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老家,看见弟媳种在后院里的几行地膜洋芋秧苗长得郁郁葱葱,墨绿色的秧子上,开着淡紫色的小花,与母亲栽种在前院里的月季和金丝莲相比,这些洋芋花开得安静又内敛。我俯下身,端详着这喇叭状的花朵,一股淡淡的带有泥土味的清香顿时扑入鼻腔,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留在记忆深处的花香味,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我拿出手机,拍了几朵花给弟媳看,她看了大笑,说:“这几朵花算啥呀,岭背后的山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的洋芋花,那才叫一个好看呢。”
弟媳的话挑起了我赏花、拍花的兴致,我催着她赶紧带我去岭背后。
“岭背后”有几百亩可耕地,因在一座小山岭的背后,当地人习惯性地把那片地方称作岭背后。那里土地肥沃,光照充足,是种植农作物的理想之地,家乡的父老乡亲祖祖辈辈都在那片土地上辛勤劳作,收获希望。我家在岭背后有两亩地,前些年通常是轮换种植小麦、洋芋和玉米,其他人家也是这样种植。
来到岭背后,眼前的情景着实让我惊讶:大片大片的洋芋花铺天盖地地盛开着。放眼望去,四周除了花还是花,淡紫的、洁白的,一路铺展开去,像花的海洋,正像弟媳说的,那才叫一个好看呢。
在大片大片绿得发亮的秧苗中,一串串的洋芋花像无数把小花伞,轻盈、美丽。点缀在绿叶中间的白色、紫色的小花,虽不起眼却落落大方,每一朵花都充满了诗意的美。细细看去,白色的花脉上带些许粉色,像白嫩嫩的脸上搽了淡淡的胭脂。于是这种红,便渗进了嫩嫩的白里,洇成粉嘟嘟的一团儿,有种打动人心的美。
其实,洋芋花是一种很朴素很平常的花,就连它的花香,也是极淡极淡的,更多是泥土的气息,既没有顾盼生姿的形态,也没有芬芳浓郁的花香,很难与庭院里的牡丹、月季媲美,它就是一朵默默绽放在田塍上的小花,纵然无人来欣赏,无人嗅芬芳,但它依然执着地开放,因为它懂得,只有绽放才会有累累果实。
洋芋有着不同于小麦的种植法,它是一行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行与行之间有一条浅浅的沟。这沟不是地里固有的,是在秧苗长到一定程度时,要开始壅洋芋,即把秧苗周边的土铲起来,堆到秧苗根基周围,以便结了果实的洋芋不会钻出地面,被太阳晒绿。我们穿行在洋芋秧苗行间,耳边是蜜蜂“嗡嗡嗡”的叫声,它们钻进花蕊采蜜时,才会有稍许的安静。地里有很多蝴蝶,纯白的、黑白色的、金黄色的,我试图找一种蓝色的凤蝶,却没找到。它们飞来飞去,不时落在花上,闻闻花香,又转瞬飞远,这些彩色的精灵,给洋芋地增添了动感美。
洋芋花,不仅给人赏心悦目的享受,也给人回忆,撩起乡愁。
洋芋花开是美丽的,也令人兴奋,但不同时代的人,对洋芋花开的理解也是不同的。
儿时的记忆中,洋芋是山里人的主要食物。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乡人固守着贫瘠的土地,一年年重复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模式,躬耕劳作,在洋芋地里挥汗如雨。洋芋花开的时候,父辈们无暇欣赏洋芋花飘来的清香,那个季节,母亲最心急的是那一天天变空的粮柜。取而代之的是用地窖里所剩无几的洋芋做辅助,和着从田间挖来的各种野菜,变着花样给一家人做洋芋野菜饭,于是只能盼望洋芋快些长大。
洋芋花开了,就意味着离洋芋成熟的日子不远了。于是母亲就说:“洋芋花开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过去的岁月里,洋芋不像现在属于蔬菜,而是主粮。秋天从地里刨出来,用背篼背回家,随便拾半篮,洗净放在锅中煮上。小孩子们最心急,开锅时看到新洋芋个个爆裂,面瓤翻在外面,抓一个呵着气撕去裂皮,咬一口,那味道,美极了,香中带有一丝甜。而大人们拾几个去了皮,放在碗中捣碎,撒些盐,或捞一筷子酸菜拌上,吃得津津有味。等地里的洋芋全部挖完拉回家后,先是在房子里晾几天,然后按个头大小分类,放在地窖里,用作过冬的食物。
对于吃洋芋,最难忘的还是吃“地锅洋芋”。
秋后挖洋芋时,烧一地锅洋芋是必不可少的。到了洋芋地,大人们挖洋芋,小孩子们开始忙活烧洋芋,有人去捡柴火,有人造地锅。造地锅的方法看似简单,但还是有一定技巧的:土埂正前方挖一个比拳头稍大的洞,以供烧火,内侧很大,呈瓦瓮形,盛放洋芋,顶部正中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周围用土疙瘩壘起。地锅灶垒好时,拾柴火的人也到了,塞一把柴火进去点燃,火苗从土疙瘩缝隙往外窜。约二十分钟后,上面的土疙瘩烧红了,停止烧火,把里面的草灰掏出来,再把上面烧红的土疙瘩推进地锅里,将挖来的半背篓新鲜洋芋依次倒进去,上下两个洞口用青蒿草堵住,然后用挖出来的土埋上。
四五十分钟后,洋芋熟了。吃地锅洋芋的方法挺有讲究的,所谓“一丢二吹三拍”。一丢,就是把掏出来烧好的洋芋,不停地在两个手中轮换丢来丢去,因为怕烫;二吹,用嘴不停地吹,以供散热;三拍,用手拍打洋芋上的泥土和灰烬。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动作,便可享用美味了。洋芋吃完了,个个嘴边和脸上都抹得黑乎乎的,大家互相看着、笑着、嬉闹着,洋芋地里充满了欢乐,是吃完地锅洋芋后满足的快乐,还有洋芋喜获丰收的快乐……年少的记忆里,多是秸秆燃烧起来的温暖,还有那被烧得黑黑的焦巴洋芋的味道。
记得上初中时,在挖洋芋的季节,学校便组织学生到劳力少、洋芋种植多的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帮农民们拾洋芋。在大片大片的地里,农民身后是一溜溜白生生的洋芋,同学们愉快地捡拾着这些地里长出来的白色精灵,除了兴奋,也从心底里为农民的洋芋喜获丰收而感到高兴。午饭时,生产队安排做饭的人挑着担子来送午饭,一头是一筐热腾腾的花卷,一头是一筐爆裂开皮的洋芋。因为是用刚从地里挖的新鲜洋芋焪的,味道很是鲜美,加上同学们也是饿了,大家抢着吃,也顾不上烫手。那感觉,真的是比肉还香,那情景,是留给我们的美好回忆,是留在记忆深处的浓浓乡愁。
从吃地锅洋芋和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回忆中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大片大片的洋芋花,想着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我在想:“如今这洋芋花开得如此轰轰烈烈,又是什么样的好日子要来了呢?”
