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把生命的激情挥洒在草原温柔的梦里

■夏纪舟

一

万千的生灵中有一种动物天生就属于草原。

它们驰骋在草原，迎着风奔跑着，从万里雪野，从历史深处奔腾咆哮而来，裹挟着岁月的沧桑，携带着至高的荣耀与尊严。

草原是一个巨大的生态系统，孕育了无数的生灵。牛羊是生长在草原上的粮食，草原狼是维持大草原生态平衡的指标；草原鹰是腾格里制霸的王者，是众生灵魂的摆渡者；草原犬是牧民最忠实的朋友。而它们则是草原上挺拔的战士，巡守着草原的安宁，是牧民代步的工具，也是千百年来战场上不可或缺的利器。

它们温厚友善，既可以与世无争，亦可以铁血疆场。它们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宽厚仁慈又任劳任怨，有着草原犬一样的忠诚，在艰苦环境中可用自己的血肉养活人的性命；也有着蒙古狼一样坚忍的性格，勇猛顽强；更有着雄鹰一样对自由的渴望，宽广的草原就是驰骋翱翔的蓝天。

它们没有舒适的厩棚，也没有精美的饲料，渴饮大漠秋风，饥餐风霜雪雨，在狐狼出没的草原上风餐露宿，在风雪肆虐的环境里勇往直前，夏日忍受酷暑蚊虫，隆冬抵抗酷寒冰霜，却从不向命运屈服。

恶劣的自然环境，半野生的生存状态，让它们体形矮小、头大颈短、其貌不扬，却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能抵御来自西伯利亚的暴雪狂风，能忍受酷暑烈日的炙烤曝晒，能扬蹄踢碎狐狼的脊骨脑壳。它们不惧寒暑、不怕风雨、不畏鞭挞，浴血奋战踏烽烟，驰骋疆场泣残阳，穿过茫茫沙漠，跨越浩浩雪原，栉风沐雨驰骋在广袤的草原，傲啸苍穹浴血在辽阔的沙场，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不朽的传奇，铸就了一幕又一幕永恒的传说。

它们，就是蒙古马。

二

蒙古马，草原上的王者。

乌珠穆沁白马、阿巴嘎黑马、鄂尔多斯乌审马、百岔铁蹄马并称为“蒙古四大名马”。每一种名马都是历史的馈赠，都是时间的选择，都是牧民心中最尊贵的宝贝。它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坚韧不拔，勇往直前，忠于职守，甘于奉献——这就是“蒙古马”精神！正是靠着这种精神，才造就了蒙古骑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术灵活、智勇兼备、令人生畏的旋风部队，正是靠着这支部队，成吉思汗和他的继任者们才建立了一个席卷欧亚的大帝国——蒙古帝国。

蒙古马是被凶狠的草原狼历练出来的，练出了速度、耐力、勇气与精神；是被草原恶劣的环境捶打磨砺出来的，有风灾、雪灾、蚊灾和狼灾；是被草原的丰饶温柔抚慰出来的，鲜美的水草，温暖的阳光，宽广的疆域。正是这得天独厚的环境造就了蒙古马勇猛而又温柔的性格，强健而又俊美的体魄。静若处子，平和温顺，像一尊圣洁温柔的雕塑，温情脉脉如恋人一般；动若脱兔，迅疾如雷，风驰电掣般驰骋在无垠的草原，浴血在广袤的战场，铁蹄飞度，嘶鸣关山，这是天地间亘古的传奇。

蒙古马不像草原狼那样凶狠残暴难以被驯服，它们甘愿被自己认可的主人驯服且一生忠诚，它们是有灵性的动物，被称为“义畜”。从古至今，蒙古马虽生性刚烈剽悍，但对主人和故乡却充满着无限的忠诚和眷恋，甚至不惜以自我的牺牲来挽救主人的生命。我们可以从古书典籍里，从传说记忆中找寻一幕幕感人的故事。同时，它们又是自由的，不会像牛羊那样被圈养着，不会在槽枥之间为一食一石的吃食而奴颜婢膝、仰人鼻息。把强悍的生命喧嚣于草原，挥洒于草原，草原是生命的归宿，自由是血液里流淌的基因，奔跑是天生的使命。

如果说草原是蒙古马温柔的故乡，那么战场就是其赢得尊严的舞台，在冷兵器时代它们是战争不可或缺的制胜法宝。从古至今，太多决定历史走向的战役中都能看到蒙古马的身影。

在中国近代革命的历史中，蒙古马仍然是战场上重要的参与者。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的各个战场上都有蒙古战马受伤、倒地、血染沙场的场面。那一幕幕或悲壮、或凄凉、或沧桑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历史和民族的记忆中，成为岁月的永恒。

