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景
厚土之上,白头的芦苇
令我想到母亲,她就站在
平原的长风里,那么倔强
与僻壤相互搀扶,映衬
尽管没有一片晚霞可以勾勒她的青衫和云
髻
厚土之上,开花的草木
令我想到姐妹
她们面带潮红,躬身劳作
卑微的欢笑是叶间的晨露
虽然没有一声鹧鸪可以模仿她们彼此的呼
唤
厚土之上,没有悲伤
万物都忙于从一场花事向另一场花事迁徒
厚土之上,也没有真正的死亡
只有从生命到生命的转场
所有生灵经由大地的滋养
出生又老去,老去又新生
比如,蛐蛐是鸣叫的亡魂
兔耳草是乌鹊的前身
厚土之上,大可不必
为自己的往世惆怅
这里的流水是永续的血脉
这里的炊烟从无断绝
有时,我们把厚土踩在脚下
把厚土踩在脚下的时候
我们就是旺季中拔节的稼穑
有时,我们把厚土披在身上
把厚土披在身上的时候
我们就是丰收后沉寂的果实
我们与厚土相互依存,仿若同袍
真切地感受彼此的体温——多么神奇
我终于写到了果实
写到了多年来耿耿于心的恩情
它长在人未识的深山
它走过人未知的长路
现在,它静物般陈列于此
呈现出的丰硕使过程发暗
在这空旷的人间
如果你正经历炎凉与孤单
就请吃下它
吃下这厚土给出的元气
吃下母爱的甘甜
我在鲁北平原的小河边见过它
还在刚刚挂果的枣林里见过它
它的细小令人柔软
它细小中涌出的香气
令人沉醉,几乎使人忘了
它也曾沐浴过大雪
也曾有过寒夜里长久的颤栗
它用细小的花开证实
卑微才是庞大的母体
我们应该尝试用一朵麦花
喂养心中的执念
并向它根植的厚土深深致意
这泪水与汗水的组合
它们一滴滴汇聚起来的过程
就是繁星汇入银河的过程
它们一路奔袭
吞食浮游、水藻
也吞食饥荒、贫病
这凡间的流水遍布神性的漩涡
当余晖铺满水面,有人说——
看,全是散落的碎金
也有人说——
不,尽是啼血的杜鹃
它们丛生,呈现出泣血之红
如一群人手持火把
和旧江山对峙,和天空的记忆对峙
哪里来的云干豪情?
秋风试图破译其中的密码
可是,它们躬身的枝条如此缄默
如此忠实于自己
披着日光的织锦
成为人们眼中飘舞的旗帜
该怎样定义大地上的这场雪
它不是离别的乡愁
也不是围坐的炉火
它是簌簌落下的往事
悄悄堆积的悲欣
泛着寒光的命运
而我们,也绝不是苟活
我们是把冰雪消融并煮沸的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