经分辨不出了，只能明显感觉到其金属的质感，若从不同角度观看，又会呈现出金色、洋红和青色，这让人更加难以判断究竟是何种材质的金属了。

图2 Metal & Metal 1，纯银版4X5 英寸，局部

图3 Metal & Metal 4，纯银版4X5 英寸，局部

纤维，我只拍摄了自然纤维，例如鲜花、干花、竹藤制品等。银版在对纤维的表现上主要得益于其超高的分辨率，这分别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纤维内部和表面纹理独有的细节感，二是纤维极细末端所展现的立体性。

图4Metal & Fiber 8，纯银版4X5 英寸，局部

图5Metal & Fiber 10，纯银版4X5 英寸，局部

硅酸盐，是最为特殊的。我所拍摄的包括不透明的石质材料，或者透明的玻璃。不透明石质表面的细小起伏和一些大纹路的观感上很接近3D 照片，这里我拍摄了一些化石和古城墙。我很喜欢选择一些有年代感的物体，例如被淘汰的打字机、成为景点的古长城、变成装饰品的化石。他们在不同的历史时间段发挥着不同的作用，正如银版一样。另一种硅酸盐材质是透明的玻璃，玻璃本身就是一个良好的光载体，很适合体现银版的蓝，它也是一种光线堆积的体现。在这一点上，杰瑞（Jerry Spagnoli）有很完美的艺术展示。当我在最后拍玻璃的时候，想尝试纯粹用光来体现在银版上。碰巧看到我儿子的玩具万花筒，我利用类似原理，做了多面镜子搭起来的小装置，放在装有菲涅尔透镜的镝灯前面。通过光线自身的不断反射，就有了那些万花筒的照片。实际上照片里拍到的影像就是那些穿透过菲涅尔透镜的光本身，仔细看他们会有各种颜色。拍摄每一张照片时，我都会稍稍转动万花筒，我很享受这种看着纯粹的光线自己在取景器上变化的过程。

图6、 图7 Metal & Silicate 1 & 3m，纯银版4X5 英寸，局部

图8 光影，纯银版8X10 英寸

我上面所提及的三种不同对象在银版上的表现都是我对银版工艺和技术的探索，借此对银版也有了一些初步的体会。以我的理解，现代银版影像的特征可以分为两点，一是拥有超高的分辨率，二是颜色上的多样性，例如有棱镜效应、过爆的不同蓝色，还有通过镀金来调节的冷暖影调。这些特质让银版工艺显得与众不同，也正是这种不同让我每次看到自己刚刚拍摄的银版照片时都会产生喜悦和新鲜感，新鲜感又迅速地变成好奇，激励着我拍出下一张照片。有趣的是，银版工艺存在着太多的变量，而针对各个变量所产生的效果进行量化细分，是我目前更感兴趣的。我正在试着结合现代化的技术手段去分析并制作银版。希望未来有一天，可以真正的理解并运用银版进行创作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