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的拐角处,一张脸
被紫外线反复地炙烤,被风雨反复地
打磨,渐渐有了铜的质地
仿佛一个铜人。成年累月
提着一张笑脸
你的目光碰到他缠着胶带的左手
食指时,心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他粗糙的十指,你想用十管护手霜
去挽救。这对于他,太过于奢侈
你知道他不需要这些
他只需要摆上一地的烂鞋
并把它们想象成一畦畦蘑菇
或牛羊
他喜欢收拾残局
喜欢无所事事时盯着路人的脚看
那些撕裂的,扭曲的
磨损的,脱线的,掉跟的
在他手里都变得乖乖的
被主人领走
闲暇时,他就搓着双手
与相邻有着一口黑牙的配钥匙匠
插科打诨
讲些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浑话
浑话的味儿太冲,常常呛出阵阵咳声
笑出满眼的泪花,析出生命里的盐
只有在乡村,才能看到散落在
沟沟坎坎的坟墓
就像一枚枚熟透的果子
或者并未熟透,被虫噬咬而掉落
每个土丘都有牵挂的人
即便不说话,不喘气,也是亲人
每年,土丘都会和亲人见面
互诉衷肠,外边的人告诉里边的人
外边的事情。里边的人默不作声
外边的人就用泪水反复地诉说
那些泪水落地后都生根发芽
变成了细小的草木
那些细小的草木上常有
带着翅膀的飞虫,飞飞停停
人们揣猜那是死去的人的魂魄
他们在这人世间变着法儿地
相亲相爱,难舍难分
空腹,在雪白的科室与科室之间穿梭
像一条六神无主的鱼
把肉体交给一条流水线
抽血,X光,B超,心电图,核磁共振
骨密度,体脂,碳十四
必要时,还要把最隐秘的部位高高抬起
等待一个个冰冷的器械来甄别,研判
随着年龄递增,每年都要把肉体
交出去一次。看它有无折损
那些亲爱的零件,有无怠工,锈蚀
有没有以皮囊作为掩护,暗行不轨
期间,你可能只感觉到了稍微的不适
等待医生,要么判刑,要么赦免
当一朵乌云笼罩头顶时
你首先要学会微笑,并尝试着
与它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