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芬芳

◇ 冯学青

六月，乡村，我的娘家

一大早，太阳的光芒就毫无忌惮地铺射开了，闷热笼罩着大地，沾着露水的泥土散发着一股腥味。

娘家到村委的路是硬底化的四米乡道，足有两公里长，但我今天决定走小路去，那是一条我儿时上学的路，我曾经用脚丈量无数次的小路和田垄，还有那片荒芜着的土地，我一想起心里就堵得慌。

几天不下雨了，横穿村中的二级县道还冒着暴晒的热气。我跨过县道，出到村口，回望村庄，村旁那棵古老而依然茂盛的水桐木虚掩着参参差差的楼房，少有的几家屋顶升起了袅袅炊烟。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总书记为了消除贫困，改善民生，改变城乡均衡，全国各地都轰轰烈烈开展扶贫工作。我们湛江市委为了督促基层把扶贫工作落到实处，去年5月开展了“十百千”干部回乡促脱贫攻坚的行动。我在城里重点中学教书，当被校长叫去征求我意见是否愿意回乡，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十年前，回娘家常常看到衣不裹体的老人，他们物质的匮乏和精神的孤独很令我心酸，还有一些劳力不足生活困难的乡民，他们食住不保的处境也叫人担忧。好在这几年，政府对已经确认的贫困户，给予五保户每月补助生活费704元，低保户每人每月228元，感谢党的好政策啊。

故乡，最温暖的字眼，留在我记忆里的所有往事永远都是鲜活的，故乡的土地，故乡的一草一木都蛰伏在我的每一寸肌肤里，常常伴我入梦。我回乡一年了，预计今年全部脱贫，可我的工作算是大功告成了吗？

我沿着高低不平的小路向前走，拐过那口古井，前方就是一大片田野。低洼处近小溪边的一带泥土松软土质黑黑的，长年有水，适合种怕干旱的农作物，譬如水稻水芹等，近山坡的一带是稍黄的土地，适宜种花生红薯甘蔗大豆之类。走到古井位置，原来的井口被杂草污泥覆盖了，再看看脚下的黄土地，杂草丛生，泥土坚硬，曾经是花生、大豆、甘蔗的摇篮，如今荒芜成寂寞的山坡。远处的黑土地，曾经长满绿油油的庄稼，现在成了狗尾草的霸主。

每次走过，每次看到，都是心塞与无奈。黑土地，黄土地，儿时的记忆中，总伴着瓜果野草的香味啊。

三月，紫红的桑葚在枝头摇曳，我们在桑葚地捉迷藏，追蜂戏蝶，走饿了抓一把桑葚果塞进嘴里。四月的稻花飘香，虫喃蛙鸣，我们在田垄上抓蚱蜢，捉蜻蜓。五月，硕大的黄瓜给我们解饥又解渴。六月稻黄、七月芋香，最得意的当是十月，当太阳褪去了毒辣，变成暖色的天使，学校门前那片田野豆熟得黄灿灿的，拨开茂密的叶子，一串串饱满的豆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们晚饭后到学校上自修经过时，不管谁家的，总会下地摘一裤兜藏着进教室，然后趁着老师不在时，把缺角的玻璃灯罩架在燃烧着的煤油灯灯罩上，待灯罩热到一定火候，就掏出剥好带点泥土的豆子放进去，不久就香气四溢，吃着香喷喷的豆子，传播着秋收的快乐，传播着泥土的芬芳。

黄土地的山坡上住着82岁的五保户林济熙，我惦记着老人前两天的脚痛，要进去看看老人好点没有。

老人每次见到我，都很热情和高兴，看得出他对政府是满怀感激的。他住在政府去年给他建好的房子里，每个月领到七百多块钱的补助，算是食住无忧了，但他有腿病，生活还是有点困难。我叮嘱他按时吃药后就离开了，继续走向村委，走在那条熟悉的小道上，接受那片荒芜对我的抽打。

