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之白

2020-11-23 03:04金沙江
散文诗 2020年13期
关键词:盐田田埂光阴

◎金沙江

盐之白

白色不是无色。

而是你血肉的颜色,筋骨的颜色,心跳的颜色,呼吸的颜色。

整个生命的颜色。终生享用的颜色。

颜色之上,是天镜的肌肤;颜色之下,乃地笺的眉宇。

崇山的苍青,有着老态龙钟之重,轻于你一颗素痣的斤两。远水的深绿,却在步履蹒跚之遥,藏于你半掬晶体的味语。

描摹大海,那些波涛的精子;描摹土地,那些结晶的颗粒。描摹路上的沙石,河里的浪花,春天的种子;描摹盐田埂上,萋萋芳草点亮的露珠,花尾雀遗忘在竹梢的鸣唱。

一阕白色骊歌,描摹千山万水。

描摹与被描摹,这宿命的颜色,定数的眷顾与福报。

飞雪的拟写,不如你的坚实;月光的学步,没有你的风情;棉花的模仿,少了你的绵久。千家万户种植炊烟的森林,五月梨花结蕾如少女的羞赧。海潮声中,母亲白色的头巾如飘动的风帆。

庄严而亲切,肃穆而热烈,深奥而清浅。

盐之白,色中之大色。

盐 路

行有终点,路无尽头。

你脚下的足迹,长满咸的老茧。

从大海到盐田,一路中转、告别。

盐屋留你做几日过客。清风皎月的桌几,涛声斟满杯盏。竹林葳蕤,蝉声浓密;盐村咸影,可以佐酒。盐田埂,自远方来,又回远方去,带走柔肠寸断的酒令。

风和阳光,抚过盐屋墙壁上的卤渍。

精血,成为一条道路的图腾。盐村口,紧紧握住通向远方的小径,等运盐车队的汽笛,把离别喊醒。

怀揣一种颜色,一种味道,上路。

海浪、盐田、盐村人,懂得你路上的行色,却道不尽你脚下的遥远。盐田的夜空,可以记住星斗,却看不清你的足迹。

转身万年,一路沧桑。

路,无论长短、宽窄、平凹,皆为羁旅,皆成过客。

盐田擎举如椽之笔,写咸字于天地。每个驿站,都有水与火的迎迓。光阴的胚体,或炖炒或腌制或炝拌,万千滋味在烟火中涅槃。

流淌的血脉,承载生命的舟楫,于生死之间,轮回。

盐,在别人的路上,行走自己。

盐的姿势

站有站相,坐有坐姿。盐村,盐田,盐屋,盐命定的姿势。

一粒,为跪。跪拜身后每朵涛声,有如草木一秋。深邃,旷渺,悠远。回望颗粒之波,记住浪花送行的目光。一条红土路,走成祖婆背儿孙的背带。从肩头绕过脊背,再到胸前。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养育之恩,缠绕一生。

静卧一田。阳光和风的浴场,万顷之阔,亿年之深。沐浴净身,以盐田埂为依,胸膛贴近大地。任热风吹干记忆,艳阳晾晒未来。盐之精血,养姿色之媚,育命运之途。

数不清的眼神。盐田的明眸,照苍天为镜。鸥鸟速写的玄意,白云奔跑的苍茫。盐,袒露胸襟,敞开沉默的风情。

玄思万缕。一粒挨一粒,粒粒相生。一堆连一堆,禅意相融。每一粒,自为道场。每一座盐堆,默念前世今生的善缘。

咸,是盐命定的语言。盐色的眸子,凝望心的方向。袈裟素雅,双手合十。越过竹林,面朝远方。一程复一程,走出路的方向。

光阴里,盐,高于大海的怀念,高于盐耙的思想,高于晒盐天季风和艳阳的万丈柔肠。

匍匐,定格盐永恒的姿势。

盐 经

没人不读你,无史不诵你。

宽衣长袖的碧蓝,珍藏会意和象形的书写。光阴渊流不朽,湿透经典的纸背。

牧牛之年,跑马之月。

北部湾滩涂围垦,一片片盐田,晾晒字词句章和标点的盐粒。

洋洋洒洒如素绢鸿篇,晶莹咸淡如粗布小令。

远处雪山,自苍古一笔写到今日良辰。近水沧浪,是薪火传承的波峰,气贯长虹的理想。畦畦相连,铺展错落有致的章回;堆堆相依,写尽峰回路转的感叹。盐田埂谋篇布局,走出了隐居的各路神仙。

正史和野史,神话和传说,皇家懿旨和市井俚语。

盐马古道,踏出白色金子买卖的脆响。烽火硝烟,盐光猎猎,刀光剑影淬刃疆域界线。万户炊烟升起,不愠不火,把尘埃的谏言,从大地说到苍天。

盐居盐村。盐袋在嫁女胸口,捂热相夫教子的半阕序言。阿公的睡梦,没了星月的鼾声,一捧净盐,卤寿衣成送别的后记。远走他乡,长长的路,调味远方和流年。

一本盐经,无人不任你读,无史不任你咏。

一味为通。乃至触类旁通,味味相通。

盐之焰

大海碧蓝色的燃烧,绵延另一场火焰。

海蓝盐:白色的火焰,寂静的火焰,结晶的火焰。

无雨起南风,无云洒阳光。每一粒银色金子的燃烧,燃自神祇触摸不到的遥远。高天,厚土,渊水。

没有足迹的混沌里,以咸的名义卤烤千年沧桑。一世寂寞。或苦,或甜,走出月光雪色的老茧。

该燃烧的定会燃烧,应熄灭的必然熄灭。

烽火狼烟,淬炼战争的刀光剑影。积累财富,烧制名利的金币铜板。跑马踏焰。浇铸帝国江山;划定疆界,钦定山水大吉的契约。

或许,只有岁月更迭,那些被盐火烧伤的暗疾明疤,才肯说出深藏的隐痛。

走远的,终将回来。回到命定。盐之焰,轮回每缕炊烟,率领世间万千味道,远征。

光阴的星斗和灯盏,史记的修辞和标点。

盐,燃烧的泪。我们的泪水,有没有盐之焰的咸?