三

多年前，在草原遇到了一位年老的马倌，黑红色的圆脸，敦实的身材，脸上总是挂着羞涩的表情和憨厚的笑容。一个很普通的蒙古族汉子，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但当他一跨上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时，那种蒙古汉子特有的英武之气猛地生发了出来，人在马上，人马合一，策马扬鞭，矫健的身影在扬起的沙尘中呼啸奔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复活的古老战士，流淌着铁木真的血液；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幅鲜活的图腾冉冉升起在草原深处，散发着神圣的光芒；那一刻，马和人，人和草原，草原和历史有了鲜活而真实的意义。

伫立在草原，伫立在萧瑟秋风夕阳下，我久久地凝视着一骑绝尘而去的蒙古汉子，模糊的双目中依稀看到了一个古老民族伟岸的身影。

好客的蒙古族同胞，悠扬的马头琴，清冽的马奶酒，色香味俱全的烤全羊，热情奔放的蒙古族歌舞，还有一望无垠梦幻般的大草原，连日来的草原之行不可谓不精彩，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上来感觉，怅然若失！直到看到这位已不再年轻的蒙古汉子策马飞奔的身影，内心那种缺失的感觉，瞬间被弥补了，那是一种精神的灌注，灌注着蓬勃的生命力；那是一种生命力的挥洒，挥洒出了一个古老民族的骄傲；那是一个民族厚重的历史和传说被点燃的激情释放，释放着岁月里不曾逝去的感动。

内心被一种充盈的生命力鼓荡着。那一刻，我感知到了足下这片草原所承载的厚重与悠远。片刻，老马倌策马而来，到得近前，收缰勒马，人仰马嘶，飒爽英姿摄人心魂，仿佛是一道厚重的历史帷幕，硬生生地矗立在了面前。

摄魂夺魄的画面，旋即被无情的现实打碎了。老马倌告诉我：随着草原的过度开垦，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涌入，草原在退化，马匹的数量也在锐减，他所乘骑的这种百岔铁蹄马更是到了濒临灭绝的境地，而他有可能是蒙古草原最后一代马倌了。

看着老人泛着浑浊泪花的双眼，我的内心隐隐作痛。据内蒙古牧业厅的资料显示：1975 年当时内蒙古有240 万匹马，到1982 年已经下降为170 余万匹了，而2006年仅有不足70 万匹。看着这不断缩减的数字，仿佛是一个个战士在不断地倒下，它们不是倒在了战场上，不是倒在了驿路的疾驰中，不是倒在了不识马的奴隶人之手，也不是骈死在槽枥之间。它们被历史遗忘了，被时代遗弃了，连同一个民族曾经的骄傲、尊严与辉煌。

草原在退化，马倌的数量也在锐减。“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威武雄壮的汉子，这曾是草原最受尊敬、最威武霸气、最英姿飒爽的一群人，却像远离战场的战士般在一天天地老去！我不希望眼前的这位老人成为最后一代马倌，我希望强健的蒙古马能延续下去，延续的将是这个民族不屈精神的传承。

遥想美丽的草原，洁白的羊群，像散落在草原上的颗颗珍珠，悠闲地吃着青草，慵懒闲适地漫步在青草深处，这闲适恬淡的环境由一个个执鞭的马倌驾驭着雄健的蒙古马守护着。群狼来袭，策马奔腾去和群狼厮杀搏斗，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草原，守护着岁月静好。这美丽的画面却早已随着荒漠化，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涌入而变得支离破碎，渐成绝响。

没有马的草原，已在精神上变得荒凉，荒凉的草原还能否承载起一个民族生存的重量？没有马的草原将退化成精神的荒漠，荒漠滋生蔓延在民族心灵的深处，成为拔不出的痛，拂不去的愁，挥不掉的殇。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在经历了一段过度开垦之后，人们终于意识到了生态的重要性，退耕还草还牧，绿色重新在这片土地蔓延开来。守住中国北方大地上这片千年覆盖的草原，就是为整个民族守住了一条生态的防线。让草原开满鲜花，让水草肥美起来，让草原重新承载起生机与活力：成群的牛羊，湖畔湿地嬉戏的天鹅，蔚蓝天空翱翔的雄鹰，还有呼啸而至在生物链顶端追逐、厮杀的草原狼，当然更有那万马奔腾、风驰电掣的壮观场面……

用自然的法则守护这条完整的生态链，我们期待草原永葆生机，期待万马奔腾的场面再一次在草原上浩荡起来。

四

仰望腾格里，浩浩苍穹守护着这片梦幻般的草原，千百年来游牧民族和中原民族的相融相和构成了一部波澜壮阔的中华文明史。

民族性格决定民族命运，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融合让我们这个民族有了既包容又奋进，既刚健又敦厚的民族性格。有学者认为，从游牧文明到农业文明，再到海洋文明，然后进一步迈入更加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这里面有着一条人类文明演进的脉络。无论是哪种文明形态，这种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蒙古马”精神，一直都是我们这个民族自强不息精神的永恒象征。

