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永寿
夕阳西下,余晖映照。小河边绿油油的草地上,两头水牛牸伸直粗脖子仰首向天,发出“哞哞”的几声嚎叫。钟九叔瞟了一眼,看到牛牸肚子圆鼓鼓的,知道此时畜生已经吃饱喝足了,开始呼唤主人回家了。
平常这个时候,钟九叔已经赶着两头牛牸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但是这两天,钟九叔不急着赶牛回家做饭,拖拖拉拉的,显然有点反常。
只见钟九叔慢悠悠地牵过牛牸拴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又提着塑胶桶从河里汲来河水,一只手往牛牸身上浇水,另一只手用力搓擦沾在牛皮上的泥巴,大手所过之处,牛皮露出乌黑发亮的光泽。或许是被钟九叔伺候得太舒服了,水牛牸半闭着大眼,表情很是惬意,牛尾巴左右轻轻甩动着。
钟九叔一边搓擦清洗着牛身,一边喃喃自语:“牛啊牛,我们别急着回去,村长还在村口等着拉你住‘凌木赞会所’呢。那‘凌木赞会所’名字取得虽然好听,但讲起舒适程度,肯定比不上家里的独立棚篷,我可不想让你在‘会所’受罪,况且,如果你的同伴生病了,传染那些怪病毒给你,我又要活受罪了。”他说完这些话,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说起两年前村里耕牛发生的怪病,钟九叔与村里的养牛户至今仍不寒而栗。
两年前的某天,厚浪村的村民罗广海找到何德村长,说自己家的一头母水牛昨天在牛棚里拉稀,一直拉个不停,后来腿脚无力,瘫卧在地,口吐白沫,奄奄一息。他着急得连话也说不完整了,一个劲地拜托何村长去请镇畜牧兽医站的张站长前来为母牛诊治。
张业站长接到何德村长的电话后,很快就赶到了厚浪村。在罗广海家的牛舍里,张站长一只手拉紧牛鼻子的绳索,另一只手伸入母牛的口中探摸一会儿,随后又取出母牛的口涎,并捡些粪便,分别装入两个塑料袋。他对罗广海说,初步怀疑是中毒,要取样送县专业机构化验。张业站长给母牛注射了药水,开出两副解毒的草药交给罗广海,再三交代给母牛灌服药汤的方法后,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样本送检的结果还没出,第二天中午,罗广海又给张业站长打去电话,说那头母牛医治无效,昨夜已经一命呜呼,另外一头牛牸也发病了,病症与那头母牛一模一样。他的声音听起来既焦急又沮丧。
张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拨通县畜牧局吴局长的电话,将罗广海家耕牛发病的情况作了具体汇报。
事不宜迟。吴局长带着几个兽医从七十多公里的县城风尘仆仆赶到厚浪村,与镇长带来的几个政府工作人员会合,大家都没有顾得上喝一口水,就投入紧张的工作中。一拨人封锁罗广海家的牛舍现场,另一拨人由何村长带着去放养牛的草地提取样本。几名兽医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检查病牛,另一组负责解剖病亡的母牛。
罗广海与妻子坐立不安,急得团团转。围在外面看热闹的十多个村民,在维持现场秩序的镇、村干部的劝说下也相继离开了。
罗广海的牛牸最终没能得到有效医治而死亡。县级检验机构排除水牛食物中毒这种可能,却没有查出致病的原因。一个月过去了,厚浪村几户村民的耕牛也相继病亡。钟九叔家里的两头母水牛没有例外,也被怪病夺走生命。市、县两级的兽医专家来了厚浪村很多次,每次取样检测过后,还是没有明确的结果,村民的情绪既紧张又茫然,非常担心村里的耕牛从此全军覆没。
