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考记(长篇选载)

2020-11-19 06:24小西
黄河 2020年3期
关键词:王冰

小西

范炽觅背着书包,迈着急促的脚步,向图书馆冲去,怕再耽误几分钟后没空位。

图书馆内一层,有专门学习的自习室。来这儿的,要么考研,要么考公务员。范炽觅看到右边墙角一处的桌子空着,欣喜异常,赶紧把书包放在桌上,先占住再说。范炽觅正在备战公考。

贺佳是范炽觅女朋友,大三时在一起的。还记得初次见面,是在校园外的路边小摊上。当时,贺佳穿着一条洁白的连衣裙,坐在小板凳上,给叮当猫石膏像上色。一位黝黑清瘦的中年妇女坐在那儿,看着地上摆放的石膏像和颜料。范炽觅凑过去,拿起一个喜羊羊的石膏像问:“阿姨,涂色多少钱? ”中年妇女说:“只上色不要钱,买的话10 元一个。 ”范炽觅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贺佳身旁。看到她扎的马尾巴辫,想起了陈晨,陈晨也扎着同样的马尾巴辫。 上学时暗恋同桌陈晨,以至于范炽觅认为天底下最好看的女生就是陈晨那个样子,认识别的女生总摆脱不了陈晨的影子。等到上大学后终于豁出去表白,陈晨却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小伙子,你颜色快涂到外面了。 ”中年妇女好意提醒范炽觅,一下子把他从过去拉回现实。贺佳也好奇地瞟了一眼范炽觅,看到他穿的衣服是名牌。范炽觅低头一看,居然把上头发的黑色涂到了石膏像脸上。

“看,还是小姑娘细心,颜色涂得真好看。”中年妇女对贺佳赞不绝口。贺佳手中的叮当猫看上去和动画片里的一模一样。范炽觅不自觉地看了贺佳一眼,只见她有一双含笑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就是笑起来的时候门牙有一丁点儿往外撇,但瑕不掩瑜。 “送给你。 ”贺佳把叮当猫石膏像递给一脸茫然的范炽觅,叮当猫背后用小字写着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笔墨没干,是刚刚写的。范炽觅拿到的一瞬间,先是觉得意外,又觉得贴心,接着就彻底沦陷,这一生中还没有哪个女生初次见面,就对他表示出如此大的善意,真令人受宠若惊。范炽觅望着贺佳,竟不舍得把目光移开,他从贺佳的眉眼间看到了陈晨的影子。

“贺佳,我叫范炽觅,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一切来得那么巧,范炽觅入戏太深。

时间宛如滑手的鳝鱼,一出溜就一年过去了,范炽觅已经快大四毕业。而找工作成为一个摆在毕业生面前的难题。范炽觅的母亲马文珍鼓励他考公务员,听妈妈话的炽觅就此踏上公考的道路。

11 月初那天下午,距离国考不到半个月,范炽觅完成了当天学习任务,和贺佳钻进小树林。俩人站在一块紧抱着彼此,范炽觅感到浑身上下有说不上来的愉悦,一阵长吻后,慢慢松开紧抱着的贺佳,看到贺佳眼神迷离,脸庞通红,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显然比他更加沉迷和投入。范炽觅又忍不住抱紧贺佳。

突然,左小腿一阵酸麻,范炽觅忍不住用手挠,一条细小、乳白的小虫从裤腿中钻出,一溜烟不见了。 “贺佳,我腿不知道被什么咬了,先回宿舍看看。”贺佳说:“不要紧吧,回去抹点风油精。 ”

回宿舍的路上,范炽觅的小腿又酸又痛,宛如木刺深深扎入腿中。每走一步,就像踩爆一个食人蚂蚁窝,一群晶莹剔透、褐红透亮的蚂蚁四处乱跑,爬满他的小腿,又痒又胀。

范炽觅回到宿舍,翻开裤腿,只见鼓胀的小腿上面有两个挨得特别近的小孔。一开始范炽觅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往患处涂上风油精,估计一周左右的时间也就好了。没料到,红肿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变成了红紫色,两个小孔也变黑了。腿憋痛憋痛的,十分难受,感觉快要被撕成一个大洞。抹风油精不顶用,范炽觅只好到学校医院的皮肤科找医生求救。

医生掀起范炽觅的裤脚,瞪大双眼,一脸惊奇,仔细看着被虫咬的伤口。 “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没有虫子了,你这是在哪儿咬的?是什么虫子啊,毒素这么大?蝎子,蛇? ”医生惊讶地问道。 “这个情况比较严重,得看看里面是什么。 ”听到医生的话,范炽觅有不祥的预感,知道自己躲不了医生这一刀了。

医生拿出一个被白布包裹的箱子,放在桌子上。范炽觅偷偷朝那一看,盒里都是些镊子、剪刀之类的医疗器械。范炽觅紧张起来,医生示意范炽觅趴在床上,把那条腿露出来。医生戴好口罩问炽觅:“要不要麻醉?”范炽觅逞强,摇头。医生说:“我先用剪刀剪开,你忍不住了告我,我再给你麻醉。 ”范炽觅说:“没事,来吧!”腿里的烂血肉除去以后,范炽觅感觉腿变得好轻松,不那么痛了。医生说,过一天以后,还得来换药。

将近半个月时间,范炽觅每隔几天就去换药,可换了几次了还不见好。腿伤没好,洗澡什么的是不行了。长时间不洗澡,身子就不舒坦,不仅痒得难受,还黏黏糊糊不舒服。腿上有纱布,穿秋裤容易把纱布蹭掉,会感染伤口,为保险起见,范炽觅只能不穿秋裤毛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条单裤走天下。

宿舍里早早就有了暖气,只要不出门,一点也不会感觉到冷。由于腿不方便,只能在宿舍学习,趴在床上做题。

范炽觅压缩约会时间,减少和贺佳见面次数,一人专心学习,力争省考能够扳回输局,成功上岸。在冲刺省考的3 月,范炽觅把做题时间集中到了白天,晚上主要总结一下白天的错题,记忆一下常识判断模块的知识点。

范炽觅给贺佳打过去电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范炽觅想可能是贺佳手机没电了,就往女生宿舍楼附近赶去,也许碰巧就遇到她了。但任凭范炽觅在宿舍楼前踱来踱去,也没见到贺佳半个影子。看到楼管阿姨在门房窗户里已经对他露出警惕的目光,范炽觅只好先避开宿舍门口,到离女生宿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拿手机给贺佳的舍友冯梦圆拨过去。“梦圆,贺佳在宿舍吗?”“不在啊,她吃了晚饭就没回,说找你去了。”他回想起最近每次见到贺佳,隐约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的陌生感,甚至在某一个瞬间,贺佳的某些举动让他觉得不太适应,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天晚上的校园显得十分安静,操场上令“单身狗”感到碍眼的情侣也比以往少了很多。

