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组诗）

[牧羊人]——致佩索阿

你说你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也不想知道

你和我一样，我也不想

你从来没有看守羊群

却仿佛曾经看守

因为灵魂宛若牧人

我不一样，我是当年的牧童

跟着我父亲

你注视你的羊群

看到了你的思想

或者，你注视你的思想

看到了你的羊群

我不一样，我是当年的牧童

跟着我父亲

父亲把羊群交给我

靠在北山的松树下写诗

写花半山，写草半山

写白云半山羊儿半山

最终他把野鸟挤到天上

他饿着肚子，戴罪抒情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只想让羊儿赶紧吃饱

天黑之前回到妈妈身边

可是那些羊啊

你从来没有看守过羊群

你哪里知道

开春柴火一样瘦的羊皮

长满大大小小的脓包

赶它们上山根本赶不动

我一推，两手脓血，一身腥臭

夏风把野草吹过来

可是羊并不想在山坡上吃草

它们溜到地边去吃庄稼

有的比我还熟悉地形

转眼间偷偷越过山梁

待秋天母羊生儿育女

第一次产羔儿的就像

不小心怀孕的少女一样害羞

她不知道肚子里那个自己孕育的生命

是上苍赐予

却想着尽快摆脱意外的纠缠

你得揪住她的耳朵，搂着她的脖子

让拜过四方的羔儿跪在她跟前

还有那些为母羊顶架的公羊

本来在悠闲吃草

转身顶起来

就一川石响

而青草，一半在嘴里

一半在嘴边

像一条绿色导火索

你从来没有看守过羊群

也不去寻找

而最终找到了你的羊群

而我只是一个牧羊人

当年父亲把羊群交给我

靠在北山的松树下写诗

而今他老人家不在了

留下我独自守着羊群

[忆父亲牧羊]

风雨牧你，你牧羊

蓑衣是花海里一片帆

乌拉是草浪中一条船

你像桅杆，不是桅杆

夏天你怕羊儿热

把羊儿领到银河岸边

冬天你怕羊儿冷

一根火柴把云彩点燃

你白水煮萝卜没有盐

羊儿吃草声如雨如烟

浅浅泉边共羊饮

深深山谷伴羊眠

给每只羊儿起个名字

和我妹妹的名字一样好听

像鸟儿喂小鸟儿，一口又一口

你把没娘的羊羔喂得滚圆

岁月匆匆

咩咩回味你牧羊的岁月

爸爸，如果你就是一只羊

我是另一只，跟你上山

[野 羊]

一眼我就望见了

坚实的没有悬棺的家山

山崖上悬着两只野羊

快要散了架子

真实又空洞

它们的脖子被钢丝勒住

紧，紧

好像怕有丝毫的松动

那是一觉醒来

面对尚未了结的一个梦

它们用半个蹄子在岩缝中行走

如鸟在空中

能挂住落叶的地方

就能展示它们的身影

只需一些杂草、树叶，加上阳光

就有一身血性

它们曾经四下寻找猎人

眼神充满自信与坚定

而它们中了圈套

那是连猎人都已经遗忘的圈套

或许是风

是一个对另一个的隔山呼唤

左右了它们的命

我久久注视它们

它们在我眼前咩咩起来

寻找回声

[看 见]

我看见祖坟高于黄土

一棵拔尖的青蒿

高于坟墓

而高于青蒿的不是风雨

不是日出

不是头颅

支撑天空的南北双松

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老坟地里的荆柴成为树木

看群山起伏星光起伏

连绵的流水连绵的灯火

连绵起伏

有什么高于一切之上

平平常常的存在

难得一见的气度

万物真实于差异

有不完美的完美

没有完美或不完美的事物

[皮影儿]

看皮影儿从自家窗户看起

追着看到大河尽头

看山与海的背面深远的灯火

京剧和评剧的夹缝中

一片空白

只有空白能容下皮影儿

一通叫头的锣鼓过后

自弹自唱自己耍把自己

亲手把身世和命运展示

给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