厚浪村的耕牛由突然发病到突然死亡,显得非常怪异,所以被村民称为怪病。这种怪病在附近村庄绝无仅有,因为与厚浪村耕牛一起放养在小河畔草地的还有邻近村庄的耕牛,奇怪的是,除了厚浪村的耕牛发病死亡外,邻近村庄的耕牛却安然无恙。厚浪村的村民开始怀疑是村中风水出现问题,彼此猜来猜去,越说越玄乎,引发了恐慌。
罗广海和钟九叔是动议勘查村风水的发起人。他们联系了几户村民,家里都有耕牛病亡的,然后请来风水先生到村里勘查。
这个风水先生盘算以前村中祠堂开光的日子,又环绕村子一圈察看村庄的“龙脉”,动作既古怪又玄虚。
受风水先生指点,村民先是驱瘟神,后又祭村“龙脉”,三日两夜一番折腾,费工费钱又费神。
然而,这些折腾过后,村中的耕牛依然陆续病亡。才短短两年,村里的耕牛有二十多头病亡了,整条村子被恐怖的气氛笼罩,村民们日夜心神不宁。
幸好,两年过后,厚浪村的耕牛发生的怪病戛然而止,连那些专家都没法解决的困惑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后来,缓过气来的村民又逐渐补充缺失的耕牛,何村长更是大胆地引进繁育能力和抗病能力俱佳的名为“凌木赞”的母牛。何村长家养殖“凌木赞”母牛取得成功,母牛繁殖获得丰厚收入,在村子里引起轰动。全村养牛户在何村长的带动下纷纷养殖“凌木赞”,逐渐淘汰传统的耕牛,村子也变成了养殖“凌木赞”繁殖母牛专业村。
村里人说,钟九叔的这两头“凌木赞”牛牸是他向儿子要钱买回来的。钟九叔的儿子已在省城成家立业,九婶去省城随儿子生活。钟九叔说自己七十多岁了,不习惯省城的生活环境,决意独自留在农村养牛解闷,练练筋骨,给老年生活增添乐趣。
钟九叔所说的“凌木赞会所”,其实是厚浪村最近集中建设的牛舍,这个优雅别致的名称是何村长提议取的。在离村五百多米的山坡上,几排牛舍整齐排列,每排牛舍分隔一个个单间,每个单间可以圈养四五头牛,每户分配一个单间,完全可以满足全村养牛户的需要。
自从村里开展人居环境整治实行人畜分离措施后,村中的零散分布的牛舍被拆除了,何村长带头捐资建起集体牛舍,将全村一百多头牛集中在集体牛舍圈养。
提起几个月前拆除那些牛舍,可以说,何村长真的下了不少真功夫。
一天傍晚,何村长守在钟九叔的牛舍旁边,等候钟九叔赶牛回来。
“村长大人,今晚刮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寒舍来的?呸!说错了,不是寒舍,是牛舍。”钟九叔见到何村长站在牛舍旁,本想显摆一下文墨,谁知说错了词,他不好意思地嘻嘻对着村长笑。
“九叔,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何村长刚开口说,钟九叔立即嘻嘻笑着纠正:“这是牛舍,不是三宝殿……三宝殿在旁边呢!”何村长被逗得哈哈大笑。钟九叔拴住牛牸,背对着何村长轻轻摇头苦笑。
“九叔,请你不要见怪呀,见你很风趣,我也配合你开个玩笑。我想问一下,你这几天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喊话了吗?我在大喇叭喊了些什么?你说一下。”何村长面带笑容问道。
钟九叔心中暗骂,你这个乌龟崽,想为难我?我结婚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哩,你嫩着呢,真是的!
只见他眼珠急转,挤出笑脸,慢条斯理地说:“村长,你是知道的,我放牛早出晚归,哪里听到你喊的什么话呢?何况我耳朵很背,就算你喊话了,我听到的也是叽里呱啦的声音。我这段时间没去过村头小商店的‘大话馆’,没有听到别人议论什么。村长,你喊了什么话?可否给我说说?”