范炽觅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贺佳。突然,范炽觅看到地上有一根细小、乳白的小虫,“嗖”地一下窜入草丛中,往小树林的方向去了。“这不是以前咬过我的怪虫子吗?”范炽觅朝着虫子追去,这虫贼溜得挺快,已经怎么也找不到。范炽觅跟到了小树林里,这儿的树密且高,路灯照不到,四周又黑又潮,范炽觅想起自己的初吻是在这里被贺佳撬走。令范炽觅没料到的是,刚才那条小虫钻入一个准备吻女友的男生的裤腿里。范炽觅本想提醒他,但此情此景又不方便打扰。范炽觅继续往小树林走去,边走边想刚才的年轻人会不会比自己还倒霉,腿上也挨一刀呢?

范炽觅打开窗户,闻到空气中一股类似于淡淡硫磺的味道,就像哧啦一声划着火柴后那样的味道。

这是雾霾的味道吗?

他使劲抽了下鼻子,拼命回忆高中学过的化学知识,想辨别这股味道究竟来自哪种化学成分。范炽觅想起了上学时,老师让同学们试着闻刺激性气体氨气的味道,他以为和旱厕里或者臭豆腐发酵的味道类似。但他错了,氨气又呛又冲,比小时候第一次尝试吸烟后,喉咙又辣又痛咳嗽不停来得痛苦。相比氨气,这点雾霾的味道不算什么。

范炽觅又嗅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点酸劲儿,还有股老陈酒挥发的潮味。范炽觅恍然大悟,这空气中的味道原来还分层次。范炽觅突发奇想,我可以创造一个这样的工作:通过闻空气中的味道,判断出是哪种气体,气体浓淡多少,再倒推到产生这种气体的行业,就能判断这个城市哪种行业占比多,是铸造行业,还是煤炭行业?或者是喷漆的某种行业?根据不同的产业占比,来规划这个地方未来的发展。

范炽觅想到这儿,兴奋了,但又生出默默的哀伤,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工作呢?范炽觅发现自己竟没用武之地,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工作适合自己。

父母出去上班,只剩下范炽觅一人在屋里。范炽觅做完一套申论,回到现实中,有种精神被抽空的感觉。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的电话:“炽觅,我看有个政府购买公共服务岗位的招聘,你报一下名吧,大概10 月份考,还算工龄呢。签三年合同。你有了三年工作经历,考公务员会更容易。 ”

范炽觅赶紧打开人事考试网,看了考试大纲以及招聘岗位表,选择了一个离自己家不远的A 社区报了名。这次考试考公共基础知识,和事业单位招聘考的内容类似,比公务员行测考试中常识模块简单很多。基本题型是选择题和判断题,偶尔有解答题。

范炽觅立即去书店买了一套历年公共基础知识模拟题和真题,还买了一本教材,开始准备考试。下一次国考还在11 月下旬考,这两个考试没冲突,范炽觅决定先考完这次公益岗位考试,再用一个月左右时间准备公务员考试。

范炽觅、赵越、李小亚、宋晋洁等几个初中同学按照约定好的日期,聚在一块吃着鹅肉火锅。赵越八卦地问:“炽觅,最近怎样?有对象了没? ”范炽觅叹了口气:“唉,没遇到合适的。 ”宋晋洁笑道:“还不是你要求高?说说你喜欢过谁,大家猜猜看。”李小亚好奇地问:“谁呀? ”范炽觅害羞得低下头,怕有人揭穿,又一时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宋晋洁揭晓谜底:“当然是陈晨,她是全校最美的女孩。 ”赵越听了恍然大悟:“范炽觅,眼光不赖嘛,不过天公不作美,她已经结婚了。 ”

范炽觅真的考上A 社区了。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捎带准备,但考上了。他把准考证号、姓名和身份证号反复输入查分系统,每次出来的结果都是91 分,第一名。范炽觅兴奋得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考的是公益岗,没解决编制,所以考试不难,只有笔试,没有面试,这就意味着他已经能上班了。

三天过后,范炽觅吃过早饭,就往社区跑去。范炽觅看到社区有四个房间,依次是会议室、民政大厅、阅览室和办公室。范炽觅不知道该去哪个房间,只好凭感觉进最里面的那个办公室。

范炽觅刚进去,一位个头很高,短发,戴着眼镜,笑起来很好看,大约25 岁左右的女生问他:“你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范炽觅说:“是这样的,我叫范炽觅,来这上班。”“我叫张豪倩,很高兴认识你。李强,这是咱们的新同事。”张豪倩指指身边正在整理文件的小伙。他浓密的眉毛,茫然无神的双眼,小小的圆嘟嘴,表情略显苦闷,个头一米八左右。李强看了范炽觅一眼,友善地笑了笑。张豪倩说:“范炽觅,你先进这个办公室最里面的房间,看领导有什么安排。 ”范炽觅带着几分忐忑和好奇走了进去,看见一位表情严肃,40 岁左右的中年人,国字脸,眼睛略微向外突出,看起来像是经历过很多事情。见范炽觅进来,说:“年轻人快坐,我叫王冰,欢迎来这里工作。张蕴之,快帮打一份空白简历出来,让范炽觅填一下。”范炽觅看到王冰办公桌旁有两个黑色的沙发,就坐在靠门近的那张沙发上。

一位短发,很瘦,精干,肤色略有些暗黄,20 岁左右的小姑娘走进来。她穿一件上面点缀有白色圆圈的橙红色长连衣裙,拿着一张A4 纸大小的简历表,填好放在桌子上。王冰拿着简历看了一会儿,说:“张蕴之,通知一下大家10 点开会,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事。李强,先带范炽觅熟悉一下情况。 ”

李强把范炽觅领到社区门口,指着其中一个车位说:“这个车位是主任的,别人的车不能往这儿停。 ”李强又把范炽觅带到会议室,指着座位说:“前两排是两委成员的位置,你开会的时候坐最后一排就行。我刚来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这些,差点出了丑。”范炽觅听了,觉得来这儿有好多规矩,要处处留心,可自己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为人处世向来不擅长,经常被父母吐槽眼里没水,不会来事,对于未来的工作有些惶恐。 “范炽觅,发什么愣?到点了,开会去。 ”李强对范炽觅说。

