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的“自我之战”构建过程

2020-11-18 11:01韩雅凡
时代人物 2020年21期
关键词:自我认知

韩雅凡

摘要莎翁的最后一部悲剧《麦克白》将幻觉的支点放置在主人公对未来地位的预判之上,想象空间占据主体,在预言制造出的权力幻象中决定自我的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从而塑造了一个有别于传统悲剧人物定义的追欲者“麦克白”。品味戏剧文本中的暗流涌动,可以感受到麦克白个人世界“一切秩序完全解体”的混沌。该文将从作品中主人公麦克白的自我认知建构、反射效果的解读及内心空间矛盾入手,试论麦克白人物是如何进行“自我之战”、并最终形成麦克白的个人性格,造成性格悲剧的产生。

关键词自我认知;反射效果;内心空间;自我之战

当历史剧与喜剧随时代的车轮而暂缓生息,莎士比亚迈入了属于他的创作巅峰。后期的戏剧表达中,莎翁树立了一面折射时代与个人的“哈哈镜”,诡谲而扭曲的姿态中,将社会的崇高与卑贱、恐怖与滑稽浑然一体。此时的戏剧创作,是在个人力量与思想的异化发酵过程中,对欲望、人性和灵魂的深度拷问。自我与社会、自我与他人、他人与社会之间产生紧密而复杂的勾连。他沉沦于宿命般的权力场,挥起刀剑却将致命的伤口捅向了自己。当理智迎来欲望的刀刃,当恐惧湮灭生存的意志,一场穷凶极恶的自我之战在麦克白的内心世界中厮杀而起。戏剧作品不仅是代言体的艺术呈现方式,更多注入了莎士比亚的哲理思维与道德批判的水乳交融,蕴含浓厚的戏剧观。

一、认知的逆向顺序形成

人对于自我的认知通常建立在对环境与客观存在的环境之上,“从身体器官到无形抽象,决定了把人作为衡量周围事物的标准。”[i]在衡量周围环境的过程中,逐渐产生人与环境的联系,并于这样的相互作用中,形成人物对自我本质的认知。放在戏剧创作的语境来看,这样的认知过程好似人物与戏剧情境之间的关系,戏剧情境为人物提供了生长和言语的空间,人物被空间裹束着,心境与情欲在此发生改变,重新创造思想形态与表达方式。

自我的形成过程,从叙事的意义上具备丰富的时间纬度。“为了将来的你,认识过去的自己”,只有当个人获得时间的一致性身份,将本我的愿望组织进未来,才能成为自我行动的动力。在《麦克白》的叙事中,自我的形成是搭建在先认识“将来的你”,再构筑“现在的自己”,顺序的逆向致使时间的打乱,当本性中的“欲”结合认知的时间偏差,造成的结果就是麦克白个人行为的极端性。从而在认知的过程中,诞生了这个悲剧性的人物性格。

《麦克白》的故事从三位女巫的咏叹拉开序幕,第一幕第一场便以无韵体诗的方式扬起命运的先声,营造了一种宿命等待麦克白走来的厚重氛围。第三幕中,秉性正直的班柯率先对女巫产生“幻象”还是“生物”的形态质疑。这样的质疑符合班柯在戏剧中人物的设定——用他的理智反襯麦克白的愚钝。此时的麦克白却沉浸在阴郁而光明的日子中,忽而呈现对命运接纳的惊讶怀疑,情感先行,产生了情绪,而非理智的分析回应。女巫的预言带来了一种身份的预判,从他对女巫的质问对白可知,在麦克白的思维习惯中,身份的建构是在与已知人物拥有的权力对比之上的,即概念先于存在。当身份与命运的概念植入麦克白的思想,驱使他的行动步步为营,逼近行动的预想结果——实现自我命运。在这样的逆向认知顺序中,命运的预判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把,点燃了内心潜在的欲望与暴戾,促使人物的行为紧逼可预判的“未知”。也正是这样特殊的认知过程,始终暴露出麦克白的“乳臭人情”与“暴戾贪婪”的巨大张力。

