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欧
雨后的夜空犹如白天,看得见蓝天白云,但要淡一些,薄一些,模糊一些。湖面看得见白云和远山的倒影,只不过比平常更黑一些,越发模糊罢了。也许是明亮的天光使它相形见绌,它本身并不幽暗;要是天空暗下来,它可能发出光亮。
看上去相当平整的道路,有部分干了,发着灰白的光,有一部分还是湿湿的,像涂了一层油一样铮亮。一只白猫从路边树丛蹿出,看见有人,连忙退避回树丛里。要是一只狗蹿出,退避的可能就是我,更多人所爱的,也让更多人所怕。
已是入秋的夜里,路上少有人走,草坪和广场无疑显得更为空旷了,也分外安静。风吹湖面也看不到涟漪,结成粗辫子的柳枝静静探向湖面,引诱试探的结果,是不动声色。
凡是一场大风大雨过后,天地总有一番新的景象,一场顺应世界潮流的运动变革出现,也会如此吧。我像许多人一样在等待,等待有生之年能看到,看到雨后夜空犹如白天。
已经够安静了,仍然走向更安静的深处,想成为一座无语的塑像。就餐处的圆柱上贴着 “止语”两字,情不自禁闷声,连轻轻的咳嗽都觉得过于响亮。
与僧人和香客并排坐在8米长的餐桌前,有些许不安,略微恐慌,心里生出对于一些往事的羞愧。
仿佛过滤过的纯净的风,清水般沐浴我裸露棉被之外的脚踝,舒适得令人微微颤抖。阳光好像没有经过任何遮拦,从窗口直接倾泻进来,这是一双气功大师的手,在你裸露的肌肤上直接发射热力。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特别安宁,越看越安宁,平常家里的床啊、椅子啊,好像总在晃动。就连窗外竹梢在阵风中摆动也是安静的,无非是静静的人舒了一口长长的气,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
下午五点多就吃好了晚餐,倚在窗口看暮色降临,心里有所激动,是一种更为巨大的寂静弥漫上来的激动,深远的思索与之呼应。天上的星星也陆续亮了,平常也经常仰视,但人间过多的烟尘并不提供你所想要的结果,你只能白茫茫一片,像个雾都孤儿。
夜晚更不必说了,除了窗外连续不断的虫鸣,还有远处偶尔冒出来的几声狗吠,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厢房外画框里智者大师锐利的目光,仿佛两支箭簇,已飞越高山大海。
湖边不能再久坐下去了,秋天的深夜已有无限的冷意,寒风的银针刺穿肌肤,酸疼,并令全身瑟瑟发抖。
撤离这片江湖,是出于对温暖向往的明智选择,也是最为本能的自然逃避。
还是忍不住看了周边几眼。池塘的荷叶比起夏日来,整体矮下去不少,昔日引人注目的高挑的荷杆,有的枯萎弯折了,稻草人一般,守护着不争风光而依然绿色的低低的荷叶。塘面被细密浮萍覆盖着,显出另一种翠绿,似乎仍然是生机盎然的模样。
我知道,是污泥浊水造就了它,假如是清清的池塘,绝没有浮萍生存的机会。
依靠湖水滋养的芦苇,也没有往日的精神,叶片锋利的锯齿卷刃了,在风中摇头晃脑,似乎要找回昨日的荣光。季节是无情的,寒风中的骨头,终究要生锈,倒伏,直至腐烂。
唯有一位垂钓者,紧缩着身子,坐在湖岸,不肯离去。湖面上黄绿相间的浮标,是他所有的心思和紧盯住不放的目标。
天地万物,江湖冷暖,唯有东方天空中的一弯残月知晓。
这是一片虚拟的白色火焰,也是艺术上夸张的大海和波浪,是广场上的旗帜。震撼不是来自热烈,而是出自纯净、自由、蓬勃,在山坳里,在几乎无人涉足的溪流边缘。
你无法想象,天才也无法想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这么一个群体,像朋友一样抱团取暖,又独立不羁,横斜摇曳,没有遮拦的生命,一如天空。
神秘的自然,蕴藏着伟大的书本也不能读到的语言。它们一直在无声地等待,寂寞了千年万年,变化着,发展着,更多的是在风中向人们招手。
生长在人迹罕至的乡下草木,长得特别干净自然,在天地笼罩的巨大宁静中,显得安闲自适,极其从容。连续不断的虫鸣、鸟声,犹如背景音乐;偶尔几声狗吠、下了蛋的母鸡兴奋的咯咯声,像长号破空而来。
黄蝴蝶,黑蝴蝶,白蝴蝶,摇摇晃晃、弯弯斜斜地飞,好像很难停歇下来。飞鸟从这一棵树的枝头优雅穿到茂密枝叶的另一棵树丛中,身手敏捷,不会触碰到枝条,高水准穿行,早已用眼睛完美规划了。
万类霜天竞自由。
风景中有暗暗激动人心的元素,而坐在此地读福克纳的小说,更是加剧了激动。这处没有标识的地理风景,既是激动的创始者,也是安宁的抚慰者,两者巧妙地达到了平衡。
一场大雨过后,溪流的声音更加响亮,像过于庞大的蛙鸣,不绝于耳。
大自然的喧嚣使人获得内心巨大的宁静,海明威选择在热闹的酒吧写作,有其内在合理的逻辑结构。
一条蜿蜒而上的溪流峡谷,两旁由并不规则的乱石砌成,岁月并不久远的石缝中长出的花草,在风中安闲自在,悄然摆动。
撑着小小的两头尖尖的舴艋舟,泛流在清波之上,是另一种晃动心理的映照。船上听着李清照的词,这个女人的才气和伟大直逼心胸,她仿佛从这片水域中走了出来。
想起昨夜圣洁的月亮,挂在明净的蓝色天空,距离如此亲近,仿佛触手可及。
月亮周边散落几颗明亮又硕大的星星,扮演了装饰的角色,但共同完成了漆黑山里点灯的任务。深夜里悄然而至的露水,使露天的桌凳桌椅,布满水珠,摸上去,感觉是一场大雨过后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