王冰见人都到齐了,指着张蕴之、李强、张豪倩,对范炽觅说:“这三名同事你刚才都见过了。张蕴之负责党建工作和报送文明材料,李强负责城管工作,张豪倩负责综治工作。你以后就负责安全生产这一块。 ”王冰指着一个跷二郎腿的女人说:“她叫梁结萍,负责普法工作。 ”范炽觅看到梁结萍个头不高,表情有些满不在乎,心想这个同事可能不太好打交道。王冰又指着一个斜靠在门边,满脸雀斑的女人说:“她叫胡月亭,负责民政这一块以及廉租房、养老登记之类。 ”胡月亭一脸不屑,双手插在裤兜里。范炽觅第一次见女人穿松垮且浅灰的裤子,一点也不搭,看起来这个人不讲究。王冰指着一位端坐着,年龄20岁左右的女生说:“她叫宋康宁,主要负责计生工作。 ”范炽觅又看了宋康宁一眼,整个社区就数她年轻、好看,鹅蛋脸,梳着一个马尾辫,外貌挺像香港女演员钟嘉欣,她穿一件淡粉色上衣,一条浅蓝色牛仔裤,显得十分时尚。王冰指着一位头发披肩,大约30 岁左右的女人说:“她叫李佳佳,负责低保工作。 ”范炽觅一一见过同事后,纳闷社区怎么女同事这么多?王冰说:“张豪倩,你先带范炽觅去安全排查一下,让他熟悉一下工作内容。 ”

张豪倩拿了整改通知书,在外出登记表上签了自己和范炽觅的名字,写上外出事由:外出安全排查。张豪倩和范炽觅边走边聊:“你要做的工作就是每周排查一家饭店,然后针对有问题的下一份整改通知书,并交到街道。工作基本上不忙,你也能好好准备公务员考试。咱们单位的胡月亭也准备公务员考试呢……”

范炽觅跟在张豪倩背后,就像个跟班,到了一家大盘鸡店,店门口有服务员看见来了俩人,拉开门:“欢迎光临!”张豪倩说:“你好,我们是社区的,来这儿进行安全排查,带我去看一下厨房。”厨房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菜味和油味,厨师们正站着聊天,腰里系着白围裙,围裙上黏黏糊糊沾染了种种油腻。范炽觅看到地上随意摆放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有几个不用的煤气罐靠在墙角,铁锅上方的墙壁熏得又黑又亮。张豪倩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和范炽觅又回到柜台前,对服务员说:“给你们老板说一下,这里没有灭火器,要配一个。”张豪倩在整改通知书上写道:某月某日,在大盘鸡店内排查,发现缺乏消防设施,限期一周内整改。接着写上自己和范炽觅的名字。张豪倩指着整改书说:“让你老板在这儿签上字,写上电话,我过两天来取。”张豪倩说:“范炽觅,现在就能回去了。 ”范炽觅问:“这才11 点半,不是12 点下班? ”张豪倩笑笑:“不要那样死板,没有别的事能稍微早点回。 ”范炽觅心里略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安全排查出问题,还能贴个罚单什么的,没想到就这样草草结束了,没原先想的威风。

范炽觅走在回家的路上,兴奋异常,上班的第一天,又认识了许多新同事,对未来充满种种幻想,而且感觉工作上事情也不多,不影响考公务员,虽然一个月也就挣一千元,但最起码不用向家里要钱,也算在收入上有了份保障。

范炽觅把职位表看了很多遍,却找不到自己能报的岗位。去年参加国考的时候,还能凭借应届毕业生的优势,勉强找三不限的岗位。现在,范炽觅发现国考不能报名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只知道努力学习,却没想到还会遇到英雄没有用武之地的境地。

这时,张豪倩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进来,放在桌子上说:“这有120 份安全生产责任书,咱们辖区连同学校、幼儿园、宾馆、门店等共108 家,都需要盖章。 ”范炽觅从抽屉中拿出章,开始一份一份地盖。盖好后,就和张豪倩、张蕴之、李强等同事,将责任书一一送到店里,让负责人签字后张贴到墙壁上。

等回到家里,天色已晚,范炽觅不太想看书,就看学习视频。这次他购买了全程直播课,价格不到1000 元,每次上课都是看直播的方式,每节课要上3 个小时,错过直播了,还能看录播,看录播的好处是可以加速观看,便于节省时间。看完当天的视频,已经到夜里11 点多。范炽觅简单洗漱一下,就上床睡觉。原本以为能在单位多学习一会儿,但实在太忙,只能晚上回家挤时间学习。范炽觅躺在床上,他在考虑自己的付出究竟有没有意义,每天学习时间那样少,万一又考不上怎么办?未来的路怎么走?他带着疑问进入了梦乡。

一大早,还不到7 点50,范炽觅已经到了单位。他按照惯例,给领导倒好水后,就拿起拖布把每个办公室以及楼道拖一遍。

王冰进来办公室,看到范炽觅,说:“小范,来了?挺早呀!对了,以后网格信息这块儿你也负责吧!以前是张蕴之负责,但最近年底检查的工作多,她忙不过来。 ”范炽觅刚出门上厕所,就听到胡月亭阴阳怪气道:“哟!又给你找上事了,哈哈! ”范炽觅估计是她偷听到了王冰交代给自己的话,越发不想看到这个比面团还厚的嘴脸,理都没理,转身走开了。

张蕴之让范炽觅坐在座位上,打开电脑网格信息管理系统,输入用户名和密码,成功登陆。张蕴之对范炽觅说:“你先扫这个二维码,把它下载到手机上,以后用它发网格信息。咱们社区一共有4 个网格,每个网格都有一个网格员负责一片,每一片有3 个小区,共12 个小区。比如我在排查小区时,发现有卫生死角,就可以用手机拍照,在旁边的空白框里用文字标明具体哪个小区,哪儿有垃圾没有处理,发一条网格信息。这时,电脑的网格系统就出现了这条信息。你再根据这条信息,留言说已通知保洁员处理。我收到信息后,再去查看,拍照证明确实垃圾已经处理,该事件已了结。我再写一句该事件已处理,你在电脑上再点击同意结案。这条网格信息就完成了。发一条信息,奖励5 元,所以你要多发才行。 ”