喜欢马、热爱马是我们民族的共性。上世纪四十年代，一位旅居海外的画家在听到前线抗战失利的消息时，心急若焚、彻夜难眠，于是趁着月色，饱蘸浓墨，画了一幅气势恢宏的《奔马图》以激励国人为抗战而奋斗到底。画家在画上题诗一首：“哀鸣思战斗，回立向苍苍。秋风万里频回首，认识当年旧战场。”

战场，这是每一匹马最好的归宿。困槽厩，伏盐车，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这是莫大的悲哀！宝马良驹也好，羸弱病残也罢，战场是生命的诉求，草原是魂牵梦萦的故乡，驰骋飞奔是对自由无限的渴望。血洒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血汗浸透着历史的册页，战场下掩埋的累累白骨支撑着历史的重量。

身在海外的画家，内心对故国有着无限的眷恋，战火硝烟里，祖国正遭受着列强的欺凌，正蒙受着灭顶之灾！画家一定希望自己能像一位战士一样，策马扬鞭，驰骋疆场，把手中的画笔化作一把利剑为深爱的祖国做出奋力的一击。要不然就化作一匹战马，去冲锋陷阵，去踏碎强虏的脑壳，戍守边关，保家卫国，视死如归去，马革裹尸还！

正是这种不屈的精神，激励着我们这个民族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灾难，在烈火中涅槃，在涅槃中获得永生。

五

“蒙古马”精神，是一种在逆境中前行，在绝境中奋斗，在苦境中不屈的精神。

在庚子年的这个春天，我们看到了太多像蒙古马一样的英雄，逆行在生命的征途上，奋战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这种负重前行的精神让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这个民族最光辉的品质。多难兴邦，山河无恙，致敬英雄，致敬每一位可爱的中国人。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太多的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就像不辞劳苦的蒙古马，背负着责任，背负着希望，背负着一个民族沉甸甸的生存重量。

飘着长鬃，四蹄生风，迎风飞驰，迅疾如电。静若寐，动如飞，迎着东升的旭日，飞驰在广袤的草原，追逐着地平线，追逐着梦想，追逐着历史中闪耀的辉煌，追逐的征途上，一个民族的复兴已触手可及。

风雨兼程，一往无前，把健硕的背影留给世界，把生命的激情挥洒到精神的疆域，坚挺着百折不挠的意志力，激励着拼搏奋斗的开拓者，引领着继往开来的新时代。

策马扬鞭，奔腾在绿色的草原，奔腾在精神的疆域，迎着朝阳驰骋在民族复兴的伟大征途上。我们是“龙马”精神的传人，肩负着民族的未来和希望，血液里流淌着英雄的基因。

莫忘初心，砥砺前行，我们有着蒙古马般坚韧不拔的精神；舍我其谁，不辱使命，我们有着为初心和梦想拼搏的激情和勇气。

六

骏马，一个“骏”字包含了人们无尽的赞美！

骐骥、天马、龙驹、千里马，自古至今我们对马寄予了太多美好的希冀，从十二生肖到年画风俗，从诗词歌赋到历史记忆，既有岁月静好的美好祝愿，也有烽火硝烟的杀伐不断。千百年来，骏马的身影融入了日常的生活，骏马精神汇进了民族的品格，一匹匹骏马奔腾在历史的河流里，飞驰在时空交织的史诗记忆中。

今年是《骏马》期刊创刊四十周年，对于广大的文学爱好者来说，这份期刊其实就是一片广袤的大草原，那万千跃动的字符就是草原上生长的葳蕤绿意，那万千的读者和作者就是驰骋在这绿意盎然草原上的一匹匹骏马，追逐着关于理想、关于希望、关于一个叫做“文学”的梦，梦里有着人文的关怀，有着诗意的忧伤，有着慰藉心灵的力量，这力量温暖着人生，温柔着岁月，温情着有你、有我的人间。

遥望北方，脑海里漫卷着草原的无垠，无垠绿色中孕育着万千的生灵；翻开手中的杂志，字里行间跳动着关于草原的记忆，氤氲着草原的味道，一方方铅字化作了一匹匹奔腾的骏马在脑海里驰骋着。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变成了一匹骏马，马不停蹄地飞奔驰骋，驰骋在辽阔的草原，草原深处是温柔的故乡，故乡漫山遍野开满了鲜花，花香悠悠中我不愿醒来。

做一匹骏马，一匹纯正的蒙古马，把生命的激情挥洒在草原温柔的梦里，梦里花落知多少，莫问前程，勿忘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