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小的时候,家有三棵杏树。一棵在屋后,两棵在屋前。屋后的那棵因电线穿过树梢,记不清枯死在何年何月了。屋前的两棵则伴随着一家人经历了许多喜忧,也留给我许多抹不去的记忆。
那棵大杏树的根深扎在西南角屋底下,粗大的树身巧妙地穿过屋顶正中,确切说是建屋时就有这棵杏树,在物质相当匮乏的当时,人们考虑到给孩子们留口好吃的水果,便很智慧地选择了留树建屋,树屋合一。于是树冠便舒展地散开在那屋顶之上。这一奇思妙想,让我们惊叹。因为爬上木梯,来到屋顶,便可直接与树冠亲密接触,与树融为一体,所以这棵大树一直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的最爱,它亲切而温馨。我们无需想尽办法使出浑身解数去爬树,也无需费力便可伸手触到花儿杏儿,还可背起手眯着眼很惬意很满足地把鼻子凑到花朵跟前嗅到花的芬芳,不用手摘便可直接咬到甜甜的杏儿。
春天来了,巨大的树冠尽情延展挥洒着它诱人的温情——粉白的杏花儿闹嚷嚷地在各个枝丫间争相开放,不论远观还是近看,轻灵得总让人想起《西游记》里那位身着纱衣、轻歌曼舞、柔婉娇媚的杏仙来。淡淡的温润的花香笼罩着庭院,引来无数蜜蜂和蝴蝶。此时的屋顶便成了我们一群孩子的乐园。我们或静静地专注着各自钟情的某一枝或某一朵杏花儿,或在房连着房的平坦的屋顶上一边小心提防从屋檐上失足,一边追逐嬉戏。甚至顽皮地一猫腰一抬脚就坐到树杈上,在繁茂浓郁的花枝间藏头露尾,挤眉弄眼。这粉粉的杏花儿哟,就这么神奇地养育了我一生一世的恋家情怀!
年幼调皮的我们,有时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待在那儿,忘了吃饭,忘了回屋睡觉,宛如蜜蜂蝴蝶儿,一刻也不愿离开那棵繁花似锦、馨香四溢的老杏树。
很多时候,我们也非常害怕在花枝间嗡嗡嘤嘤飞起又落下的蜜蜂。我有一个冒失鬼小侄子,不止一次被蜇伤,他的小手经常肿得跟小馒头似的。
花季里,蜜蜂忙着酿蜜,我的父亲也就更忙。忙完了地里的农活不算,还精心地务劳着他的蜂儿。十几个蜂箱就整齐地安置在我家的西厢房顶。当父亲头戴防蜂的护罩,也像一只辛劳的蜜蜂一样忙碌地穿梭不停时,全家人的眼中就已经能看到整桶整桶的清汪汪的花蜜了。
最可喜的是杏儿成熟的时节。
我们最爱的那棵杏树根深扎在草屋底下,树大果实多。红彤彤,黄灿灿,那透着成熟的杏子颗儿,稠密得像算盘珠子挤在一起,个个浑圆而饱满。摘一颗下来,轻轻一捏,果肉和核儿分离得干净利落。品尝它,犹如逢着了一个友善而且爽利的可心人儿一般。杏仁儿也是温润香甜的。
庭院中央的花园里还有一棵杏树,树身横截面也就碗口大小,树冠也较小,但杏子颗儿比较大,它也不是嫁接的那种大杏子。青涩时有股清冽爽口的苦味儿,待长熟了,果肉清香甘甜,是杏子中极难得的那种口味。核仁儿味苦,可入药,核与果肉又是难舍难分的那种。可见,世间万事万物,各有其利弊特色呀!
有趣又无奈的是,大树上的杏儿,人站在屋顶上便触手可得,但口感比小树上的杏子稍逊色一些,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小孩子们便眼巴巴渴望来一阵风,或力气大的大人在树身上猛跺几脚,把那小树上结得又高又难摘到的杏儿摇落几个下来,我们便敏捷轻快地越过花墙,满脸欣喜地在花园的花叶下捡起它们,擦擦干净,一饱口福。
我家的杏儿成熟时,一巷道的邻居都来吃,甚至一个村的乡亲都频繁光顾我家。所以,连屋顶那棵大树上结得密密麻麻的杏儿所剩无几时,别人家的杏树上依然果实累累。我们看着硕果无几的大杏树,再看看邻居家那么多高挂在树枝上的金黄的杏子,口水都要出来了。就纳闷地问母亲:“妈,是不是我们家的杏儿成熟得比别人家的早?”母亲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回头问:“怎么了?”“我们家两棵树上的杏儿都吃完了,可别人家树上还有那么多。”我无知地说。
母亲笑着说:“张嘴货,别浪费了就好。大家吃,甜呗!”
在一年一茬美麗的杏花儿和一年一季成熟的杏子颗儿的不断更替中,该长大的人长大了,不该老去的人也老去了,但美丽亲切的情怀永远也不会老去,有关杏树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也越来越清晰了。
如今,父母离我们去了,家园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崭新而气派的新式房舍落成了,那两棵带给我们无限欢愉的杏树也随之被伐了,庭院也冷清了不少。
我常常想起庭院中,西南角那个简陋的草屋,屋顶几乎被杏花儿篷严了,美得如童话世界。离此屋往东北方向走十来步,还有一棵杏树,高高的树顶开着轻灵粉白的花。
夕照下,庭院虽古旧,却满含温情,安详无比。
作者简介:马英梅,女,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人,海东第一中学教师。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海湖》《雪莲》《湟水河》等。《西宁表情》微刊特约作家。