范炽觅听了点点头,说:“这个感觉好繁琐呀,虽然想多发,但不是每次都能遇到问题呀! ”张蕴之笑道:“不行了只能编啊,就当完任务。虽然它这个出发点很好,是一种创新,但流于形式了。”范炽觅登陆上系统,只见有300 多条信息没有处理,他只好挨个进行处理。原本以为是个轻松的差事,不用输入太多文字,但架不住信息太多,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范炽觅在单位基本没闲过,工作是干不完的,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完成一场接力跑,冷不丁就有一项工作任务砸到自己头上。

到了社区,范炽觅翻看了一下工作群,见群里没有布置新的工作,心想终于能有半天好好复习的时间了。他打开关注的事业单位考试公众号,惊喜地发现A 地和B 地先后公布了关于事业单位考试的公告,点开职位表后,发现自己都能报名,笑得乐开了花。

宋康宁把一摞表拿过来,放在范炽觅桌上:“小范,我的表已经填完了。 ”范炽觅挺喜欢宋康宁,她性格温顺,干工作也利索,不推诿,和这样的同事相处,共起事来不闹心,不费劲。

范炽觅翻开表,把表的内容输进电子版中。对待统计表上不同的门店单位态度不同,银行填得相对详细,特别是具体的一年的工作内容和收入,但有的小门店写得比较随意,简单写个数字或者填写无意见就交代了。这时,网页弹出一个热点新闻框,引起了范炽觅的兴趣。有网友留言,家庭困难的公务员能否在假期送外卖。得到的回答是需要向上级汇报情况。虽然社区和街道的编制不同,有事业编、公务员,还有未入编的公益岗等,但工作内容与公务员大同小异。

真正的公务员,特别是基层公务员,并没有媒体报道的那样光鲜,有多少福利,或者有多少灰色收入。公务员的工作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繁琐的,而且每天都要朝九晚五呆在单位,像一颗螺丝钉。怎样撑过白加黑、五加二更多靠的是为民服务的情怀。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范炽觅亲身感受到其中的艰辛和不易。

自从进入社会,范炽觅发现人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温情,偶尔朋友聊天,一开始还有些问候关怀的话语,但聊不到三句,就暴露出真实目的了,多半有求于人,特别是多年难得联系的朋友打来电话。范炽觅一直提不起心劲儿,也只有每次公务员考试能让他找到一丝奋斗的感觉。

范炽觅每次走在街头,看到年轻的情侣牵手散步,何尝不羡慕他们的生活?但他不敢去恋爱,他担心恋爱会影响考试,更担心如果考到外省,会异地分居,不利于将来的婚姻。范炽觅开始发现他生活沉重的缘故了,这份痛苦,不是因为吃不好、穿不暖这些物质上的困境,而是源于对人生去往何方、何种选择等精神层面上价值的困惑。从小到大,范炽觅没遭遇过挫折,但当他大学毕业出来,面对社会,又好像一只刚脱壳的小鸟,浑身稚嫩发红,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有时,他忍不住抱怨几句,母亲会说,你这不算啥,比起那些苦难的人强多了。

社区的工作还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开展。范炽觅的手机发来短信,这个月的工资到账了,刚1000 元。胡月亭把统计表交了过来,却不全,有几家小门店的表未统计。范炽觅决定亲自到胡月亭片上填表。他写了外出登记,然后拿着统计表下了片。

来到一家宠物店,一股动物粪便的味道扑鼻而来,汪汪的狗叫声此起彼伏。范炽觅把统计表放在桌上:“我是社区的,有个表需要你填一下。 ”女老板说:“整天填这个报那个,从来不解决问题。我字写得不好看,你帮我写吧! ”范炽觅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完成工作,能告诉我今年你的收入大概是多少吗? ”女老板吐嘈:“哪有什么收入?最近不好干,赔钱了,你就随便写一个。 ”范炽觅说:“这怎么能随便写呢?你大概估计一个数。”女老板说:“就一万吧! ”

范炽觅一家一家挨着入户,一家一家填表,脾气好的配合填写了,脾气不好的看到他就转弯抹角地说风凉话。好不容易,范炽觅才把统计表全部完成。在填表过程中,范炽觅发现很多数据并不准,有的门店负责人敷衍应付,随便给个数据。他想,如果下面拿不出准确严谨的数据,又怎能给上级科学决策作参考呢?整理完统计表后,范炽觅登陆上社区邮箱,把电子版往街道邮箱一发,纸质版往街道一送,一项工作终于做完,让他感到特别充实。

范炽觅回到家的时候,已到是晚上8 点多,做一套行测,估计不到10 点,身心还能接受。他翻开试卷,定好时间,从言语理解开始做起。也许是最近工作任务重,盯着电脑时间长,范炽觅眼睛有些发胀酸麻。他真想把试卷放起,躺下睡一觉,但距离省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如果做一半放弃,就失去练习整套试卷的意义。

范炽觅看了下时间,记在本上,他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拿冷水沾湿毛巾,闭上眼睛,敷在脸庞上。冰冷的水使他瞬间清醒,困意也被驱散。他把毛巾拧干后,搭在镜子旁的小栏杆上。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双眼布满血丝。范炽觅找到风油精又抹在太阳穴上,一股薄荷味冲进他的鼻腔内,精神也随之一振。范炽觅回到座位,看了下时间,整个洗漱用了不到10 分钟,他就把答题结束的时间又推迟了10 分钟。等范炽觅把试卷做完后,还没来得及对答案,就疲乏地趴在桌子上呼呼睡了。

范炽觅像往常一样到了单位,当他把装有安全生产资料的U 盘插进电脑时,却发现电脑没反应。范炽觅把U 盘拔下来,又插进去,还是没反应。范炽觅急了,安全生产资料的电子版基本都在U 盘里,他换了台电脑,试了几下,最后确认U 盘坏了。范炽觅顿时感觉天旋地转,U 盘一坏,意味着好多资料都要重新补起。范炽觅想到A 地和B 地的事业单位考试马上就要来临,心急如焚。U 盘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快考试了坏。张豪倩知道U 盘坏了的事后,打电话叫人来修,遗憾的是U 盘得了“绝症”,带着资料彻底离开人世,范炽觅开始了补资料的漫长之旅。

补资料的过程,就好像是照着古老的图纸复原古代的建筑,只能得其形而不得其意。有的资料还有纸质版,只需要照着内容把电子版做好就行,有的资料只有电子版,这个就要根据考核标准重新做。