我们穿过了几块地,来到有几个女人劳作的地里,她们边拔草边往洋芋根里壅土、施肥。弟媳跟她们很熟,打过招呼后又问一些今年洋芋的预测产量,我想着“洋芋花开好日子来”的说法,便向她们问起洋芋的销售情况。我的问话打开了她们的话匣,一人说:“我们家今年种的洋芋是一个开粉条厂的老板预订的,种之前付了定金,等秋后挖了洋芋,留一些我们自家吃的,全部按一斤一元的价格卖给那个老板。”“我们家的洋芋也是那个老板预订的。”另一人附和道。
“前几年洋芋价格賣不上去,我们种得少,这两年来地边收洋芋的人多了,给的价钱也好,不怕卖不出去,我们村种洋芋的人家就多起来了。我家今年种了三亩地膜洋芋,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摸着吃了,到秋后挖了洋芋,能卖个千儿八百的。”一位年岁稍大点的说。她说的“摸着吃”,意思是还不到正式挖洋芋的时候,把洋芋秧苗根的土轻轻刨开,把早先结的洋芋挖出来,再把土填回去。
“你们种的是啥品种的洋芋?”我想起有“脱毒洋芋”“高原4号洋芋”等种类,便问道。
“我们从前年开始种的是从乐都引进的新品种洋芋,这种洋芋产量高,一亩地能挖1000到1500公斤,皮子又白又薄,口感好,容易煮烂,炒着吃焪着吃都很好,还不容易坏,可以长时间存放,所以来收购的人多,一年下来,种得多的人家能收入上万块,少的人家也能卖几千块钱呢。”弟媳妇说。
从和弟媳她们几人的聊天中,我明白了现今“洋芋花开好日子来”的新寓意。洋芋花开了,预示着洋芋丰收的日子要来了,农民们将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说起乐都洋芋好吃,我深有体会。在乐都,有几个乡村是洋芋种植地,那里海拔高,日照充足,绿色无污染,土壤富含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硒。
我爱吃乐都洋芋,尤其喜欢焪着吃,每当听到叫卖声,我总会循着声音去找。买洋芋时,我挑选那种稍扁、一头大一头小的椭圆形洋芋。买回来的新鲜洋芋,第一顿必先焪着吃。洗泥土的时候连同那层薄薄的表层皮也洗掉,那白嫩嫩的肉种,像婴儿的肌肤,甚是好看。焪的时候,把洗好的洋芋切成10厘米左右的厚片,小点的洋芋切成两半,在烤锅里擦上一层清油,放少许酱油,把洋芋片贴在锅上,上面撒点辣子面,盖严锅盖,文火煮,直到闻见轻微焦味,熄火,焖几分钟。待揭去锅盖,黄灿灿、热腾腾的洋芋便出锅了,顿时,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
从科学的角度分析,洋芋富含多种矿物质,含有丰富的维生素B1、B2、B6,所含的维生素C是苹果的四倍左右,维生素B是苹果的四倍,因而有“地下苹果”之称。还含有微量元素、氨基酸、蛋白质、脂肪和优质淀粉等营养元素,因此,洋芋还有“天然面包”的美誉。洋芋的吃法也有很多种,如今人们的饭桌上,已不再是焪洋芋、炒洋芋、炖洋芋的老式吃法了,爱做饭的主妇们,学会了炸洋芋块、洋芋鸡蛋饼、葱香洋芋烙、酸辣洋芋丝、金沙洋芋泥、洋芋津津、洋芋酿皮等等,小小的洋芋,也可以花样繁多,做出一桌洋芋盛宴来。
记忆总是让人回味,一盘简单的炒洋芋、一锅普通的焪洋芋,虽不是珍馐佳肴,却会令我念念不忘。那份缱绻的记忆,就像一首老歌,每一个细碎的音符都深入骨髓,潜入灵魂,总会不经意地打湿眼眸。我的洋芋情结,如一杯珍存于时光深处的陈酿,扯出浓浓的乡愁,沉淀出更加醇香的味道……
作者简介:李兰花,青海省作协会员,民和县作协副主席。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青海日报》《海东时报》《西海都市报》《青海湖》《青海青年报》《党的生活》《中国土族》《湟水河》《河湟》《青海盟讯》等报刊。
本栏目责任编辑:徐曦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