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在食堂

2020-11-22 16:45
雨花 2020年7期
关键词:鼻涕女工笑声

日头已经落了半个身子下来。尽管水泥地还烫脚,西瓜还放在井里冰足,纺织厂大院里鸟儿的座谈会却是确确实实开始了。

“豆芽儿,豆芽儿,快出来!”陈鼻涕又在窗外叫。今天他俩的爸妈都在上夜班,正是可以尽情疯的时候。而豆芽儿所想的却是晚饭不必再被逼吃大肥肉——亏得那大耳朵师傅把肉烧得那样又腥又臊。

从宿舍到食堂不过几步路的工夫,两个人吵吵闹闹,玩猫逗狗,愣是等到一盏昏黄的灯被挂起来,食堂里笑闹成一片才到。

里面坐的大都是上白班的女工,有的打了花卷小菜坐下慢慢吃,有的只打了个馒头站着啃,一只脚搭在凳子上,以便傲视群雄。吃完了的已经围坐成一圈叽叽喳喳,这里没有轰隆的机器声,她们的声音却一个赛一个地又响又尖。陈鼻涕和豆芽儿就在这时悄悄潜入,以免成为女工们新一轮的谈资。

食堂里无可避免地充斥着油盐葱姜爆炒后又转凉的气味,油乎乎滑腻腻,把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今天的鳗鱼红得透亮,很是诱人,但是豆芽儿清楚得很,那粗心老头从未有哪一日掏干净内脏。两人都不是很饿,于是舀了一搪瓷缸子绿豆汤,跪在凳子上伸舌头舔,感到有意思极了。

坐着吃的女工里有一个是当地的,在一众一嘴外地让方言的打工妹里很受尊崇,她一开口周围就安静下来,为她的话让路。一来她见闻广,能说好多奇异的故事,二来据说她的某个舅舅在机关里做文书,很有文化,是能做大事的。于是食堂俨然成为会场,年轻女工大谈特谈:

“十里地外镇上有一家富户,建了三层小洋楼。大吊灯,红木大床,还有之前皇帝才用的自鸣钟。自鸣钟是什么?又大又高,到点了当当响。这么大一房子,你猜住几个人?两个!男的出去做生意了,老婆带着小娃儿就住一层。有天楼上有东西响,上去一看,床上睡了一个人!老婆吓得都不会叫了,一揉眼睛,又什么都没有了。街上人都说,是妖怪成了精了。”

陈鼻涕的鼻涕已经拖到了下巴,豆芽儿也听得眼睛发直。众人都咂嘴唏嘘,吃着什么也不顾了,都凑过去问:“那后来弄清楚是什么妖怪了没有?”“那家现在还住人么?”又有人说自己也曾见过,还有人说折个桃树头放衣袋里……

一片吵嚷声中,豆芽儿和陈鼻涕突然都缓过神来,从人群中开始搜寻——今天怎么没有看到最喜欢的那个总爱穿黄衫子的女工呢?那个女工,其实不过十七八岁,白白净净,听什么都只咬着嘴唇笑。每次他俩被女工们揶揄得下不了台时,她总拉他们坐,还剥南瓜子给他们吃。有时候能坐一晚上,梦里也有了甜甜的香气。那个女工的名字或许其他人提过,但陈鼻涕只记住了那一件黄衫子。而黄衫子那样模糊,他常常担心转眼就会不见了。果然今天总也找不见她,只剩下聒噪的女工们了。

是病了、换班了,还是调去其他的厂子了?两个人想到这里突然心焦,扳着手指不知道怎么才好。

“问她们去。”陈鼻涕突然来了一句。

豆芽儿连连摇头:“我不去,她们又要笑话了。”

陈鼻涕急了:“万一真走了呢?不问以后就见不到了!”

“不会走的,她要是走,肯定会告诉我们一声……”豆芽儿嗫嚅了几句,两人都沉默了。

奇异的故事和张扬的笑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到了耳边都成了树叶摇动和夏虫的声响。

“我去问。”陈鼻涕霍然站起,好像英雄出征似的。豆芽儿也咬了牙跟在后面。

“大姐,之前这里坐的那个老穿黄衫子的,今天怎么没来?”

一旁的笑声轰然炸响,个个都喘不过气来似的。有的人捂肚子,有的人手指都指不稳了。“你问她,怎么不问我呢?”“小小年纪,看人下菜碟儿!”一边有人把他们往外赶:“去去去,大人说话,哪来俩小毛猴儿听!”

陈鼻涕和豆芽儿沮丧地走了好几步,又忍不住转过了头。食堂里的灯闪闪烁烁,人影忽聚忽散,不时传出一阵笑声。两人疑心刚才的间隙穿黄衫子的女工进去了,想再去听故事但又实在鼓不起勇气来。

陈鼻涕有些后悔刚才没有问清黄衫子女工的姓名和住处,以便他长大了就写信去找她。那些八卦的女工又着实可恶——她们竟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但谁知道呢,或许下一次去食堂的时候,那个穿黄衫子的女工又在招手叫他们了。

豆芽儿踢飞了一块石子,陈鼻涕哼了一声:“食堂么,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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