范炽觅分门别类,把安全生产会议、规章制度、计划总结、应急预案、安全排查周报表等内容逐步完善起来,复习考试的事情只能晾在一边。或许是因为U 盘损坏后带来的打击太大,范炽觅在工作的过程中不像过去那么从容了,总感到心烦意乱。张豪倩突然打来电话:“小范,告诉你个好消息,资料不用太急着补了,今年安全生产工作年终检查没抽中咱们,哈哈! ”范炽觅听了,先是惊喜,而后又感受到失望,辛辛苦苦大半天,就等待着上级领导检阅,万一得到认可,也是一种鼓励,现在说不检查,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A 地和B 地的考试时间和地点终于定了,相隔一个星期,都在周六考。考试对于范炽觅来说,已成为老生常谈。

范炽觅的父亲范尽才开上车,拉上范炽觅,提前一天在考场附近找地方住下。这两次考试都是上午考,考半天,就两个小时。虽然是去陌生的地方,范炽觅无心领略街上的风景,只顾着坐在车上,或者趴在旅馆的床上一遍遍回顾知识点。考场通常在学校,范炽觅对进考场的整个流程都非常熟悉,没有新鲜感。

考完后,范炽觅感觉了却了一件心事。这一年,已经接近尾声,范炽觅瞄准了省考,考试时间按照往年推算,大约在4 月中旬。上次省考比第一次参加国考的成绩高了十几分,按照这样涨分力度,这次省考一定能行。范炽觅看着做完的卷子堆起来快比棉被高,心里很踏实。

A 地和B 地的事业单位成绩终于先后出来了,A 地考了85 分,名次20 名,进入面试无望。 B 地考了89 分,但不知道具体名次,进没进,是个问题。范炽觅心里放不下这件事情,时不时登录B 地人事考试网查看具体信息,可他盯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自己的排名,没等到最终的面试名单。范炽觅心想,按照惯例,进入面试后,是会挨个打电话通知面试的,他苦苦等不来通知电话,估计入围无望,接下来的重点还是备战省考。范炽觅一心想要考公务员,事业单位没考上并没有让他很难过,反而感到是一种解脱。如果考上了,去外地上班,工资也不高,势必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和压力。

工作总结大会按时召开,这是年前最后一次开会,开完会就要放假休息。范炽觅一早就坐进会议室,看得出来,这仅仅是内部的一个工作述职,条幅也没拉,街道的领导也没叫,桌上摆了一些瓜子,王冰和同事们边吃边唠,不一会儿就开始每个成员的工作述职。其他同事的述职相对简单,三言两语就结束了,等到范炽觅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想象自己能够一鸣惊人,就兴奋不已。他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刚念了一句,就被王冰打住:“虚的东西就别念了,无意义的内容请跳过去,说点实际的。”范炽觅没料到会这样,脸涨得通红,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涉及工作的几段读了一遍。同事们低头玩着手机,王冰一脸严肃。范炽觅就像当众检讨结束一样,终于坐了下来。

每天的工作日复一日般重复,范炽觅仿佛可以看到几十年后的自己了。范炽觅拿着手机,发了几条网格信息,帮李强抄写了当天的网格日志,就开始继续整理安全生产和综治工作方面的资料。

这几年,不让随便发福利,在王冰反复申请下,才有每月30 元话费补助。工资1000左右不够花,又不想上班了还一直和父母要钱,在购买公务员课程上有些力不从心。最便宜的直播课也要1000 元左右,质量好些的网课,大概得4000 元,倘若报地面辅导班,一周的课程价格最低在5000 元。还有一种线上网课加线下地面培训的课程,能飙到1万。如果钱包抽风,报一个去大城市高端酒店住宿、名师现场授课的精英课程,就要炒到4万。尽管有的课程考试不过全退或退一部分,但那只是促进销售的噱头,公考辅导机构不做赔钱的买卖。范炽觅坚持笔试不报地面班,就挑了几个机构的网课,选择了一些比较薄弱的模块,报了几个专项班网课。

范炽觅点开新拍的微电影,被刘慧丽精湛的演技征服了。最难演的是那种内敛而不是外放的情绪表达,活活把眼泪憋回眼眶的悲情戏,范炽觅被刘慧丽最后精彩的表演感染得流下眼泪。刘慧丽个子高挑,说话声音清脆婉转,准确地拿捏着每一句台词的发音节奏,看起来就像接受过专业训练。

范炽觅一页一页开始浏览刘慧丽的微博,只见有条晒着她男友做饭的视频。男友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五,范炽觅为自己不到一米七的身高感到自卑。她的男友有股不苟言笑的扑克牌表情,看起来特别冷静沉稳。范炽觅则属于乐天派,总是带着笑容,看起来和孩子一样。“原来她有男友啊!”范炽觅心里有些失落,他本能地不喜欢他欣赏的女生有男朋友,但还是点击了关注。微信自动回复:你好,我叫刘慧丽,这是我的微信,相信我们能成为好朋友。这一意外的惊喜,让范炽觅激动得手都快握不住鼠标,他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浏览一下你的微博,没想到居然能加你微信。 ”

验证好友通过后,范炽觅打开刘慧丽的朋友圈,被一波波广告杀了个措手不及,原来她做微商啊!

又到了省考报名的时候,令范炽觅惊讶的是,许多单位仅要求一年基层工作经验,以前报名通常都是三年,这意味着范炽觅能报名的地方多了。范炽觅填报名表的时候,发现选择基层岗位的那一栏中,只有“三支一扶”、西部志愿者、大学生村官、特岗教师等岗位,没有他所在的岗位,这预示着和其他考生比起来,他并没有多少优势。如果专门有社区工作那样一栏,只允许有政府购买服务基层经历的考生考,那要减轻多少竞争压力。宽泛地要求一年基层工作经历,对减少竞争对手数量起不到什么作用。范炽觅感慨道:“真没想到我这工作还不如支教,在基层工作经验上居然没多少优势。 ”

看着日历,下一轮公考离范炽觅越来越近,工作的内容却越来越多。更令范炽觅难以忍受的是,周六日也开始加班了,一次次去街道核实具体的维稳人员名单,并挨个打电话聊天,确保他们情绪稳定,无上访念头。态度好的,通常会礼貌地客气两句,说几句遵纪守法的话,确保没问题。态度不好的,上纲上线,一顿臭骂。

节假日是难得可以按照考试时间练题的最佳时段,特别是有的辅导机构会在周六日安排一些网上模拟考试,但这宝贵的全真模拟时间最近被工作挤占了,范炽觅感觉非常压抑和痛苦。回到家后,他静下心来,又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范炽觅在这次省考中,除了发现图形推理题由原来的5 道变为10 道,类比推理由10道题变为5 道,别的题型没有发生变动,对行测整体影响不大。考完试,范炽觅觉得原来的压力就像鼓起的气球被戳了一个洞,嗖地缩小了,笔试成绩出来前,能稍微放松一下。