何村长听到这番话,心里一乐:你还装?不打自招了吧,连我没问的你也说了,大伙还叫你“老滑头”呢,真是枉叫了这绰号,呵呵……唔,不错,毕竟你还是油滑地把问题抛回给我。
但是,九叔不仅滑头,脾气上来了还很犟。这个时候不宜戳穿他的谎言,更不能在谎言上与他纠缠下去,要不然,就难以说服他了。何村长暗暗自忖。
“九叔,难怪你的牛舍到现在还没动手拆掉,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只怪我们的工作没做细。这样吧,你还没吃晚饭,我就长话短说,免得耽误你吃饭,让你肚子挨饿。这次村里开展的‘三清三拆三整治’是上级政府安排的,是新农村建设的前奏,是创建干净整洁村庄的第一步。村里那些破旧废弃的房屋、猪栏、牛舍、露天厕所都要在限期十天内拆除。从前天开始,村民就要自行拆除牛舍,十天内没有行动的,村里将组织村民理事会成员进行清理。这两天,村里的一些养牛户已经自己行动拆除牛舍了。我家的牛舍也拆除了,你是知道的。你家这一间牛舍也要拆除,所以我来告诉你,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尽快把牛舍拆除。”何村长捋顺思路后一脸认真地说,几乎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
见到何村长一本正经,钟九叔收住嘻嘻哈哈的表情,变出了一副苦瓜脸:“村长,你是知道的,我的家人都在省城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孤苦伶仃的,我寻思着如何排解苦闷,才让儿子打钱回来给我买两头牛牸放养,现在,这两头小畜牲既是我的伴,也是我的命根子啊!如果拆除了牛舍,没个地方遮风挡雨,小畜牲会经不住风吹日晒雨淋寒冻而受到伤害,如有什么不测,等于要我的老命啊!村长,你能不能给我网开一面呢?”说完,他又暗暗观察着村长的神色。
听到钟九叔这些搪塞的话语,何村长意识到显然是思想工作做得还没够火候,看来今晚要让钟九叔表态同意拆除牛舍已是没有可能的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拆牛舍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何村长拿定主意,说:“九叔,拆除牛舍,人人有责,你的牛舍一定要拆除的,村里所有人都不例外,你就打消网开一面的念头吧。好了,我不影响你煮晚饭,我们过两天再慢慢聊。九叔,我走了。”
钟九叔摆摆手:“你快点走,都九点多了,啰啰唆唆的,快饿死老夫了。”他早已饿得发慌,望着何村长消失在夜幕下,他捂着瘪瘪的肚子,急忙走回牛舍旁边的家里动手做饭。
钟九叔习惯早起,天刚亮,他就弄好了早餐。他刚拿起碗筷吃早餐,忽然听到村文化广场方向传来一阵音乐声,村大喇叭广播又开始了。他瞄一眼厅堂的挂钟,发觉今日的广播比往日提前了半个小时。看来,村长要提前喊话了。
钟九叔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早餐,戴上草帽,提上饭盒,到牛舍牵上牛牸,匆匆走在放牛的路上。
钟九叔这几天听到何村长在大喇叭宣传“三清三拆三整治”政策,心里感到非常压抑。特别是昨晚何村长把他堵在牛舍旁“交流思想”,想起就心烦意乱。他认为虽惹不过,但躲得起,所以他把午饭和晚饭都装进了饭盒,打算白天不回家,累的时候就在别人废弃的看守虾塘的屋里歇息,意图躲过一天算一天。
厚浪村文化楼的会议室,何村长召集村民理事会成员开会。他在通报那些没有主动拆除牛舍的农户时提到,罗广海和钟九叔是拆除牛舍的重点对象。他分析,罗广海性格耿直,但思想封建,钟九叔生性圆滑,又有犟劲,从上次他俩组织一些村民搞祭“龙脉”的活动来看,就说明他俩在村中有一定影响力,有些村民在等待观望,其实是在观望他俩的态度。他俩的牛舍拆除了,其他村民也会跟着拆除,村里牛舍拆除这件棘手的事儿就会迎刃而解。所以,做通他俩的思想工作至关重要。
何村长对村民理事会成员的工作进行分解。他主动承担做通罗广海和钟九叔思想工作拆除牛舍的任务。
散会后,何村长向罗广海家走去。
一栋小楼旁边,芒果树荫下,罗广海正在用竹条绑扎篱笆,他的老伴廖凤英在一旁喂鸡。
“广海,村长来了。”廖凤英见到何村长往家里的方向走来,她便用手指戳了一下罗广海的脊背。
罗广海抬头望去,心里咯噔一下。
“村长驾到,必有事情。这次他来登门,肯定又是为这些家禽、牲畜而来的。”罗广海寻思着。
何村长走了过来,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下,问:“海叔,海婶,早上好啊!你俩真是夫唱妇随呀,一个扎篱笆,一个喂鸡。海叔,你扎的篱笆是用来围起鸡的吗?”