盐田之色

咸水歌,调高海浪的嗓门。

引渠的脐带,大海和盐田共用。涛声的丰乳奶大的盐田,不会是一片瘦海。

海水蔚蓝,土地褐红;天光澄碧,竹影青翠。

盐田埂外,绿草摇曳,野花开放。深紫的蝴蝶,浅红的蜻蜓,在盐田上空飞翔。盐汉子黝黑的脊背,闪闪发光;盐婆娘白色的猪嘴帽,飘动风情。

海风,过滤所有的颜色。万色归一,便是盐田的颜色。

阳光,化成颗粒的汗珠,碧蓝的另一种姿色。波浪,绽放晶白的花朵。

亿年浪迹,长大成人;一袭素衣,做了盐田嫁女。

旷世咸水,酿成生活一色。

苦与甜,辣与酸,浓与淡。盐田说出了一切。

白色的骨髓,白色的血液,白色的灵魂。

在盐田,白,是大海的底色;咸,是生活的底色。

举杯风花夜月,落盏光影流年。

盐田之色,命运卤过的颜色。

盐 香

北部湾的波浪有多远,盐田的咸香就有多远。

北部湾的涛声有多深,盐田的咸色就有多深。

咸,眷顾万丈田埂,赐盐田以芳名,养育盐事年轮。

海,仍在那里。浪,腾跃奔跑,那是盐游戏的童年。耕海为田,息浪成盐。涛声养大的生命,因咸味而离别,成一次背叛。

谁都不可或缺。改写命运是一场必然。

依海而生,背海而行,念海而兴。

万味之王的胴体,出浴灿烂的阳光雨。盐香,浸透风声蝉鸣。盐香,胜于禅语的古老,滋生百味,为味蕾加冕。

每颗盐,睁开味之媚眼,千古不肯迟暮。一眸杯盏,斟满咸香,望尽光阴挥鞭江河,跑马盐史的海滩。老盐工沧桑的鬓边,花白了光阴的故事。盐娘脸颊的晕色,溢出盐场白色的胭脂香。

来于苍古,等待千年前一颗馨香的绽放。

相约未来,期待万代后一粒永不凋谢的芬芳花瓣。

为流年,甘作香奴。

盐田人

是将火焰熄灭,还是燃烧?

是将伤疤结痂,还是碾成齑粉?

是将血液凝固,还是绵延不绝?

波浪下盐髓是否起死回生?珊瑚脸颊上的脂粉是否脱落又青葱?鱼虾鳖蟹是否相约于月色秘语升起的风帆?海岸线是否擦拭血汗、泪水,写成远方的素绢?

他们从不追问。盐田人,把所有的疑问,都晒给盐田。

播种海水的种子,收获盐粒的棉花。盐田,如他们用世事絮暖的情怀,洁净的盐色,温热光阴的肌肤。盐田养他们,成一颗盐。岁月的艳阳和热风,缔造他们命运的味道。

阳光是盐,星月是盐;快乐是盐,痛苦是盐。

生离死别,喜怒哀乐,爱恨情愁,都是盐。

盐田和盐田人,祖祖辈辈,腌制着咸咸淡淡的光阴。

盐田村

叶笛悠然吹响,波浪转身而为涟漪。咸水歌漫过海堤,一叠三咏,醉了竹林浓阴。光阴停在晒盐的九月。一眼望去,盐田村,这枚熠熠闪光的徽章,正正当当,戴在海滩胸前。

放逐盐史走远,盐色镀亮的银冠,戴在牛年马月。盐花的心事,绽放梨花白的阳春,为光阴张灯结彩,遣词造句。滩涂沉默,卤盐田之人与事物的情怀。

几街窗棂,几座盐屋。

几十把盐耙,几十户人家。几百道田埂,几百亩盐田。

比盐田小,比盐粒大;比台风暴雨大,比晒盐季度小。

红土盐田埂,血色的脐带。海边到盐田,盐田到盐村。盐村连盐田,盐田连大海。轮回,成志书的皱纹。

一粒盐,是命运契约的文字,是盐村人过日子的表情。

盐田匍匐,盐屋打坐。盐仰视盐人的眷顾。望盐为尊。盐村跪拜的膝盖,磨亮亘古的盐色。

一粒盐,素体面世,百病不侵,只相信水火。

盐村煮盐的烟雾,煮沸图腾。

盐 屋

老锈的斑驳,锁住一把铁锁。

船底木做的双扇门,嘴唇紧闭,盐屋成了哑巴。

窗棂睁大眼睛,张望千亩盐田,堤坝外朦胧的大海,和那些渺小的远方。盐屋,爷爷的故交,老爹的长辈。

大海吟诵祖谱,盐田点燃薪火。比一粒盐深远的家族史事,盐屋是故事的开头。一路演绎,在老爹脚下,走成辗转反侧的后记。

多少次台风中,盐屋腰身挺拔。直到最后的那场风雨:一阵颤抖,一个趔趄,一声叹息。它坍塌了。记忆矮下去,终矮成虚无。

无足不行,无羽不飞。

盐屋有根。

驼背的老爹,在盐屋的瓦砾中,寻找年轮的胎记。

老爹看见,盐屋正从很远的地方,走回自己。

步履蹒跚,溢满酸楚。

泪湿的沧桑,在他那把闪亮的钥匙上,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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