等待笔试成绩的日子,就好像等待公布彩票中奖号码,好奇和忐忑的心情相互交织,心始终悬在空中没有着落。笔试成绩通常要在笔试结束后两个月内公布,范炽觅希望时间能加速,他盼望早点知道结果,成与不成也算有个说法。

网上开始公布成绩,范炽觅一查又没考上,行测和申论一共才考了119.3 分,入围面试的分数高达135 分。又看了一下原来犹豫而没有报的乡镇岗位,入围分数才110分。马文珍对范尽才抱怨道:“我就说让炽觅报乡镇岗位,你非要他报什么团委,如果报乡镇早就考上了。”范尽才说:“我以为限制年龄会有优势。没想到……唉!下次就考乡镇吧,去基层也能好好锻炼。”范炽觅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辛辛苦苦复习了一年多,才比去年多考2.3 分,看着那些做完堆起来厚厚的一大摞题,范炽觅感慨真是命运不公,付出那么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收获。

到了周五,马上就要休息,范炽觅已经在周四交了日常的周报表,这天正好是他24岁生日,他希望下午能稍微早点回去,约几个朋友晚上庆贺。

街道办给社区办公室来电,要尽快上报辖区裸露地面的面积。这几年环保形势越来越严峻,这座城市的领导已被环保部约谈,环保工作越来越重要。为了改善空气质量,洒水车一天来回至少跑三趟,恨不得把整条街都泡在水里,但空气检测点的指标始终不如人意。领导们绞尽脑汁,专家们苦思冥想,禁止燃放鞭炮、车辆限行、关闭一些喷漆的门店,能想的招都想了,但效果依旧不甚明显。统计裸露地面,用绿色的青帐将其遮盖,能避免大风卷起部分土壤颗粒,减少扬尘污染。李佳佳请了假,范炽觅只好去她负责的片上,估算裸露地面的面积。范炽觅找到一些小区道路破损的地方,量出每走一步的距离,简单计算出面积。他整整忙碌了大半天才完成工作。

王冰看到范炽觅正坐在那儿做题,快步走过去说了声:“先起一下。”范炽觅知趣地站起来让开座。王冰坐下,摆弄着鼠标,在电脑上查询一些资料。王冰冷不丁地问:“范炽觅,最近你有没有什么工作还没做?”范炽觅上午在外面统计了一上午裸地面积,手头上其他报表都已经完成,暂时想不起别的工作,就说:“目前还没。”王冰问:“上次让你排查的阳光教育盖章了没? ”范炽觅一下子反应过来,这项工作还没完成,只好低声说:“还没赶上弄。”“啪”,王冰拍桌子道:“怎么还没做?是不是我交代给你们的事都不好好干,都随便糊弄呢? ”

范炽觅拿起情况报告直奔阳光教育,刚推开门,屋里就有人说:“是社区的吧?负责人不在,过几天才回来。我们没钥匙,也拿不出章来,改天再来吧!”范炽觅听了,心想又白跑了一趟,差点气得晕过去。

雨季防汛工作已经开始,王冰叫上李强、范炽觅拿上防汛告知书去辖区唯一一家危房住户老张家。在一个被遗弃很久的小院落里,矗立着孤零零的一座小二层楼,地上的落叶堆得厚厚一层也没人清理。上台阶时,范炽觅发现台阶居然是石头的,踩上去硬邦邦,有的地方已经破损,像荡了一层灰的白色巧克力。王冰“咚咚咚”敲了几下木门,从里面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头把他们迎进去。王冰把防汛通知书放在桌子上,说:“大爷啊,预报过几天有场暴雨,给你说一声,让你提前搬到亲戚家住。你往这两份防汛告知书上签一下字,我们拿一份留底,我把电话也写在上面了,有啥事和我联系就行。”张大爷握住王冰的手不停念叨:“还是政府好啊,没忘记我们。我儿子打工去了,孙子也不在,老伴走得早,就我一个人,每天日子也是瞎对付呢!”张大爷好像憋了好几年没说话,一开口就说个不停。

范炽觅抬起头看了一下天花板,只见上面出现了裂纹,有的地方已经湿透,下面搁一红脸盆,接着上面滴答下来的水珠。王冰说:“大爷,你这屋顶漏水严重,哪天找人修修吧?我帮你联系下,找人给你重新加固一下。 ”张大爷不停地道谢,又拉住王冰的手准备倾诉,王冰推脱了几次说单位还有事,张大爷才不舍地松开手。

这段时间,父母时不时流露出让范炽觅找对象的意图,范炽觅也想尽快解决一下自己的单身问题。他打开微信,正好看到高中同学张凯月的头像,就想约她出来吃饭,和她聊聊。他原以为会遭拒绝的,没想到人家爽快地答应了。下班后,范炽觅约好和张凯月去城隍庙特色小吃街吃饭。两人到了一家火锅店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吃得差不多了。离开火锅店,在他回去的路上,张凯月打来电话,说今天饭吃得感觉挺好。

范炽觅在工作上没有多少变化,但张凯月却慢慢进入了他的生活。张凯月经常会问一些工作中遇到的事,比如:“迷你哥,最近工作压力好大,怎么整呀? ”范炽觅会说:“那就调整好心态,尽可能乐观点,不要太紧张就好了。”范炽觅的回答并没有起到多少实质性的帮助,但张凯月总能看到闪光点,说出我怎么没想到之类的称赞。有时聊完天,范炽觅翻看聊天记录,会觉得自己怎么那样有才,那些金句是怎么想出来的?