“村长,这还用问?你不是叫我们把鸡圈起来喂养吗?”廖凤英抢着回答,罗广海则默不作声。
“你们的行动真快,值得表扬!”何村长笑着说。
罗广海那充满皱褶的眉梢略带笑容,说:“你不愧为村长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你的法眼。”
廖凤英在旁边咯咯咯地笑起来。
何村长顿了一下,说:“海叔,我从你的行动上可以看得出,你是积极配合我们村搞人居环境整治的,你也是盼望着我们村越来越美丽的,你的做法很好,我等一会儿回到文化楼用大喇叭表扬你们两公婆。”
“别别别……千万别这样,我们不值得你表扬,你要表扬的大有人在,那些已经拆除牛舍的才……”罗广海发觉自己急得说漏嘴了,立即刹住话语,对着何村长讪讪而笑。
“海叔,你是想说要表扬那些已经拆牛舍的农户吗?当然,他们起到了带头作用,肯定要表扬他们的。海叔,既然你说到拆除牛舍的事,我想问一下,你家的牛舍什么时候拆除呢?”何村长抓住时机,趁势而上,引入他想要说的话题。
罗广海眨眨眼睛,说:“村长,我家的那头母牛刚怀上牛崽,要拆除牛舍,恐怕要等母牛产下牛崽才行。”
“是呀是呀,村长,你也是村里人,你都知道的,母牛怀孕与女人怀孕是一样的道理。女人怀孕的时候,家里是不能动一砖一瓦的,哪怕是在房前屋后挖条水沟,都会牵动孕妇的胎气,重则孕妇流产,轻则胎儿畸形。母牛怀崽的时候,拆了牛舍,母牛也会流产,危及畜牲母子平安。这个时候要我家拆除牛舍,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廖凤英连连摆手,脸色焦急。
罗广海夫妇一唱一和的,说得何村长一时语塞。他想了想,认为这种封建迷信习俗根深蒂固,要说服罗广海夫妇,时机还不够成熟,况且现在还是动员阶段,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得用更好的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牛舍拆除。
何村长说:“海叔,海婶,你们两公婆还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海叔,至于拆除牛舍会不会造成母牛流产,你问一下张站长就清楚了。我话已说过了,你慢慢考虑清楚,想通了就把牛舍给拆了。我还要去别家走走,不打扰你了,让出时间给你扎好篱笆圈养好鸡。”他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又过了两天,钟九叔在晚上赶牛回家的时候,没有见到何村长的影子,他越发对何村长的行为捉摸不透。以何村长干事稳重、敢作敢为、不干成事不罢休的工作作风,拆除牛舍这些小事是难不倒他的。毕竟,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是明摆着的道理。钟九叔思前想后,既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又为这两天幼稚的行为所羞愧。“是该面对的时候了。”钟九叔决定不再纠结。
翌日早上,往日很早起床的钟九叔没有像前两天的行动那么急促,而是先煮好了早餐,然后又拿着扫帚把厅堂和庭院打扫了一遍,动作不急不躁。
“九叔,早上好哇,吃早餐了没有?”何村长走进庭院向钟九叔打招呼。
钟九叔循声抬头,见是何村长,忙放下扫帚,说:“村长,我刚煮好粥,等等再吃,你吃粥了吗?”
何村长走近,说:“九叔,为什么你今天这个时候还没出去放牛?你前两天不是天没亮就出去放牛了吗?”
