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周
清晨,一切都过于匆忙。所有的惊慌失措都成了一匹野马,我们咀嚼的节奏都像极了赶马的嘶鸣。你可曾把镜子里的那个人端详一番,请求过他的原谅?等夜幕很深的时候,我们开始杜撰出每一种艺术,你知道为什么是艺术吗?因为那一整片森林中的无数条路,你都不会途经,而你行驶的那条道路,早已被认定没有树木。
你渴慕鸟鸣的眼神就长在工作台的那盏灯上,可是你从未在任何一个白天与它对视过。所以你忘了你的愿望,它已经停止生长,不新鲜了。
下雨的时候打伞,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避开洗礼。然后把所有的皮囊褪去,浴室的墙壁应该有一整面镜子,我应该安慰一下对面的那个自己。等水流冲过自己的皮肤,等你闭上眼睛。你的世界一定广阔、黑暗,一场雨凶猛、热烈,我们需要与热烈交涉,需要与凶猛学习,需要与黑暗决斗,需要与广阔拥抱。你把眼泪掩藏,而后莞尔一笑。
不泄露绝望,却不代表始终被生活善待。彼此征服的过程里,我们满身的刺,不过是向阳光祈求的姿势。
从一大片土地上离开,我们爱上登高望远。所有的山脉都没有青松和晚风,所以我们失了方言,失了无畏。高楼之间,从来都不敢大喊,我们的胆怯像极了那只过街的老鼠。
还记得杨树叶子喝水的童年吗?知了一点都不吵闹,它们用自己的命运逗人开心。还有啊,你多久没有见到过蚯蚓了?还有蜻蜓,老人们说:“蜻蜓低飞,会有大雨来。”我们的蜻蜓是电动的,晴天的时候它也出现。
和一望无际的麦田对视,我不敢。我没有只享用果实的那些人热爱它,我咀嚼不出溢美之词。我记得那麦芒的锋利,割破了多少人的愿望。我也记得在一片金黄之中,迎接一场暴雨时,那些破碎的心事。
如果有幸在一个温和的午后,你听得见风吹麦浪,那是什么?那是阳光对它全部子民的宽容,是我们对大地仅有的忠诚。
我曾假想过把一条鱼的鳞片装点在山岗的秋菊上,可每个秋天都遇上恼人的风。那些尘土劝慰、安抚着整个村子的寂静。
故乡的那个村庄,沿河都是菜地的那个村庄。
鱼跟茄子的第一场会面应该是在一个深夜。见过霜的茄子就具备了一个老人的经验,可以“一语中的”。村里的很多人,都把茄子留到很晚,晚到见了霜。
之后的无数次,都因为姐姐爱上了一个被全家人拒绝的男人。我爱吃鱼,也爱吃茄子,那道菜经常出现。只是姐姐用过这个比喻之后,就见不到了。
后来,我很难遇见秋天,也感受不到风。我被锁起来,被锁进离童年很远的地方。我经常想念姐姐,可姐姐应该不想我。
昨天晚宴只有一道菜,一条鱼跟一个茄子再次遇见。
该是秋天了,山岗的菊该开了。阳光洒下来的时候,总是刺眼。
我从未想过你会出现在这样一棵树上,在人群中。
是因为我未曾想过,所以你才出现的;也是因为我未曾想过,所以你才掉落。我仿佛听到了你撞向大地的回声。
你的花向所有爱美的人展示了,你的诗写在了很多人的梦里。
那个清晨的响雷,它的回声一直延迟到今日傍晚。我突然记起来,你用岩浆形容过自己的血液,你把黎明全部都倒进了黑暗之中,你把骨头收进一场火焰。你是青桃,掉落在地的青桃,你不坦诚,你从未表达过你的愿。
我从好多人的口中,来辩证那个事实。我向时光低头认错,我想用求饶的方式获得篡改的权利,我从未如此渴望谎言。
青桃。你撞向大地的回声,已被我移交给一株菊花!
你可曾同我一样,在吸取了饱满的日光训诫之后,微醺地倒进一个沉静的梦,始终醒不过来。
把金灿灿的阳光种进泥土需要一个午后的态度,不必从井中取水,西伯利亚的风纠缠的往事,会把那些昏暗的叶子,都惊醒。
河底的砂石和一条鱼对视之后,仍旧在享受流水潺潺,拥抱天空。
我们从时间中吮吸出来的,绝大部分都是虚构。我们打捞自己的形骸,拼插,在灵魂的每一道缝隙上,填充琐事,乃至遗憾。
把星辰的目光都装在炉火上的沸水之中,做一个销毁记忆的试验。发掘出让我们缄默的那类碎片,然后将其研磨,把收集的日光添加在里面,星空版图,会出现一只高傲的鹰。黑夜殆尽之时,我们都像当初绝望那般坚定希望。
当你决意在夜晚加深扮演,把自己放进一只庞大的壳。当你开始吞噬道路、楼宇,开始将自己的血脉引入河流,注入海域。你在那鲜红的大海上泊船,你的帆指引了白云的翻涌,不,这像是一场斗牛表演。你咽下一口唾液,你看到一整片的晚霞,那色彩之中应该有一段爱情。只可惜,那灼烧一般的疼痛让你怒吼、狂叫。你教唆一阵狂风,吹倒所有的林木,你设置无数次的灾难,把系在脖子上的领结取下来,你该从哪种忏悔中醒过来啊!是从世界漆黑一片的角落醒过来,胆小、怯懦,你需要一个完整而美好的梦切换角色。
我们的虔诚开始驯化妄想,开始从衰老之中找到生长的奥秘。
你一定得知道的是,我们从自己的换算中找到无法打破的循环。
如是,我们生而不悲!
在众多等我们的角色中,只有青山依旧。
从离开夜空的星星与月光中,我们成就了一种逃离的梦想。又在阳光与路灯之下的背影里学会忏悔。我们每天的早餐都可以加一颗鸡蛋,可是四点钟混乱的鸡啼没有了,为此我们兴奋,可以与知己分享的那种兴奋。你一定要等到朋友从笑声中变得沉默,只有这样的甄别,才能判定友谊。于是笑着笑着,就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想法,从夜里的失眠开始,编织救命的稻草。
你可曾患过时光的炎症,反复,久治不愈。那些无关痛痒的、发炎的往事,时不时地纠正我们的得意。我们身患光阴的毒,如是才有了生活的叹息,以及人陪同忏悔生长出来的善良。
在等我们的众多角色中,大部分都在后退,最后都不见了。只有青山依旧,苍郁得让人有了想哭的欢喜。
一切都像极了梦中,折返到童年的遗憾,把所有的游鱼都放生,在那浅浅的河里。
樱花开得依旧淳朴,那香气媲美了母亲衣服上的皂香。我陪母亲到这浅水河边上,我看天空与白云的倒影,母亲浣洗衣裳。所有的屋脊都在瓦片上,它们的影子从来都不肆意出走,无论那水流如何欢唱,都不见它的影子伸进河面。再后来,故乡替代了母亲给我回应。这,与高楼就更不同。
傍晚的天深得更沉稳,你要看到飞鸟所栖的枝头,那就成就了一整片森林的幻想。所以你能爬上屋顶,距离天空更近一些。那袅袅炊烟,一定会奖赏给你多个故事。而每一段,现在听来,都让人泪流满面。
我们四处借风,企图把我们的梦吹得更远一些,把所有的魂魄耕种于黄土,然后对着青山跪拜的时候,那些祖先的昭示,都写入尘土。任凭那些戏谑青松的狂风,如何摇摆,我们终将铭记故乡所给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