在现实语境中,人类对于“未知”抱有恐惧的情感,这样的恐惧会影响生活的逻辑与行为方式,例如杀人后,人们会恐惧即将到来的审判;走夜路,我们会害怕不能清晰看见的危机。恐惧的情感源于未知,源于不确定性。而当麦克白感受到命运步伐的确定性时,他的行为动机便得以转移,他的恐惧也由此转向,个人成为已知命运的傀儡,自我被想象与欲望牢牢封锁,甚至可以说,他不停在自我与本我的战争中博弈冲抗。所以在麦克白的世界中,个人内在的冲突成为主要的叙事动力。在这样的主观视野里,麦克白深陷囹圄,围困于自我矩阵中无法突出重围。重重阻碍间,人物在挣扎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身份,麦克白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葛莱密斯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他命运的三重身份,建立在层层堆砌的行为。若想站上命运金字塔的顶尖,麦克白将面对着三重行为带来的后果,也就是“流血引起流血”。这样的结果这也与认知逆向形成的源本有关,麦克白眼中,行为与动机总存在着分寸的偏差,这样的偏差便是产生于人物认知搭建的失重和错乱,造成了自我之战的抗争,这也是悲剧性的产生之源。

“不是罪行本身,而是我们的企图毁了我们”,麦克白夫人咬牙切齿地慨叹。以剧中的杀戮为例,“企图”的表现是攀登的欲壑,罪行则是为实现欲望的杀人本身,在麦克白夫人的眼中,企图比罪恶更恶劣,也就是动机重于行为的价值倾向。麦克白夫人的阐述是具备理智的,他们没有害怕的实际理由,但彼此也无法获得心灵的慰藉。他的行为“弑君”可以归宿至弗洛伊德提出的“弑父”情节,麦克白起初的动力是抗拒被统治、从而掌握一种主导权。在这样的过程中,麦克白却尝到了权欲的甜味,为了长久地噬甜,他采取的行动愈发残酷,伴随这样的残酷逐渐膨胀的同时,人物内心的恐惧也与日俱增,产生了上下撕扯的巨大维度,最终对他进行了命运的捶打——面对永夜,失去睡眠。

但是麦克白的悲剧绝不仅是命运使然,女巫的指引带来了架空的虚妄,而真正进行罪恶本身的是麦克白,在欲望与理智的分界点“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其中,麦克白和夫人的“企图”一定程度蕴涵了《圣经》中的“罪”的性质,这里的“罪”指的是遗传的堕落和天性中的腐败,在麦克白的根本性格中得以暴露,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在“失控”的过程中逐步造成自我世界观的扭曲直至崩塌。而在同样面对“预言”的认知架构中,俄狄浦斯也同样被卷入命运的漩涡,他的选择是规避命运可能布下的重重路数,虽然结果却是再次被命途捉弄,但这样的命运悲剧将个人的力量脆弱化,面对规则性的预言,俄狄浦斯没有逃避的余地,相比之下麦克白则以个人的意志试图驾驭预言的力量,这其中也蕴含了古典主义与文艺复兴时期戏剧创作的意识形态差异,《麦克白》中正是呈现了个人意志愈发膨胀后,造成的极端后果,麦克白的悲剧意味也在命运和个人的对位与合一中悄然弥漫。

二、反射效果

在莎士比亚的戏剧创作中,饱含丰富的诗体意境,在一个充满暴戾与权欲的斗争中,莎翁依然倾注了诗意的表达手法,将这场自我的厮杀呈现出诗化的战役特征。诗意的形成离不开隐喻的的移植与指向含义的建立。在充分的隐喻指向中、“自我之战”的博弈得以具像化,反射在人物的生命进程中。

1.“杀害了睡眠”(murder sleep)

莎翁将麦克白直面恐惧的瞬间,放置在夜晚时分。夜,黑暗的情境。生灵休憩、沉寂缄默,只有恶灵出逃,吞噬人物思索与回忆的灵魂。在夜的幕布中,麦克白却只能睁着眼,面对自己的罪行与权欲。马尔康的眼中,麦克白本身呈现就是黑暗的人形,他与黑暗本就相合,在这样的同一性中,麦克白实现一次又一次与自我的凝视,达成了一种主体与客体的同存。这样的窥探与对望,是黑夜强迫麦克白面向自我的过程。审视意味着判断的形成,麦克白成为自我行为的“他者”,沉沦在自我的混沌世界中。在他眼中,深夜的生存,意味着自我之战的到来,阳光与白昼象征了暂缓的统一,在这样的状态更迭中,麦克白的心智像一只摇摆不定的摆钟,徘徊在乳臭的原始与欲望的深层动力中。同时,《麦克白》的社会语境正处在早期英格兰和苏格兰流传的预言视作政治话语,营造出的阴冷氛围、浓浓黑夜的危机与大环境的黑暗是相称的。

