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宝

夜半时分，山村一片寂静。

陶金贵拜过财神，又手持铁铲，肩背箩筐，朝蛙鸣谷摸去。

刚入谷口，猫头鹰叫了。“呸！呸！”他懊恼地啐两口唾沫，还觉得不解恨，又捡块石头砸过去。

那年冬天，他的魂像被张瞎子的评书勾走了一样，天天半夜往蛙鸣谷跑。

“难不成中邪了？”家人见他双眼无神，脸色灰败，人不人鬼不鬼的，忙请跳大神的三仙姑来驱邪，没等仙姑施法，就被他轰出门去。又请老族长出面，连劝三天，他铁了心不回头，老人摇头晃脑地叹息着走了。

地荒了，家败了，老婆心凉了，招呼也没打，带着孩子远走他乡。

陶金贵痴迷到发疯，三天两头去拜张瞎子，瞎子经不住他缠磨，打发道：“相传有支绿林武装盘踞蛙鸣谷多年，兵败之前，将大批珍宝埋藏在山中，放一对金蟾为号，只待深夜击掌，听见蛙叫一样的回音，就找到藏宝的洞口了。”

陶金贵深信不疑，昼伏夜出，地老鼠般挖来挖去，累折胳膊累弯腰，连根毛也没捞着。

眼看着村里盖起一座座新房，他那两间孤零零的土坯房，越发显得破败而孤寂。驻村工作队入户采集信息，不见他人，走访邻居，对方嘴一撇：“他家穷得连老鼠都不愿串门，哪像个过日子的人家！”

村里将其纳入建档立卡户后，谁也不愿包这个“刘阿斗”。

他寻宝将家折腾贫后，心也跟着贫了。那天，他接过发的低保金，转身进了酒店，胡吃海喝撑得胃出血。末了，还得村里打发住院费;帮他栽种的树苗干枯在地里，扶持给他的畜禽早饿得跑没影儿。

咋摊上这么个主儿？村干部气得怒怼他：“你啊，就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巴！”

“烂泥巴糊不上墙，那是没找对瓦匠，就算他是块石头，咱也得把他焐热！”前年底，第一书记梁海接手了。

梁海去家几次，连个人影也不见，打电话聊不上两句，他就挂了。梁海不急也不火，瞅准时机堵个正着。

谈扶贫的事，他哈欠连天眼皮耷拉。听到“靠山吃山”，他来劲了，猛然抬头问：“梁書记，听说你是学地矿勘测出身的，你看这山上有没有埋过宝贝？”“有，肯定有！”他看梁海的表情，不像讽刺，更不像玩笑，那暗淡的眼神立刻闪过一丝光亮。

梁海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乱打乱撞不行，得听我的！”

寻宝心切的他，就像输红眼的赌徒，一把握住梁海的手道：“只要能找到宝贝，你让俺向东俺绝不向西！”

“你说话算数？”梁海盯着他问。

“谁反悔是这个！”他忙不迭地用手比画个王八。

“那好，跟我来！”梁海前脚走，陶金贵紧跟后。满脑子想着寻宝的他，被领到一养羊户家，正赶上肉联厂来购羊，看着户主大把数钱，梁海把他推到跟前，他看得眼都直了。

梁海趁热打铁，拍着他的肚皮道：“要寻宝，得先把这儿填饱，等吃穿不愁，再寻也不迟！”

随即，帮他承包了300亩荒山，协调低息贷款建起小型养殖场，购买10头小猪，5只山羊，100只小鸡，还栽下200棵果树。并签下协议，赚了是他的，赔了，梁海兜底。

陶金贵终于安稳下来，梁海长吁了一口气。

谁料，半月不到，他嫌累，还嫌来钱慢，撂挑子了。

那天半晌，梁海和村主任去镇里开会，顺道过来看看。还没走近养殖场，就听像炸了锅一样。跟前一看，圈里的猪、鸡、羊饿得乱叫唤。俩人从窗孔往里瞧，见他正躺在床上打呼噜。

村主任气得踢开门，一把将他揪起道：“说你糊不上墙，梁书记还不信，你就甘愿混下去？等大伙都脱贫奔小康了，你这脸往哪搁？”一顿批评，臊得他耳根子都红了。

第二天，陶金贵早起，见门前隐隐约约站着一人。他揉揉眼仔细看，吃惊地问道：“梁书记，你这是——？”“我来与你做伴！”他这才看清梁海带的铺盖卷。“这咋使得？使不得——”他急得话也说不囫囵了。

梁海住下来后，一有空，就帮着干这干那，顺带就把他 “监督”了。被梁海“挟持”后，陶金贵再不敢马虎。那天夜里，暴雨倾盆而下，养殖场被洪水围困。手足无措的他，见梁海手持铁锹冲出去，顿时便胆儿壮了，俩人开沟排水，养殖场安然无恙。

望着浑身沾满泥水的梁海，陶金贵愧疚不已：“梁书记，这些年，俺自己都嫌自己混得窝囊，只有你把俺当人看，再干不好，俺是孬种！”

他天不亮就起来打猪草、拌猪食;精心饲养鸡群;下雨天还披着蓑衣放羊;从山下担水浇果树，肩膀磨破也不歇。

到年底，10头猪出栏，加上卖鸡蛋和肉鸡，5万多元入账。他乐得嘴都合不上。

梁海趁机帮他找回妻儿。见了面，老婆揶揄他道：“本事恁大，咋不上山寻宝了？”他嘿嘿一笑：“梁书记帮俺找到打开‘致富门的金钥匙，这宝就攥在手心里，俺还要大干一场哩！”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那笑声响彻山谷，连回音都充满了底气。

【作者简介】薛培政，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理事。作品散见《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报刊，获《小小说选刊》双年度优秀作品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