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场

◎李俊功

脚印里的人

呼喊着，离开，离开。迅行者是一道绿色的闪电。

有人，脚印里赖以生存。

脚印安家。逡巡，间或望着迅行者的身影，再次发出迟疑的感叹。

捡拾脚印的人，横行在马路上。

叫卖脚印的门店，持续提高收售价格。他们，臃肿得安详，在脚印上几度膨胀。

鱼事件

贬低、嘲笑或者挤压，人类的专属，不是植物的长项。

我与煎鱼店铁架上悬首示众的鲜鱼交谈，听它淅沥泪雨，阐述一场场人为事件。

生死喧嚣，鱼不喜欢非虚构。

当一切成为死亡的真实，水的家乡只是象征符号，它多么愿意把每个离别的瞬间重重裁断；当一切成为人类无法缝补的时间碎片，它是否已经作为暂时能够存活的一种奢侈？

饕餮，这个词，作为人类洋洋得意的创造，到底是贬义还是褒扬？人类以食肉狂欢和名利自肥，企图淹没无数生灵疼痛的嚎叫，横亘人间的肥硕身体，绝对不是一架隔音板，而是高架天桥，允许他的心机像重载的高速火车，一列列行驶而去。

强大或者霸占，或是胜利者的标签？

张大世界的口吞吃欲望。弱小者，人类的共在，像这些迟早被煎熟的鱼类，像它们一样卑微的生物群体，牺牲于人类唯我独尊的扫荡之中。

我已经听到被煎熟的鱼的大声哭号了，听到了它复仇的毒誓。一条鱼完全分割成聚餐人群的酒席，一声声哭号仍然大如海啸。淹没人类的头顶，和狂醉后的不知不觉。大大小小的鱼事件，上演着人间自以为芳香的鱼尸气味，弥漫了城市上空和乡镇酒吧。鱼因弱小被视为应该无罪地服刑，事实却如烟，即刻在煎鱼店老板身外无痕消散。

人类，坚硬的笑，似乎和重复命运的鱼，和日常化生活的伤害，丝毫无关。

剩下水，鱼最后哭尽的眼泪。

星期四

乌桕树叶藏不住昨夜的露珠，太阳一出来，它就送出一天的翠绿，铺展得像去年一样的广远。

去年是剪断的麻绳。松散的光阴，释放出谁的一声叹息？

多少人在做着去年的守墓者？

利益的针鼻之间，排着长队翻跟头的人群，汹涌的表现欲，占有欲，像磨红的猴腚，张贴了欲望的布告。

——相互追逐的脚跟。

极力推动，麻将场上的手。

一生光阴，输净赔光，被失败刻画的脸谱，定位于我的邻居、亲人、熟人以及众多的陌生者。

众生相，感叹词，之间，划着相等的符号。

自喂的胃口，张大如鼓。被膨胀的肚腩坠压的肉身，压满了拥挤的街道。

另一端的压路机仍然轰鸣。

谁的否认长成一堵墙？不必纠缠于时间的富足，和年龄的大小，瘠薄的土地上有水，有光，有隐含的话语，朴素如此，清晰如此。

清澈的汗水里，追光的早醒者，出发——

星期四的早晨依然是一个响亮的晴天。

场景无需虚构

这么多烟尘喧嚣，擦破脸面的铁屑飞扬。

收不住脚步的飞，身体的气球，内部膨胀，利益泛光。如果欲望就是如此不停地上升，如果笑声豪壮——

无疑，所有的决绝都只是为了成沓的钱币而赴难！

熙攘人间，手与肉体的交易，在口水和酒精里争锋。

走动如飞，永远无法忽略。

走动如飞，人群意识里，总是大于站着，或者，安静。

终究不能收束自身。

像纸片，飞翔，飞翔，且凌空而舞。

一些飞起来的脚步，飞起来的衣袂，飞起来的狂喜。

企图触摸到摇摆的金色的——

悬空气球，膨胀人群的特写：连根拔起的脚步，连根拔起的手臂，于半空，无序地比划，或者飞。

空气支撑不了辎重的砝码自身。人群终要无力下坠，坠落到实际的地面。

双手在脚边摸爬——有人在寻找自己，有人在寻找伤口，有人在寻找气球耀眼的碎屑。

有人赶紧扶住轻飘飘的灵魂，阻止它的再度倾倒。

跟随黄河向东

一 大地的主语：我已跟随至浩瀚东方。

吉祥鸟起飞，翅膀上系着雄性的大海。

是谁，绝不仅仅给予眼睛的占有欲，他还必将给予内心的洗涤或瞭望？

是的，需要水的拯救。

那些寂寥、干旱、盐碱、荒凉、瘠薄……

同样，针对人类劳累过度的心思和算计，针对残损的人性和现实，梦幻和浪漫，时刻感到口渴的美丽灵感。

给了空气新鲜的呼吸。

在想象的世界里扬波。留下，生命的鲜活密码。

浸润之美，与向东的信仰。总是让我们默默紧随。

二 日光铺满，一层层经文的暖。

我爱开花的馨香灵魂，已像大地的久厚。

秋天既来，我想我必须像连天的玉米地，成熟胸怀间金黄的言辞。

无语的言辞，黄金的质地。

何时重了，何时轻了，如心所需。

一刹那明白的事情，足可标注生命色彩的浓淡？更像某个下午时光，暂居黄河入海口，赋予整个大海关于流水和幽邃的命名。

迈过三千里浩荡，跟随黄河。迎面阳光、海水、石塔、芦苇、鸿雁、孔雀、柽柳、开红花的罗布麻和喜乐众生，我的内心怎么会有着如此丰富的贮藏？

三 豪壮的远征：千万里对于澄清的极度表达与追索。

自我淘沥的泥沙，还原为大地辽阔。

将黑夜像水一样融化。延伸至晨曦更深处。最终，大海不是黄河的一个句号，它是黄河一声声引吭的歌吟。

站立岸边：我所有的期望和祝福，已然成为它硕大的共鸣箱。

四 黄河入海。它以奔流的姿态拥抱蓝海洋。

无限之大海敞我襟抱，容纳惊叹号的黄河。

五 放飞丹顶鹤，和放飞满天白云，一样的雄奇和闪亮。

欢乐引领这水一样柔顺的幽灵。我以穿越世纪的相约，在每一次想象中看见。

打开沉默的空气及阳光，金属的铃铛。

在黄河湿地洗净尘埃的秋天，它们永远是凌空高蹈超然脱俗的心灵贵族。于头顶旋舞，复旋舞。

六 黄土地的燃烧和复活。

黄河滚滚，不间断加大时间的马力。一路向东，每一次对于沟壑的填满，都是无限延长光芒的痕迹。

欢乐的颂扬，临危的咆哮，苦难的洗濯，以慈悲泪水抑或滚烫血液的隐喻——

出场！出场！

闪闪发光，并以这种形象化作开启大海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