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天茶在碗

◎ 青丝

我平素不沾烟酒，唯一的嗜好是闲时喝两杯茶。诸多茶具中，我尤为偏爱盖碗。质地细腻的白瓷或青花瓷，绘以素淡柔和的图案，茶盏口大底小，从上慢慢往下收，线条挺括，简洁明快，与搭配有序的盖、托一道，呈现出一种圆满玲珑的形态。

使用盖碗，有一整套程序。急性子往往会出丑坍台，不是被烫了嘴，就是被烫了手，或者洒了一地的水，吃了满口的茶叶渣。只有懂行的人，会把身体坐端正，一手端稳茶托，另一只手按住杯盖，令其微微倾斜，把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隔到另一端，然后小口啜饮茶汤。整套动作必须灵巧利落，舒缓从容，予人一种不疾不徐、娴雅大方的仪式美感。由盖碗创造出来的诗意片段，看起来也更为接近茶道美学的本质。

盖碗之妙处在于瓷胎薄，经热水浸烫，能够很好地烘托茶叶的香气；合上杯盖，香气又不易散失，便于辨识茶叶的优劣；碗口呈喇叭状，便于品评茶汤。会喝茶的人，茶汤入口后，会像品葡萄酒一样先停留在嘴里，令茶汤充分接触舌尖的味蕾，以此培养对茶的精细感觉。明人张岱的《陶庵梦忆》记叙他前往南京桃叶渡拜访制茶名家闵汶水之事：“灯下视茶色，与瓷瓯无别，而香气逼人。”鲁迅的《喝茶》一文也提道：“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这些说明历代文人名士对于用盖碗品茗的方法与意境皆了然于胸。

盖碗既可作为冲泡器具，亦可作为饮具。泡茶出水顺畅，绝无茶叶堵塞的烦恼，不管热水高冲低冲，茶汤是浓是淡，都能准确控制。出汤时只须捏住碗托，杯盖略为倾斜，上下翻转，就可把茶汤滤到杯子里，尽展茶艺之神韵。若是作为饮具，盖碗可免烫手之弊，还兼有修身养性、摒除杂念的隐性叙事。因为用盖碗喝茶，只能小口啜饮，这一过程能让人沉淀心思，放松自己。生活中很多时候，难免会遇到不如意事，以沏茶、赏茶、饮茶的和美仪式进行自我开解，就能“在不完全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由茶事创造出的宁静氛围有着清心涤虑的力量。

四川的生活节奏悠闲，令很多人羡慕，茶馆即为其一大亮色。人们去茶馆，躺在竹椅上要一份盖碗茶，或听书，或聊天，或睡觉，一泡就是一整天。由此书写出的茶馆文化构成了城市风景的迷人一面。盖碗的不同摆放方式也有着不同的暗语解读——把杯盖揭下，半靠到碗托上，是提醒茶博士续水；把杯盖合上，上面压一个火机或石头，说明客人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告诫其他人不要占座；若是把杯盖翻过来，斜插到茶碗里，是表示离开，可以把盖碗收拾走了……

唐诗名句“云在青天水在瓶”，阐释道在一切事物当中。循此而想，盖碗里的茶水亦如人的处世心。一个人活得是否悠闲自在，其实与物质条件无关，而是心境的变化，是心投射的结果。因而，每当看到盖碗里那些柔嫩的芽叶载沉载浮，散发出氤氲的热气，我总会在心里默念一句：云在青天茶在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