莎士比亚早期的创作的十四行诗中,73首中有这样一句,“夕阳已在西方褪了颜色,不久黑夜那死亡的化身,就会把它取走,使一切安息静默。黑夜,在莎翁的感知中属于死亡的亲密伴侣,死亡在莎翁的笔下也充斥着暴力及重量。麦克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在夜幕的吞没中,异化而失去人的生机。

此时,睡眠便成为了一种深刻的救赎,从黑至白的过渡,没有理智的梦境世界。在这方梦境中,麦克白会暂时性的远离自我之战,留下清白一片的平静。麦克白的人物形象不啻成为权欲、暴戾的象征,在麦克白的对白中呈现一种对救赎的渴望,当然这样的渴望是建立在私欲的基础,而非面向正义。

麦克白是一个“想象”充沛的人物,他的欲求很多,这样的欲指引他在自我的行动中呈现不同方向的追寻。他渴望权势,便杀戮;他渴望救赎,便创梦,不过是惊恐的噩梦。在麦克白见到班柯鬼魂的地方,他的生命状态已经被“欲”驱使,进入了模糊不清的呓语状态,恐惧描绘出无数的图画,在他的眼前伪装起来,化成了幻觉,可以说这样的鬼魂是麦克白人物心理的外化。

“ Sleepno more”是他面对自我与死亡的恐惧,是他在自我之战中挥起枪支,射向了自己。

2.敲门声

当麦克白夫妇刺杀邓肯成功之时,打门的声音随之传来,在命运的喘息之处,微弱的叩击都变的如此心惊肉跳。谋杀事件已然完成,犯罪已经实现,这样质问的关键时刻,敲门声如同一只生命的丧钟,轰然作响。麦克白提出了这是一种“惊醒”,属于黑暗的惊醒。麦克白面临自我之战的临界点,忽然传来他处的扣问。这里的他处,既来自于麦克白的内心,也来自于命运之神的牵引。

门是一种世界的隔断,门内的世界封锁其中,门外的世界充满未知。敲门的行动是打破阻隔的起点,将两个世界暴露出来。门内,麦克白与麦克白夫人处在谋杀过后的秘密对话,他们的状态正面临良心的诘问与杀人的恐慌,是一个极端的欲望之处。他们深陷欲望的沼泽,却又要面对现实的冲击。

四声敲门,分别放置在谈及栽赃罪恶、羞于惨白、没有魄力和忘记自己,敲门之间形成一种对位的节奏,将麦克白夫人与麦克白对话的重点推进,突出强调了四个争论的方面,点明罪恶在麦克白的世界与行为中的层面表述。栽赃罪恶是麦克白夫人处理的手段,这便是前文所引用的“企图”的危机,目的驱动人物的行为,罪恶本身的行为依然停息,但“企图”是永久的流动,第一声敲门,是对栽赃罪恶的提醒;麦克白夫人的强势压制中,将殷红与惨白并峙,讽刺麦克白杀人却懦弱的心理,二人的生存状态同化,第二次敲门声警示麦克白夫人的逼近;情绪激烈的同时,敲门声又随着“魄力”的质疑出现,麦克白夫人是理性与欲望并存的,她明晰地指出了麦克白的生存之道——“呆想”,即凡事都沉浸于幻想的根本性格,“想”构成了他生存的主要状态;麦克白发出“忘掉我自己”的感叹,第四声响起,麦克白在此时提出了事情于自我的分离,事情是行为与结果的总和,自己是目的与思维的综合体,麦克白意味到想象世界实际行为的割离,巨大而复杂的斗争矛盾便产生于此,第四声是针对麦克白自我的警钟与威慑。

“敲门”的原动力是撕开麦克白沉浸的想象世界,打破他与局势的僵化。“在某些情况下, 声音 (尤其是噪音) 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压迫、打击形式, 因为几乎所有的压迫和打击都会带来声响。比如战争中大炮的隆隆声、战斗机的尖啸声, 都成为家园、身心受到重创的信号。”[ii]这里的“敲门声”即为一种来自上帝视角的压迫,来自作者的警示,悲剧主人公谛听了一次严肃的警告。

意象成为灵魂,从意象在戏剧的反射与形成的美感境界中,表达出演出作者的人生哲思和感受。《麦克白》当中体现的诗性呈现了赋予生命节奏的气息、情感与命运。黑格尔在《美学》中的论述为“戏剧是一种特殊的诗的表现形式”[iii],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要成为最完美的整体,在这样的整体之中隐喻的元素反射成为指向性的意义,诗流转为动人心魄的故事,人物与命运也由此在戏剧的世界中得到关系的对位。

