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正午

◎郝随穗

每一个黑夜的光芒都来自正午

草木再一次沉入暮色，叶片上残余的微光，正被掩映在暮色之中的正午收集，它要给黑夜找到出路，它要给眼前没有边界的黑暗赋予光明。

黑夜是万物拆解开的细节堆积，如同卡夫卡的那朵玫瑰盛开和凋谢在不知情的幽暗之中，枯萎的花瓣纷纷落下，这是盛开的最后证词。这一刻，世界正在整理多种多样的碎片。夜深入，失去知觉的时光试图带着众多刀锋寻找某种可能。触手可及的天空有谁可以摘下一颗星星，谁就是光明的窃取者，谁就是黑夜的罪人。如此颓废的时光正在刀锋的口语中觉醒，守护黑夜里所有的光芒吧，包括刃上的锋芒，包括沉静于最底层的玫瑰和卡夫卡。

绕过黑夜，在它另一面打开正午的景观，让那些身披光明的日常带着温暖走来。山水在雄浑与蜿蜒的词汇中交织，刚柔相济地组成辽阔的山水画卷，徐徐铺下泥土和深情，铺下云彩和风雨。金属的蝉鸣是夏天的赞歌，它给正午镶入明亮的音符，即使北方大雪铺天盖地，世上的正午依旧是站起来的光明。

正午，这段被科塔萨尔搁浅在某个小岛上的时光，粉墨登场的人间故事与飞机和天空有了关联。大海的正午已经被科塔萨尔一个人带走，群山和村庄，公路和羊群的正午将依然在时光延伸的曲线中。选择一个高度俯瞰广袤，海水的缝隙中从来没有熄灭过烟火，人间是一个多么温暖的世界啊，虽然科塔萨尔的正午消失于远方，但是，那片大海和那个小岛依然居住着故事里的人，尽管这个正午的新鲜事物已经不再新鲜。

再回到夜深人静，回到整个世界达成最好和解的安详中。远处和近处，虚无与存在，炽热与冷却等等统统一笔勾销后的坦诚相见中，黑夜就会亮出灯盏，让所有的故事聚在一起，只讲述与光明有关的怒放，和与黑暗毫不相关的黎明。夜色正浓，黑夜是正午的背面，正如科塔萨尔是卡夫卡的白昼。两个人的两个日期紧连着一种光芒，一个亮了，另一个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发光。

每一个黑夜的光芒都来自正午。来自树叶和水面的光，来自石头和土壤的光，它们都会聚集在正午的广大之中，请来风雪和岁月，它们要在一起修炼光芒，它们要在各自的光芒里装下万物之灵，装下科塔萨尔和卡夫卡之外的故事。

此刻，把那些光芒聚焦，然后植入黑夜的高处。散开的星星照亮黎明的归期，星星之间的光芒辉映，便是每一个需要归来者的坦途。黑夜的出口有很多，只有在正午的光芒中走出去，才能回到另一个正午。黑夜，是光明的携带者，它即使到了午夜时分，也能在正午交付的光芒中一步步抵达光明。

江河是奔涌的光芒，正午的江河是热流中奔流而来的巨大光芒，它是这世界无数条光明的线路，连接着每一个黑夜，并把正午的好意与光明带给那些黑夜。黑夜之光，原本就是黎明之光。

是这个世界必须要拥有的日常之光。

每一块石头都是上帝的话语

还是正午，山谷的安静被鸟鸣替代。那些落在顽石上的鸟鸣和羽毛，有的已经腐朽，有的正在深入石头内部。飞翔高过山头的大鸟胸怀大地，它试图用翅膀的弧线抵达另一个高度，那里是上帝的居所，白云遮蔽的苍茫，不再是大鸟途经的故乡。

石头本身无语，它在收留高处坠落的事物，比如雷电，比如黑夜和白天，还有一些人的目光。石头是来自天上的一个降临，它们的分布从来都是有意而为。在山谷和平原，或者在大海和悬崖，石头的留存，皆是上帝说下的话语。

正午的石头是呼吸光明的石头，体内广博，容得下山川江河、天马行空，容得下通透和火焰，容得下沉降和攀升。

民间是人的道场，每个人的修行依赖石头而走远。城堡、道路、石碑等等，凿子修饰过的石头，形状变了，但是，它的本意没变。上帝的话语本来就是不容修改的，说得再多，那也是最有效的指令，每一个人和自己的城堡以及道路，都是这个指令下适度的存在和呈现。石头是民间的过河石，度过多少人，就度过多少天意，天意是自然，石头便是自然的向度。

天意必然是自然之语，上帝的石头就是自然序列中掷地有声的那一句。山河懂得深情，在每一个正午接纳来自天空的祝福，民间有根，根系扎入山河的正午，泥土中的光明是石头的暖意，它在民间道场的秩序中，温暖着迷惑与徘徊。注定是这样的正午和这样的石头，石头留下时光，时光养育石头，它们都是来自上帝的口信。石头安卧时光之中，石头敞开双臂，整个世界就被紧紧搂住。世界之大，该飘落的终究要落下来，如同鸟鸣和羽毛。石头和正午的时光在此目睹世界万物的飘落与升腾，目睹无数腐朽与永生。

上帝化风，不能风化的顽石就是出口之言；上帝化雨，不能滴水穿石的石头亦是出口之言。说出的话就是春风化雨，就是苍生自然的一道公式，所有的换算，最终的答案都是平等的握手言和。上帝是公正的，石头的背面是黑夜，正面是白天，石头的里面是春秋，外面是日月。上帝的话语是分割自然万千的刀具，该留在森林里的，就在森林里觅食，该留在海水中的，就在海水中游泳。民间是各种事物容易赶来的地方，该在这里生息的，就安顿下来，不该在这里接受正午时光的，就回到黑暗中去吧。

石头安好，时光安好。世界上的高与低还在原位，再高的鸟鸣都会落下来，再轻的羽毛也会落下来。石头广阔，这个正午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每一块石头抬头望天的时刻。

天空依然湛蓝，白云悠悠飘过，飞机的白久久未散，这是一幅天空之画，这也是上帝此时此刻的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