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鹤醒
毕业那年的冬天,我在家附近的区政府做文员,步行上下班途中会路过一所学校,每到黄昏时分,校门口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品类繁多的路边摊。那种“明明知道是垃圾食品但依然诱人”的烟火气息,真让人挪不动脚步。
有好几次,我忍不住在一辆推车前停下,迅速挑好几样蔬菜、肉类,再加一个烧饼。老板将它们一股脑儿扔进油里炸。等待几分钟后,热腾腾、火辣辣、油腻腻的炸串儿就会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许多年前,我和路边摊曾有段亲密无间的岁月。
初中时,我刚刚进入青春期,整个人食欲大增,尤其每天傍晚放学,从走出校门开始就必定要吃一路,回到家还要照常吃晚饭。
炸鸡柳、烤香肠、鸡蛋饼、铁板鱿鱼、狼牙土豆……从学校门外的小巷走到坐公交车的大街,所经之处全是路边摊,热烈的、火辣的、含蓄的、柔情的……溢满口腔,滋味万千。这些“垃圾食品”,同各种香气杂糅着,成功占据了我软弱的思想和空虚的胃。
我对路边摊唯一的要求,就是能让我边走边吃。如果非要正儿八经地落座,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记忆里最难以释怀的一次,我照旧吃了一路,最后在卖鸡蛋饼的摊位前驻足,正满怀期待地瞅着摊主烙饼、打鸡蛋、撒调料时,突然发现我喜欢的男生经过,他非常崩溃地问我身旁的闺密:“她每天都是这样吃的吗?!”
那是2003年的冬天,14岁的我正奔跑在发福的路上,哪怕面对“男神”的质疑和调侃,也能做到不以为意,继续擁护心心念念的街边美味。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初陪我一路走、一路吃的闺密,已嫁为人妇;当初懵懂暗恋的少年,也早已失去了联系。就连我自己,也辗转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生活的变迁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成长的收获,有时候,也代表着失去。
直到学生时代落幕,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乡,像初中时那样,每天按点儿回家,只不过“放学”变成了“下班”;没变的是,居然又找到了那种“饥肠辘辘”的熟悉感。
我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抛开所谓的健康理念和减肥计划,去买了一份油炸菜夹馍,就着汽车尾气和寒冷北风大口咀嚼。哪怕明明知道这样吃的代价是胃疼,也一定要边走边吃,一秒都不愿耽搁。
油炸食品的香腻充斥在口腔中,身心皆得到满足的我再也不觉得步行回家很疲惫。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熟悉亲切的市容,恍然间感慨,这城市,似乎没怎么变,但一切又像是早已变了。
我曾经和认识10多年的老友聊起各自喜欢的街边小吃。他说自己有个习惯,就是每次去陌生的城市,都要尝尝当地的臭豆腐。为此他专程去了趟长沙,事后他说,各地臭豆腐的区别确实不大。我很不解,那玩意儿炸得干瘪,口感生硬,有啥好吃的?有啥值得四处寻觅的?
他说,大概吃的是不同的心情吧。
我懂,相比在干净明亮的饭店吃过的每一餐堂食,路边摊更容易承载一些微小却深切的时刻。
和妈妈到厦门旅行,在集美学村逛得又累又饿,看到卖手抓饼的小推车立刻扑上去,谁知摊主烙饼烙到一半被家人紧急召唤,我妈大手一挥:“你去忙你的!”她立刻撸起袖子化身手抓饼大厨,做完了我们的饼,又来了几位顾客……以至于许多年后,我对厦门最深刻的记忆,不是绝美的海岸,也不是文艺范儿的网红店,而是我妈在路边烙饼的神奇操作。
也曾遇到过将我捧在手心的男孩,对方在认识我之前从不喜辣,我们去重庆玩儿,他能够在我半开玩笑半撒娇的“威逼利诱”下—“不吃完就说明不爱我”—坐在解放碑步行街的马路牙子上,趁着渐浓的夜色,塞下一整份酸辣粉。之后一边狂灌冰水,一边逞强地说:“主要是不能浪费粮食……”
说来也巧,去年我回到了高中母校任教。每天中午和傍晚的放学时段,校门口总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用猜,一定是小吃摊出摊儿了。孩子们右手一串烤面筋,左手一杯关东煮,叽叽喳喳地在大街小巷四散而去。有时,我也扛不住心痒痒而去胡吃海塞一通,遇到认识的学生,难免面露窘相,学生倒是激动万分地说:“老师,咱俩吃的是同款!”
如今,越来越多的街边小吃阔步迈进商业综合体,相比吹着空调等待一把包装考究的炸串,我还是更愿意在某个不经意间走过的路口,偶遇一阵油腻却浓郁的香气。或许是因为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美味,不仅满足了无数挑剔的味蕾,温暖了千万饥饿的肠胃,更是轻易地和我们的成长轨迹黏在一起。每次把小吃塞入口中的瞬间,深藏于岁月中的爱与自由便溢了出来,浸入心田,化作永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