“村长,你有所不知,只因前两天两头畜牲傍晚吃不饱,第二天早上饿得快要挣脱鼻绳了,所以我才赶个大早去放养畜牲。昨晚畜牲吃得很饱,今天早上不再胡闹,我才不急于带它们出去。”钟九叔说完,收住了笑脸。
听到钟九叔狡辩,何村长表现出不满。他说:“九叔,你这两天怎么想的,怎样做的,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也不绕弯了,直话直说。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你家的牛舍要在后天前拆除,如果你自己拆不了,我们来帮你拆。”
从何村长的语气上,钟九叔听出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说出脑子早已想好的问题:“村长,要我拆牛舍可以,但你要帮我建一间新牛舍,你总不能让我家的畜牲没个地方遮风挡雨吧!”
何村长胸有成竹地说:“九叔,你的问题提得很好。我告诉你,经我们村民理事会成员商量,我们计划在村边的公子岭脚下新建集体牛舍,明天就搭建铁棚,十天内建设完成。你家的牛舍拆除后,与其他养牛户一样,可以安排在新牛舍看管。我们村今晚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决定资金筹集的事情,请你今晚一定要参加,给我们提个好建议。九叔,我不打扰你了,我要回文化楼开广播喊今晚的会议通知了,多谢你的配合。”何村长说完转身而去,脚步稳健。
雷厉风行的何村长说干就干。第二天中午,厚浪村村边的公子岭脚下,一台挖掘机轰隆隆地在平整场地。何村长与几个村民理事会成员在一旁清理挖出的树根,干得满身汗水。旁观的男女老少叽叽喳喳,议论着给畜牲建集体宿舍这桩从没听过的稀奇事,几个已经自行拆除牛舍的,更是展现出舒心的笑容。
不到十天,一排排牛舍已经建好并分配给养牛户使用。钟九叔与罗广海家也不例外,按抓阄排号认领新牛舍。他俩不愿意与村长叫板,不敢违抗村规民约,更不想触犯众恶,还发自内心佩服村长及那些外出乡贤捐款建牛舍的义举,随后心有不甘地拆除了自家的牛舍,也把自家的牛拉到“凌木赞会所”集中圈养。
话说回来,钟九叔趁着夜色的掩护,绕着村边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头牛牸牵回他家附近丛林的棚篷拴住。
钟九叔准备转身回家,突然发觉有一束闪烁的光亮朝他这边方向移来。这个时候还有人向牛棚走来?这个牛棚已经够隐蔽的了,是谁盯住了这地方?莫非是偷牛贼?钟九叔脑袋闪现着疑问,快速躲在茂密的灌木丛中,眼睛紧盯着那束光亮,心脏扑扑直跳。
光亮越来越近,只见到一个人走近牛棚,光亮来回照射那两头牛牸和四周。钟九叔屏住呼吸,定神一看,呵呵,原来是何德村长这个龟孙子。钟九叔辨认出光亮后面的那张脸,正是村长,那束光亮是村长手上的手机发出的。
莫非何村长是偷牛贼?村中出盗贼,防不胜防啊!如果何村长是偷牛贼,为何村中从没有人丢失过牛呢?从何村长由小到大四十多年正直无私的表现,他不可能是偷牛贼,应该是他想把牛牸牵去集体牛舍看管才对。嗯,机会来了,要作弄他一番解解气。钟九叔计上心头。
突然,钟九叔从黑暗中跳了出来,大喝一声:“别动,你这个偷牛贼,我终于抓住你了!”紧接着大声呼叫:“抓偷牛贼啊,抓偷牛贼啊,快来人哪……”他装糊涂,紧紧抓住何村长的手。
何村长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声音吓了一跳。他虽听出是钟九叔的声音,但见到钟九叔紧紧抓住他手腕不断呼喊捉贼,他气急败坏地大声说:“谁是偷牛贼了?你胡乱喊什么啊……”说完,用力甩开钟九叔的手。
“哦,原来是你呀,何村长。嘿嘿,我以为是偷牛贼哩。村长,我想问你,你作为一村之长,为何打上了我家牛牸的主意了呢?”钟九叔继续装糊涂,故意将何村长惹急。
何村长真的被钟九叔逼急了,简直暴跳如雷,如果是在白天,就会看到他铁青的脸和抽搐的嘴角了,只听到他说:“钟九叔,你不要血口喷人,谁是偷牛贼了?我打你家牛牸的主意了?真是天大的笑话……哦,我想起来了,我要你拆除旧牛舍,你就对我有意见,有怨气,就伺机对我发泄,是这样的吗?九叔,你说说。”何村长虽然极力忍住不爆粗口,但从声音听得出绝对是没好气。
知道何村长真的生气了,钟九叔觉得达到了目的,他心里暗暗一乐,想见好就收。谁知道,就在他想说话的时候,阵阵呼喊声此起彼伏:“偷牛贼呢?捉住偷牛贼了没有?”不少村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朝着他与何村长的方向搜索而来。钟九叔见到这个阵势,着实吓得不轻,心中暗暗叫苦:“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恐怕难以收拾了。”他不由得惊慌起来。
“树林那边有人,我们过去看看。”罗广海拿着手电筒照射着不远处的何村长和钟九叔,招呼着众人走过去。这伙男人有的手里拿着扁担,有的操着铁锹或锄头等家伙,如临大敌。
众人凑近前来,见到何村长和钟九叔,异口同声地问:“村长,偷牛贼呢?”