唉，土地，我爱着的乡野。

前几天走一趟娘家门前河两岸，还好，那里看到我记忆里一大片的稻黄。即使住上高楼大夏，拥有豪华的小车，庄稼人把肥沃的土地丢荒，就不是庄稼人的本色。

河对岸，那是一片夹三分之二细细白沙的土质，却种出香绵的红薯。记得最喜欢跟着父母在那块地上劳作了。特别是10月，秋高气爽，红薯成熟时节，不用锄头，只要用手拉拉薯苗，一把红薯就被带出来，轻轻摇摇，红薯干净如洗。觉得每一根红薯都那么可爱。趁着大人做工，我们小孩就在沙土上打滚，翻跟斗，回去还不忘带一把沙土一路玩着。

河这边是一块块梯形坡地，农民们最喜欢在这带种萝卜。八月，下了种子十几天，幼苗有半尺高，选挑一些瘦小的苗拔了洗净拌点姜丝来炒，那味道涩中带甘，是下稀饭的上等好菜。

好在，那片坡地没有全荒废，稀稀疏疏地种上各种农作物。

如今，眼前这片荒芜的土地。忧伤，无尽的忧伤在心头。

正当我凝重地面对这片荒芜时，新来的郑书记来电说今天要来我村委调研，主要就是商讨怎么利用好村后那荒地。我很是激动，我说，我等着书记过来一起探讨。我前些天想好一个方案，郑书记来我就提议。

十多分钟的功夫，郑书记一行来到。虽然才是早晨8点多钟，但炎热逼人。我们踩着荒草，走过一垄垄的田野，估摸着田野的面积，汗水湿透了我们的衣服，也滴落在那干裂的土地上。

郑书记说我们必须尽快利用这方资源，丢荒这么久可惜啊。我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修水渠。有水灌溉，重新耕种才能保证。我把我的设想和盘托出：最好就是招一个投资商来，把这片土地包下，种上大片的油菜花或者山茶花，两种花都适合观赏，还可以榨油。结合周边雄伟的林氏宗祠和治理好经流的小溪，还有小溪对面有一个原生态的山林，在小溪旁边建一些亭台楼榭，沿着小溪两岸彻上石板砖，那会是一个休闲旅游的好场所。这样不但安置有劳动力的贫困户就业，还解决一部分没有外出的村民工作，带动本村的经济收入。

郑书记一行很赞同我的设想，他说尽快去活动，招商引资。希望在明年会改良这片土地。

随后我们一同走访了碰埇的低保户林国贤。林国贤六十多岁了，妻子智障者，育有一子一女，都在本村读小学。我第一次去时，他不在家，他门口一个大黄狗吓我不敢进屋，他妻子大手一按狗头，骑在狗身上说，不怕，我坐着它咬不到你们。一个身体健壮的傻女人，她除了会抓住狗，还会做什么？第二次去时看到他一对儿女也放学在家，眼神跟他们的妈妈一样，这状况脱贫只能靠政府兜底啊。

我们去到，恰好林国贤在家。郑书记仔细询问了他的家庭生活情况后，嘱咐他要注意身体，带好家人。他说他身体好，村里很多人外出，田地多，他种两亩多水稻，米饭够吃了。“对，农民，有力气就应该利用土地创收”。我们一行表扬他。他咧嘴笑笑，浑浊的眼里写满感恩。我离开时，他送我们到村口，我们走远了，我还看到他瘦小的身体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目送我们。一个六十岁的老人，要照顾一个傻妻子和一对傻儿女，说到底还是根深蒂固的传宗接待代封建思想所致，我的眼角不禁湿了。

脱贫攻坚、振兴乡村，任重而道远。我选择了，我就要努力做好，不负众望，不负乡亲，不负深沉的土地。

回来的路上，刚好看到一垄长得绿油油的油菜，少许的几朵黄花缀在嫩绿的叶子上，几只蜜蜂在纵情飞舞，我不禁驻足观看，陶醉其中。其间，我仿若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望无际金灿灿的油菜花覆盖了那遍荒野，梦见一张张贫困户的脸在花丛中灿烂地笑，我追着蝴蝶在奔跑，我醉在花香里，醉倒在泥土的芬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