三、麦克白想象空间的情境设置

麦克白的自我建构在错置的认知顺序中,自我的认知被命运的力量牵引着。三个女巫为他提供了预判的命运,麦克白在这样的概念植入中,得到了关于权力、地位、野心的极大想象。这样的想象空间充斥于麦克白的行为动力之中,他沿着考特爵士、国王的身份及所处场域搭建了自己的幻想空间,在他的根本性格中,杀戮、计谋、权势是他灵魂中的种子,想象的牵引成为了目标与催长素。受想象引发的欲望的驱使,麦克白不断作出超出自身的行动,也一样遭受着源于想象的恐惧折磨,无法安宁于当下。“在他的故事中,悲劇来自于想象引发的行动对现实的不断颠覆。”[iv]

麦克白总渴望将想象转换为现实,他把预言当作指引,向着欲望的实体不断迈进。在这样的过程中,理智的空间逐渐被挤压,作为一个想成为君主的人,他只顾及权谋、地位、打败目标人物的欲望,却忽视了理性的思考与判断能力,从这个意义出发,麦克白渴望的从来都不是建构在斗争之上,获得成就与满足感,麦克白的行为目标始终具有强烈的针对性,便是实现自己系下的想象之结。

想象的空间,在麦克白的世界中可以作为一种新的情境设置。《论戏剧性》中提出,“戏剧是为人的内在生命运动寻找特殊的感性形式”[1],情境即为戏剧的特殊感性形式,唯有设计充分的情境才会使戏剧性的内涵充分显现。《麦克白》的叙事过程中,想象本身呈现出一个虚构的情境,构建了属于麦克白的幻想境遇,在这样的情境中,麦克白的实际行动是围绕情境的假定性而展开的。想象空间的情境中,国家的权力与地位建构在消除个体的基础上,搭建权力的途径在于替代;其中的社会建立在权力结构操控之下的纷争与国王至上的统治理念,甚至在麦克白本身的思维上已形成三重层级关系,这样的层级关系也是建立于考特爵士、国王的地位分界点上;想象空间内的道德关系淡泊,人情关系僵化,利益至上。这样的想象情境为麦克白的行为提供了新的思维空间,是个人化的情境,同时也结合现实世界的境遇,发生了一种既撕裂又统一的关系。这里的想象空间为麦克白的动作提供了推动力,成为心理动机的诱因。

想象空间的形成,充斥着个人的私欲纵生,这样的情境本身是建构在较为虚空的基础之上的,女巫的预言与麦克白本性的权欲构筑起幻想的空间。在这样的想象中,与之同步而增的还有麦克白的恐惧。想象本是虚无的,麦克白的行为建立在这样的情境中,人物将处在幻想与现实的无限接近与倏然落空起伏,内心的良知被欲望控制、理性的力量抵不过诱惑,最为煎熬和折磨的莫过于“意识”到自我行为的时刻,麦克白在这样的自我战争中,迷失了对行为的判断,更多的是对心理幻想的追求。

麦克白的自我之战,是一场生存与死亡的搏斗、权欲与良知的挣扎、自我与本我的倾轧,麦克白在构筑的想象空间中沉沦与迷惘,面对女巫的预言,他得以陷入并激发自我的主观困境,在想象空间的情境中,逐渐做出了一系列追逐欲望的行动,人物所处现实与想象空间之间形成的缝隙,悲剧的命运也油然而生,诞生其里,延宕至今,塑造了莎士比亚笔下不可磨灭的悲剧人物麦克白。

参考文献

[1]卢卫中.人体隐喻化的认知特点[J].外语教学,2003(06):23-28.

[2]加列特·基泽尔.噪页音书[M].赵卓译, 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4.58;134;15;59;86;60;60;61;99.

[3]美学[M]. 北京大学出版社 , 黑格尔, 2017

[4]王楠.颠覆与虚无:莎剧《麦克白》与《哈姆莱特》中的主观性困境[J].社会,2020,40(01):124-163.

[5]谭霈生.《论戏剧性》[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0-1.s

附件

[1]谭霈生.《论戏剧性》[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0-1

[i]卢卫中.人体隐喻化的认知特点[J].外语教学,2003(06):23-28.

[ii]加列特·基泽尔.噪页音书[M].赵卓译, 重庆:重慶大学出版社, 2014.58;134;15;59;86;60;60;61;99.

[iii]美学[M]. 北京大学出版社 , 黑格尔, 2017

[iv]王楠.颠覆与虚无:莎剧《麦克白》与《哈姆莱特》中的主观性困境[J].社会,2020,40(01):124-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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