时间一遛弯,撞到了省考。范炽觅发现今年的考生在考场外看书的没以往多,从他们稚嫩的脸上能看出,好多都是大四或者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范炽觅想起第一次参加公务员考试,心态很放松,觉得不会有多难考,即使考不上也没什么。但此一时彼一时,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幻灭感。每天在单位忙忙碌碌,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他更想看看书旅旅游,丰富一下自己的内心生活。看着和自己站在同一考场的这些人,范炽觅也为他们祈祷,希望他们一次就考上,不要像自己这样折腾好几年。人生已过去快三分之一,居然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考试上。小升初、初升高、高考、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考公务员、考各种证、考研究生、考博,只要想考,可以一直考下去。

等到笔试成绩出来的时候,差点惊掉范炽觅的下巴,总分考了124.4,排名第3,正好进去面试环节了,最终考上的无非就是进面试的三个考生中的一个。范炽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马文珍,马文珍也很开心,炒了几个儿子爱吃的菜犒劳一下。范炽觅说:“现在我只能查出自己的分数,对手的还不清楚,等到面试资格审查的公告出来,我就能看到和对手差多少分了。”马文珍说:“现在的重心就放在面试上吧。去年以为你能进面试,我打听了咱们这儿哪个公考面试辅导机构好,机构的名字、联系方式和地址都留下来了,明天上班请一下假,接下来就面试培训去吧! ”

距离面试的时间越来越近,范炽觅也越来越紧张。早上6 点半,范炽觅就起床,吃过早饭后,立马赶往考场。到了考场后,按照自己所在考区的位置,跟在其他考生后面排好队。工作人员挨个检查了身份证后,拿出信封装了考生的手机,将考生携带的书籍、背包也收起来。

范炽觅走进教室,看到考官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丝毫没有紧张,就像平时练习一样,带着笑容,声音洪亮地说道:“各位考官好,我是23 号考生。 ”

考场设在一所小学的教室里,桌子略微有些矮,范炽觅尽可能挺直身板,显出精神十足的模样。台上有9 位考官,右边摆着一张小桌子,有两个记分员,左边支着一个摄像机,正对着他。一位年龄50 岁左右、一脸阴沉、表情严肃、坐在最中间的主考官说:“这位考生,恭喜你通过笔试进入面试。我们将通过面对面的交流,对你进行进一步的了解。两道题8分钟,最后1分钟前,我们会给提示。答题前要说:‘考生思考完毕,现在开始答题。 ’答题结束后要告诉考官答题完毕。准备好了吗? ”范炽觅点点头:“准备好了。 ”主考官笑笑:“开始答题。 ”

范炽觅答完题后,主考官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范炽觅说:“没有了。 ”主考官说:“考生请离场。”范炽觅站起身来,把椅子放回去,再次鞠躬:“再次感谢各位考官! ”范炽觅走出去,引导员安排他不要走,等通知。等了一会儿,一个指导员从教室里出来,把成绩单交给范炽觅:“恭喜你,截至目前,全场第一。”范炽觅拿过成绩单,上面写着:去掉一个最低分85 分,去掉一个最高分92 分,平均得分87.5 分。

范炽觅出了校门,见刘慧丽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好像在等家人接她回去。范炽觅很是惊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慧丽居然能进面试。看来他低估了刘慧丽,以前觉得她是学小类的,学习不会怎么样。他过去问:“你也进面试啦? ”刘慧丽疑惑地看着范炽觅:“你是……? ”范炽觅说:“我以前加过你好友,也聊过几次,后来删除了。 ”刘慧丽可能还没过了面试的兴奋劲,开始按自我认知的题型分享起自己的经历来:“删我是因为我那会儿是微商吧?面试还不错,我全场第一。我到了考场,就按老师讲的那样,突突突像开机关枪一样回答,估计把考官都说蒙了。

范炽觅想起面试时自己也是“全场第一”,对刘慧丽更加欣赏,他说:“其实删除你并不是因为做微商,是别的原因。 ”刘慧丽感到范炽觅可能小看自己,便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不和家里要钱了,那会儿做微商,每年能赚一两万呢!不要看我学的小类,其实学小类也不那样简单,也是要基本功的。比如学音乐的,要练习试唱,学跳舞的,要每天劈叉。像我学播音主持,也沾了我小时候一直学习演讲与口才的光。倒是学大类的学生,我总觉得忸忸怩怩,唯唯诺诺的,一点也不大方。好啦,我要回家了。”望着刘慧丽离开的背影,范炽觅没想到她居然挺优秀。

范炽觅回到家后,将好消息告诉母亲马文珍,马文珍很高兴:“终于熬出头了,等成绩单一公布,就安心了。 ”范炽觅自己也兴奋得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时手机微信消息提示音突然一个接一个响起来,他点开一看,群里有人发了最后贴出来的总成绩单。范炽觅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名字,看到后踉跄一下差点摔倒,他虽然面试分数是全场第一,但加上笔试成绩综合后,比张阳低0.02 分。因为差0.02 分,公考又泡汤了。

范炽觅打开电脑刷了微博,只见刘慧丽更新了一条微信:新的一年,我考上了公务员,从大学进入了社会,但也从有对象的撒狗粮一族变成了单身狗。 6月8日生日快乐,送给那个爱笑的自己,希望自己能有一份不被现实打败的感情。范炽觅不由感慨,他和刘慧丽真是同病相怜,一个收获了爱情失去事业,一个考上公务员却失去男朋友。突然间,他有一丝小激动,刘慧丽恢复单身了。

范炽觅用微博账号私信刘慧丽:“还记得我吗?面试时和你搭话来着。”刘慧丽回复道:“就是把我删除的那个男生吧? ”范炽觅看到刘慧丽知道自己是谁了,怕她不加自己好友,紧张地问:“能告诉我你的微信吗?”刘慧丽回复说:“把你的号告诉我吧,我加你。 ”范炽觅激动地私信说:“好呀!”刘慧丽留言问:“怎么加不上? ”想起上次极不愉快的相亲经历后,范炽觅为了避免再遭骚扰,就设置了拒绝被任何人添加。他拿出手机更改了设置,回复道:“现在可以加微信了。 ”

范炽觅迫不及待地在微信上说:“很羡慕你这样能考上公务员的女生。 ”刘慧丽鼓励道:“只要你努力,也能考上。 ”范炽觅试探地问:“我想知道,你和你原来谈的那个酷酷的男友真的分手了?”看到微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文字,隔了一会儿又重新显示在输入文字,他想刘慧丽是在反复斟酌该怎么回复,也能体会到那段感情对她的伤害有多大。范炽觅看着手机屏幕暗暗揪心,不断懊悔自己情商怎么这样低,问一些不合适的话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

范炽觅和张凯月相跟着到了电影院,电影院前的巨型屏幕上正播放《大话西游3》的预告片。张凯月看到预告中的特效镜头,惊讶得又蹦又跳。范炽觅像看着孩子一样看张凯月,他说:“等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咱们一起去。 ”张凯月笑着说:“好啊,一言为定。 ”可没想到,那次相约最终成了一次无法兑现的约定。

刚走进大厅,就看到电影《新喜剧之王》的宣传海报立在一旁,范炽觅说:“咱们就看这个电影吧! ”他拿出手机挑了情侣座,在网上买了两张票,然后到自助取票机,拿出购票成功后显示的二维码,对准取票机旁边的小边框一扫,点击出票,两张电影票就打印出来了。“炽觅,你也来看电影?”听到有人打招呼,范炽觅侧脸一看,只见刘慧丽也坐在影厅观众席中。刘慧丽见张凯月用亲密的眼神看着范炽觅,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范炽觅看到刘慧丽盯着张凯月,就笑道:“我女友,还行吧?”