“你们问九叔吧!”何村长说完,众人齐刷刷望向钟九叔。
“嘻嘻,误会了,误会了,是这样的……”钟九叔心慌意乱地说出事情的经过,但他隐瞒了作弄村长偷牛的意图。
“九叔,我听你说过之后就知道个大概,你究竟是误会村长,或者是你故意作弄村长以泄怨气,这个只有你心里明白。九叔啊!你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脑袋还这么糊涂呢?你想一下,何村长这几年来所干的事情,有哪一件不是为了大家呢?他当村长以后,带领大家先后修村道、装路灯、建文化楼和农贸市场等,大家有目共睹。就拿人居环境整治来说,以前村里杂草丛生,污水横流,房前屋后乱堆乱放,禽畜粪便随处可见,臭气熏天。经过整治后,村庄干净整洁,庭院亮丽,村容村貌焕然一新,这些成效都是村长带领大家干出来的。还有,村民发展起来的养牛业,村长也起到示范带头作用。他发动村民拆除牛舍后,不是又建起了新的集体牛舍吗?他为难哪一家哪一户了?他捐出的8万元也是他的血汗钱啊!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呀?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村民理事会成员钟志钦发人深省的一席话,引人深思。
“九哥,我这次就不同情你了。你知道吗?村长傍晚到你家里找不到你,打你电话又关机,他不是怕你不将牛牵去‘凌木赞会所’,而是担心你放牛回来路上的安全。他上我家叫我找人分头寻你呢,你却把村长当作偷牛贼,这不是恩将仇报吗?”罗广海愤愤不平地说道。
钟九叔听到与他关系密切得像同穿一条裤子、同鼻孔呼吸的老伙伴说了这些话,他觉得羞愧难当,连忙向何村长道歉:“村长,对不起!我知道你心胸广阔,平常喜欢与我开玩笑,我刚才也是想与你开个玩笑,谁知我的玩笑开得有点大,令你难堪,我给你赔礼道歉,你大人有大量,请你原谅我这个老不死吧!”他说得情真意切。
何村长也被钟九叔的真诚打动了,他动情地说:“九叔,你言重了!我见你这么晚还未放牛回家,电话又打不通,我很焦急。加上我心情也不好,你突然说我是偷牛贼,让我的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我的态度不好,语气比较重,望你谅解。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集体牛舍没有发生牛的传染病,你不用害怕,只是钟济耀家的一头母牛肠胃不适,只拉稀,不吐白沫,没有传染性,不是前几年的那种怪病,经张站长开一剂山草药灌服,现在已经医治好了,请你放心将牛放在‘凌木赞会所’看管。乡亲们,我的工作也有不足之处,请大家多一些理解,多一些支持,共同建设好我们的幸福家园。”说完,他上前握着钟九叔的手。此刻,两个人都感觉到紧握的大手在颤抖。
罗广海见到此情此景,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好……好啊!一场误会,大家都回家去吧!”
目送着众人离去,何村长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村里的养殖业走上了正轨,但是种植业那块还有不少短板,该如何解决,还得好好思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