看碟完电影,从影院出来的时候,张凯月说:“迷你哥,我觉得这部电影是有寓意的。 ”范炽觅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张凯月又问:“刚才和你打招呼的女生是谁啊?为啥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发毛? ”范炽觅说:“算朋友吧,但没怎么联系过。 ”张凯月说:“原来是这样啊! ”这时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范炽觅微信是刘慧丽发来的:“炽觅,虽然你女友看上去挺实在的,但我觉得她还是和你不太合适,感觉她比较普通,不是那种有思想的女孩。我想你更喜欢有共同语言的吧?仅供参考。 ”

又到了省考报名的时候,距离笔试已经很近了。这次和往常不同,范炽觅的专业正好能报,不用再考“三不限”,对于他来说,机会确实难得。

刘慧丽经常在朋友圈里分享一些自己唱歌的短视频,范炽觅学习累了,就会看那么一会儿。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听刘慧丽唱歌,并找到了刘慧丽的唱吧(一个网友可以上传自己唱的歌曲的网站)网址链接,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唱了将近100 首歌。

范炽觅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和刘慧丽聊天,和喜欢的人聊天,他感到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刘慧丽显然并不习惯,一开始还象征性地回复他几句,再往后就失去耐心:“你每天在这儿写日记呢? ”范炽觅尴尬地回应:“我只是刚加上你,很兴奋,所以就忍不住和你多说几句话。 ”

范炽觅对刘慧丽越来越痴迷,在对方互动很少的情况下,他依然很在乎。这天,刘慧丽在朋友圈发了一则短视频,让范炽觅很不安。刘慧丽在视频里说:“今天下午,我遇到一个变态,一个骑电动的墨镜男,就在情侣桥附近。我正走着,他就想抓我,然后我就打他,把他打跑了,大家都小心点呀! ”

范炽觅看到刘慧丽的视频下面显示出地址,感到这样容易泄露个人信息,就道:“慧丽,下次还是不要在朋友圈里显示地理位置,万一被坏人看到就不好了。 ”

刘慧丽却有些不爽:“我乐意,谁要你管?谢谢! ”

刘慧丽的话像一根冰刃刺入范炽觅滚烫的胸膛,他不能理解为何自己的好意让刘慧丽产生如此大的反感?他正在吃恋爱经验不足的苦,因无法猜准女孩的心思,用自以为体贴的方式去给人家添堵。

距离再次笔试很近了,范炽觅决定在考前请一周假,拼尽全力背水一战。他写好假条,交给王冰说:“我要一周假,专门准备一下笔试。 ”王冰不愉快地说:“范炽觅,你这样就不合适了,这几天单位事多,马上文明城市验收工作就要开始,你挑这个点请假不行。 ”接着,用碳素笔在上面画一个八叉,把请假条揉成团扔到垃圾桶中。范炽觅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他满是不解和愤怒,强忍住泪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想,如果这次再考不上就辞职!

范炽觅看到刘慧丽更新了一则短视频,刘慧丽翻动着一个本,里面用蓝水笔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话。范炽觅好奇地问:“是朋友送的? ”刘慧丽回复道:“以前上初中时,男生送给我的礼物,里面有一些随笔、歌词和对我想说的话。 ”范炽觅挺羡慕那个男生,如果有机会能再见到刘慧丽,也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范炽觅多么想对刘慧丽表白心意,又怕给她增加压力,反倒把她吓跑了。即使做不成情侣,成为好朋友,默默地关心她也可以。

他掂量再三,给刘慧丽留言道:“其实我觉得男女间是有纯友谊的。我能当你的知音吗?请相信我,我是真诚的。 ”

十一

堆满箱子的地下室弥漫着浓烈的纸味和潮湿气,做过的公考卷子和书籍占满了箱子,“控诉”这做完后被抛弃的命运。范炽觅收拾行李,决定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他坐上一辆大巴,大巴宛如过山车一般急速前进,正穿越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隧道。这时“刺”一声车停了,他打开手机照明功能,周围空无一人。他感到很奇怪,上车前明明坐满了人,现在却空空荡荡。

“炽觅,你怎么在这? ”范炽觅回头一看,原来是陈改命,一个与自己一起上过公考培训机构的同学。

陈改命对范炽觅提出一个问题:“我问你,如果你所居住的地方是一间看不见光明的屋子,屋子里面的人都在骗你,而你看到了真相,你会怎么办? ”

范炽觅说:“我会试着去打开一扇窗,如果窗户打不开,我会请大家来帮我。如果打开窗户的行为不被周围人接受,那我会努力喊几句,告诉大家打开窗户是可以看到光明的。所以,无论处境多么艰难,我都相信希望相信未来,度过苦难就会迎来更好的明天。答题完毕。 ”

陈改命走到范炽觅面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你说得很好,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屋子在设计的时候就有问题? ……所以,再见了。 ”

“不要呀!”还没等范炽觅说完,陈改命按动了手机上的操控按钮,接着一连串爆炸声袭来,巨大的冲击波把他抛到空中,他感到这次真的没救了。突然间,火中蹿起一条巨蟒托着他飞上高空,他看着地上的爆炸此起彼伏,一些建筑被炸得粉碎,随后被炸毁的废墟上又春笋般生长出一座座新建筑,比以往的城更加壮观。

“炽觅,你醒了? ”马文珍激动地望着儿子。范炽觅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子。马文珍说:“炽觅,咱就算考不上公务员,也有别的出路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不能太难过了。你看你那天,喝了那么多酒,喝得昏睡好几天了。 ”

范炽觅看看母亲马文珍,又看看四周的人,慢慢缓过神来问:“我怎么在医院?我记得我好像只是晕倒了。”母亲马文珍听说:“你在说什么呀?你在医院躺都一个多星期了。 ”范炽觅冷静了一会儿,抚摸一下发胀的脑袋:“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得知公考又失败后,喝了好多的酒,就睡在马路边了。 ”

范炽觅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哈哈大笑着说,“我悟到了,悟到了”,扯掉手臂上的输液管子,赤脚跳下病床朝外面跑去。母亲马文珍边追边喊:

“炽觅,我的儿啊,你要去哪儿? ”

(全书已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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